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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诉苦

“我很清楚,你们都是无奈从贼。”

校场之上,众人的表情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并没有让募兵官强迫募兵,而是开出条件在各营之中,只招募自愿应征的。

“你们的家人,我会派人去三水城的安置营地之中尽力去找。”

强扭的瓜不甜,强征的军兵心中必然生出怨恨。

这份怨气不应当出现在新军之中,而且也没有人知道这份怨气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而陈望开出的条件,最基础的是每月一两饷银。

只要被选上,第一个月的饷银由募兵官直接发到手上。

三月之后按照考校等级算钱,普通的战兵如果达到最高的等级,一个月可以拿到二两半的白银。

第二便是,如果有家卷在闯军的老弱营中的,会派人去找寻离散的家卷。

如果尚在的话,可以为其送上粮米,保障其基本的安全。

校场之上,很多人的眼神不再只是麻木,而是多了些许的神采。

他们很多人的本来已经心灰意冷。

但那些走入营中的募兵官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虽说很多人的心里都怎么不相信第二个开出来的条件。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

陈望很清楚这些人的心理,不过他并没有开出一张空头支票。

他登记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户籍,所住的地方,几口人都让人记得清清楚楚。

陈望特地问了左良玉现在三水的情况。

邠州那边已经派了官吏前去管理如今滞留在三水的老弱。

三水城外只有三四万的老弱,安置分籍等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

到时候只需要按照户籍的索引,逐户盘查就能找寻到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信息确实没有什么错漏。

等到调令下来,前往宁州之时必然会路过三水。

到时候有空闲的时间,让这些新兵和他们的家人可以短时间的重聚几日。

一为收军伍之心。

二为在军伍立信。

收心立信。

朝廷的信用在陕西已经是用的差不多了。

“陕西的事情,我很清楚,辽东也受过灾,而且也连年的灾荒。”

“灾荒不休,但是赋税、徭役却未止。”

“我陈望,只不过是一介武夫。”

“在辽东我没有办法,在陕西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无能为力。”

陈望提高了些许的声音,握紧了拳头,重重的敲响了身前的发言台。

巨大的震响声通过扩音的喇叭,轰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所有人的注意皆是为之一定。

“无能为力!”

陈望提高了声音,再度重复了之前所说的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并不难理解。

“我们都一样,在面对天灾人祸之时,都没有任何的办法。”

陈望没有再说你们,而是改用“我们”作为代称,将把自己也放在集体的概念中。

校场之上,很多军兵麻木的面孔多了一丝触动。

陕西连年大旱,但是陕西的百姓没有能够等来赈灾的粮食,等来的是一封接着一封的加征文书。

崇祯元年,陕西饥,延、巩民相聚为盗,一年无雨,草木枯焦。

崇祯二年,陕北大旱,延安府县、饿殍载道、人互相食。

崇祯三年,陕北再逢大旱,米脂夏秋无收、秦连岁旱,清涧大饥,连岁皆饥。

灾荒不断持续,不断蔓延,而赈济迟迟未来。

大量的百姓、军卒只能是背井离乡,从贼作乱。

陕西内地承平日久,忽闹兵荒、人无固志、分起从乱。

点燃这第一把火的人并非是什么英雄豪杰,他不过只是一个平常人。

他的名字也很平常,他的名字叫做——王二。

王二在白水发起的民变,犹如是一粒火星落入了干枯的草地之上,霎时间便是引燃了枯草。

大火转瞬之间已成燎原之势,旦夕之间,便席卷了整个陕西。

“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经历,都经历着不同的苦难。”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人,难以清点。”

陈望举起了右手,紧握成拳,高声道。

“很多人都说,命运由天定,无能为力,是命当如此!”

“但是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陈望停下了言语,他的目光从校场之上一众军兵的身上缓缓扫视而过。

“天下间最为痛苦的事情,便是无能为力。”

“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但是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校场之上很多人的眼神之中都显露出了痛苦。

陈望的话语如同利刃一般,戳到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伤疤,揭开了他们痛苦的回忆。

天灾不断,人祸不休,官吏腐败横行,士绅豪强霸道。

面朝黄土背朝天,烈日当空也要在田地之中劳作。

哪怕被烈阳暴晒至皮开肉裂,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刻也不敢怠慢。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们没有等来日子变好,等来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流寇。

多年辛勤劳作所获的微薄成果都被付之一炬,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一年三百余天,不敢歇息一日。

好不容易收了粮下来,要想交税,还得先要找粮商折换成白银才能交税。

那些粮商用“入称”买进,“入称”比起官称大得多,本来一石的粮食上称之后最低甚至变成了七斗。

粮商以将一石的粮食,按照七斗的价格收入。

而在买米的时候,粮商又用‘出称’卖米,本是买一石粮的钱,却只能买到七八斗。

徭役、赋税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们的肩上。

“我陈望一路走到如今,我只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十分浅显,十分简单的道理。”

陈望握拳下锤,再度敲响了身前的宣讲台。

沉闷的敲击声犹如是一柄重锤一般,敲打在校场之上一众军兵的胸腔。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争取’而来的,没有‘等待’来的。”

“如果不去抗争,如果不去争取,如果只是等待。”

“那么在未来,仍然还会有无数无能为力的时刻在前方等待着。”

“在之前,你们没有办法。”

陈望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

“你们不再是农民,你们不再长工,你们现在是营兵。”

“你们手中拿着的不再是锄头农具,你们的手中将会拿着长枪刀剑。”

“没有人再能够随意欺辱你们,校场之上的每一个战友都是你们的后盾,包括我在内!”

陈望环视了一圈校场之上的众人,郑重道。

“你们立下的所有功劳我都不会将其忽视。”

“我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游击,同样的,你们也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

“在将来你们也可以成为队长、旗总、百总、把总、千总,甚至和我一样,成为游击独领一营!”

……

注视着太阳逐渐西斜,陈望的心也逐渐的向下沉去,慢慢的归于平静。

白日里所说的一番话只是一个引子,陈望很清楚白日宣讲的效果。

仅凭一席话便想要改变、扭转人的观念无疑是极为困难的。

其实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唤起那些新兵心中的斗志,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真正能够改变其思想的,是接下来的集会。

在这个时代,讲国家,讲民族,讲大义,很多人都不会在意。

因为他们连活着都已经十分困难,仓禀实而知荣辱,衣食足而知礼节。

国家、民族、大义,太过于遥远,太过于虚妄。

幸福的人生多是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却各有悲苦。

相同的遭遇,不同的苦难最能够打动人心,使得其感同身受,使得其同仇敌忾。

这些新兵多是三水和真宁、还有宁州周围被裹挟入贼的乡民。

他们基本都是农户、工人,在封建社会之中处于社会之中的最低层,一直以来都是被剥削压迫的对象。

正常的年份只能勉强度日,遇到荒年灾年。

没了粮吃,就得找地主借,春借一斗,秋还一斗三升。

还不上欠款,只能继续欠着,说白了就是高利贷。

很多人被逼着无路可走,只能卖儿卖女,乞讨他乡。

在平日间,他们很多人便已经是受尽了欺凌。

而当那些流寇到来之后,强行将他们裹挟入营。

他们被编为饥兵,临战当先,作为炮灰,朝不保夕。

营地之中,灯火逐渐燃起。

夜晚的黑暗使人畏惧,同时也使人变得更为情绪化。

陈望站在瞭望台上,俯瞰着营地之中。

两千七百人,一共六司的战兵,皆是处于各自的驻地之中。

陈望一共派了六个人去宣讲,下到了每司之中。

现在他身边能用的人并不多。

但是做这件事六个人已经足够了。

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引导,引导着底下的军兵说出他们各自的曾经遭受的苦难。

绝大多数的普通农户或多或少都受过地主恶霸欺凌和侮辱,被卷入了流寇的浪潮之中,战乱使得他们失去了一切。

起初,营地之中只有寥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而后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瞭望台上,陈望看得分明,营地之中的很多新兵情绪已经是开始变得激动了起来。

原本传来的喧哗声之中,混杂着哭声一同传来。

陈望并没有慌张,但是他身旁的一众亲卫全都神情紧张无比,皆是擎刀在手。

在他们看来,这是营啸的前兆。

陈望只是抬了抬手,止住了周围一众亲卫的举动,这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

这并非是营啸的前兆,陈望很清楚。

而且就算真是营啸,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骚动。

这里的军营之中就是连一块大一些的石头都找不到,这些新兵接触不到任何的兵刃。

而与此同时营地之中的哭声也正越来越大,已经是掩盖了其他的所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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