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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倾国之色

九十七、倾国之色

城内仍有肃清残敌的零星战斗,但大局早已砥定,顺义军和川军已全部入城,城外十八里的留守部队也护送被救俘人和物资辎重正在赶来,在李孝的谦让之下,杨铭入驻遵化府署,也就是巡抚衙门,李孝自己则住进了兵备道府。

巡抚衙门的品级规制比兵备道府高,若按论资排辈,本该是身为副将的李孝入住的,但杨铭目前已掌握了战事的主导权,慑服之下,李孝自然不敢摆这个谱。

短短的两个多月,遵化城就经历了两次战火,去年十一月初二后金军破城的时候,就大肆烧杀劫掠了一番,这次杨铭收复城池,也难免会有一些附带损伤,天色已明,坊巷仍有焚余的灰烟飘荡,街面到处是尸骸残肢,零星流民惊骇乱窜,一派仓惶狼籍的景象。

府署大堂里,一个老者站在杨铭面前,三缕青须,面容清矍,正是皇太极任命的伪巡抚贾维钥。贾家是遵化望族,父子两代进士,其父贾应元是嘉靖四十六年(1562)进士,历任工部营缮司郎中、扬州知府、山西按察司副使、布政使、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大同巡抚,最后做到兵部侍郎(死后追赠尚书);贾维钥自己则是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也做过按察使,后来在兵部职方司郎中的位子上革职回乡。

皇太极进攻遵化时,他和城中另一个明朝退职官员马思恭一起打开城门迎降,皇太极按他在明朝的原官授予其郎中职位,后来又任命他为顺天巡抚,负责遵化及周边地方的民政治理。

“马思恭误我!”贾维钥恨恨地说,“虏酋洪太原是让他做这伪巡抚的,他不干,这屎盆子就扣到老夫头上。”

马思恭是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曾任山东冠县知县、奉政大夫、山西按察司佥事、大同兵备佥事等,后退职归居遵化。和贾维钥一起迎降后,皇太极原是让他做巡抚的,他有个孙女婿在明军当军官,被后金军俘获,驻守遵化的英俄尔岱卖个人情,将其人送还给他,马思恭便让这孙女婿去给明军送信,报告城内的情况,邀明军前来收复失地。结果事情败露,后金军要处死他,上报到皇太极那里,皇太极宽大处理,只是让他免职回家了事,然后便将贾维钥提拨为巡抚,还专门写来谕令,勉励他安抚难民,恢复农事,保靖地方。

不幸的是,才当上几天巡抚,官瘾还没过足,遵化城就被杨铭收复了,他自然也就成为阶下之囚。

听到贾维钥推卸责任,乱咬马思恭,杨铭不禁哈哈大笑。

“贾维钥,你和马思恭二人,谁做巡抚并不重要,这遵化城可是你们俩一起开门迎降的,献城投敌之罪总月兑不掉吧?”

历史上,贾、马二人都没能逃过罪责,皇太极退兵出塞后,明军收复遵化、永平等四城,贾维钥、马思恭被押送北京午门献俘,双双卡察了。马思恭因为有上述立功表现,只杀了他一人,贾维钥在明军收复遵化时还曾组织抵抗,罪加一等,全家八十余口满门抄斩,只有他的一个幼子贾光前被老仆李自明救出逃逸。后来满清定鼎中原,顺治帝下令全国寻访其后人,找到了贾光前,赐四品左领之职,赏了一番荣华富贵。

贾维钥辩道:“老夫开门献城,也是为了保全一城黎民所计,虏兵势大,若负隅顽抗,最终只能像固安城那样,落得个玉石俱焚,全城涂炭。”

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无理,后金军所陷城池,对不战而降的,就不杀或者少杀,顽强抵抗的,那就是血洗屠城。

“照你这理,敌人来了,大家就都望风而降,把老婆女儿乖乖献上了事?”杨铭可不愿让这老儿就这么狡辩过去,就算是讲歪理抬杠,作为学过形式逻辑的现代人,他就不信会输给古人。

贾维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说道:“今时不比以往,时下鞑虏这兵势,实在是无可抵挡。

“老夫并非素不知兵之人,当年壬辰倭乱,老夫以蓟辽按察使之职,也曾领兵入朝,在安州、南原与倭酋丰臣秀吉交过手,那日本兵可谓极凶极悍了,可比起这鞑子兵,亦颇有不如。”

所谓壬辰倭乱,是指发生在1592至1598年之间日本侵略朝鲜的战争,应朝鲜当局的请求,万历皇帝集全国精兵十多万人,入朝抗击日军,历经苦战,最终取得了抗日援朝的胜利,把日本人赶回老家,保全了作为大明东北藩篱的朝鲜全境。

此战对于东亚近代史具有深远影响。作为战场的朝鲜损失惨重,日本丰臣政权的势力也因战争损失而削弱,导致德川家康统一日本,明朝国力受到损耗,辽镇兵额削减,给女真努尔哈赤的扩张提供了机会。万历援朝之战重整了东亚各国的政治军事格局,奠定了之后东亚三国三百年和平的基础。

这场战争给人的感觉似乎和崇祯末世相隔很远,而其实不过三十来年,短短的三四十年只是历史一瞬,但一个能决战境外击败日本的中央大国,竟然被东北一隅白山黑水中崛起的小小女真部落所取代,这真是历史给中国人开的黑色玩笑。

至于贾维钥所说的女真兵强过日本兵,大概也是历史事实,当时后金军的战斗力在整个东亚首屈一指,日本军也未必是其对手。

明军援朝时,在交战中收编了很多日本俘虏,散派到宣府、大同两镇,用于抵御北虏蒙古,史料中有不少他们击杀蒙古人的记录。朝鲜也收编了一些日本俘兵,安置于北部边境,防范经常袭扰的女真各部,这些日本兵早已断绝了回国念头,加上朝鲜对他们很优待,基本都能保持忠诚,他们经历过日本的战国时代,作战经验丰富,除剑术搏击之外,火器操作也非常娴熟,为朝鲜屡立战功,以至于朝鲜国内竟有“破虏,非降倭不可”的说法。

万历四十七年(1619)的萨尔浒战役中,朝鲜元帅姜弘利带领一万部队追随明军,与后金交战,这一万人中就有三百日本兵。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姜弘利向后金投降,日本兵对此很不满,认为自己受朝鲜多年厚恩,怎么能被“犬羊”般的女真人奴役?恰好努尔哈赤对日本剑道很有兴趣,召他们到府中集体演练剑术,日本兵便密谋借这个机会,突然发难刺杀努尔哈赤。

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姜弘利,没想到姜弘利居然向努尔哈赤告密了。面对这种凶险的情势,努尔哈赤不动声色,在演练场秘密布置了三千精兵,待日本兵发难时即予格杀,这样双方硬碰硬地打了一场,日本兵虽然个人技术出众,但扛不住女真人的强弓箭雨,全部死难,后金军也死伤不少。

“我擦,原来是抗日老英雄,失敬失敬!”

听了贾维钥的这番话,杨铭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说道。

“只是,建州鞑子再厉害,不也被本将军攻破城池了吗?街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虏兵尸骸,贾先生难道没看到?!”

此言一出,贾维钥顿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他也没想到岳托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那些尸骸,首级我们割,清理掩埋的活你来干,这事得尽快干完,否则引发瘟疫就不好了。

“还有,我军的住宿你要安排好地方,街面上的流民,也要妥善安置。

“城外还有一两万被救俘人马上进城,这些人你也得想办法安置。”

听得杨铭此言,贾维钥不禁心中一喜,刚才辩论受挫的难堪之情一扫而空,看样子性命是暂时保住了,杨铭既然让他干活,就不可能马上杀他,至于将来怎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内心虽然大喜,但以多年官场修炼出来的沉稳功夫,面子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他犹豫说道:

“老夫不过一待罪之身,将军所说的这些地方庶务,又岂容罪人置噱,将军还是另请高明吧。若将军示德,令圄之间,能给老夫一书、一纸、一笔、一砚,老夫清读待戳,九泉之下亦感将军之恩德矣。”

这老家伙居然跟自己玩滑头,杨铭心中不悦,也没功夫跟他再啰索,板起脸说道:“该你做的事,你就得做。你不是皇太极任命的巡抚么,既然皇太极没免你的职,朝廷也没旨意下来,这地方事务就是你的责任。

“至于将来朝廷怎么处置你,跟本将军无关,你也别指望本将军帮你说什么好话,本将军只能保证你现在性命无忧,而且是在你勤勉办事的前提下!”

贾维钥自知再绕下去,对方恐怕会当场翻脸,叹了一口气,便说道:“将军适才吩咐,除城外俘人一事,别的都不难办到。此前虏军入城,便已将北城校场周边居民尽行驱走,腾出房屋供其宿营,现在将军官兵径行住进去便可。

“虏兵杀戳甚多,城内阖户而亡者亦不少,空出来的房屋安置流民也够,只是听将军所言,城外被救俘人众多,若都进城,恐难安置。

“遵化城府库存粮本就不多,昨夜虏军逃窜之时,又放火烧了粮仓,恐怕这吃饭问题,不好解决。”

杨铭闻言一愣,没想到岳托走的时候居然放火烧粮仓,心里骂了一句,说道:“俘人的粮食本将军来解决,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妥善安排,不让他们冻死饿死就行了。”

昨日击溃蒙古兵,缴获的粮食不少,维持几个月是没有问题的,何况那些俘人杨铭也没打算让他们吃三餐饱饭,还是按顺义城的办法,每天施一顿粥,想吃饱吃好的,得自己找活干。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批俘人妇女居多,女子能干什么活?还得好好考虑设计一下。

想到女子,杨铭心中不禁又浮现出那双水横山聚的眼睛,她现在应该已在进城的路上了,便说道:

“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你马上把这府署后宅清理出来,各处都弄整洁清净了,有贵客要来入住!”

府署之前是代善、岳托住的地方,亲兵随从也多栖身于此,满人当时的个人卫生习惯还比较原始,即使是在1644年甲申之变,清军击败李自成进入北京后,那些贵族将领,在美仑美奂的紫禁城宫殿里,也是经常直接在殿内墙角撒尿的,所以必须要清扫一番,才好住进去。

相较于其他,杨铭说的这个任务倒不难完成,贾维钥下去之后,很快就安排人把后宅打扫出来了,而段思德带的营地留守部队和被救俘人也已进城。

按捺了好几次,杨铭终于还是没忍住用电台单线联络到段思德。

“老段,人到了没有?”

“将军,小的到……到了,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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