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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三危

光和四年,三月,料峭春寒。

青州济南国,东平陵,牛马市。

晨鼓将尽,城郊马市,人群已是肩摩袂接,呼气如云,喧闹如沸。

远处,一顶华盖缓缓而来。

时任济南国少府的韩先骑在马上,在扈从的簇拥中行往济南王府,沿途路人纷纷避让。

和一般的士人不同,韩先出行不爱坐牛车。他本贯在辽东,来青州做官还没几年,家乡的习惯还未消磨。

他不理解,为什么内地士大夫出门都喜欢那种慢悠悠的牛车,平白折煞英雄气。

披着一件皮袍,套着一层罩衣,韩先骑在马上,波浪般起伏的身形无不透露边地武士矫悍的气质。

舆队继续走着,韩先也在琢磨一件事。

昨天,他收到一条来自京都洛阳的邸报。是济南王国派驻在洛阳的国邸发来的。

上面说:“上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即市马三百,如京。”

一般来讲,这事是不急的,因为他的主公济南王刘康此时就在京都,等主公回来,再办不迟。

但事情在刘康这里,起了变化。

为了参加正月的正旦朝,刘康带着自己的王傅和儿子刘赟在腊月天,踩着小雪就往京都出发了。

但在正旦朝后,他去参加宗正刘宽举办的宴会,酒喝多了,说了国家和中常侍们几句怪话。

反正中正刘宽也没制止,就看着肥胼的刘康,酒越喝越多,话越说越怪。

酒醒了的刘康,在儿子提醒下,才知道酒会上发生的一切。

他越想越怕,立马让国邸吏士快马赶回济南国,让少府韩先务必用心办这件事。

他不能不怕!因为国家的发妻宋皇后一家被冤杀,距今不过三年。

当时那场大动荡,他这个国家的侄儿可太清楚了。

他和现在的国家刘宏是一个世系的,都是肃宗皇帝第六子刘开散叶下来的。

说来也是气运所钟。他们这个世系出了两位国家。一位就是先帝孝桓皇帝,一位就是现在的国家刘宏。

当年老祖宗刘开多子多福,生了不下十几个儿子。但其中值得说的,一共有三个支脉。

其中嫡脉,是河间王系,其余两家分别为平原王系和解渎亭侯系。先帝是平原王系的,是王次子,后被跋扈大将军梁冀迎立。

而他自己就是嫡脉河间王一系所出,传到他是第三代。

但他不是家中嫡长子,他的哥哥继承了河间王位。但即便是次子,他和后来即位国家的刘宏比起来,都要幸福多了。

刘宏是解渎亭侯系的,到他那才传了两代,就已经很没落了,据说那会都要自己下网捕鱼,才有鱼吃。

要不是当时的大将军窦武为揽权,拣选宗家弟子年幼者,他这个叔叔哪有今日之富贵。

刘康虽生在王侯之家,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庶务。

他懂这种生在下僚,突处高位之人的性格。他的府上就有这种人,许是穷怕了,这类人一旦有权就特别贪,也特别狠,为了保住权力,就像狗一样凶狠。

他的叔叔刘宏也一样,只不过他是狼而不是狗,狗虽凶但总有主人,而狼却吃一切人。

被刘宏吃掉的就有他叔叔渤海王刘悝,因为刘悝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刘宏虽入祧皇统,但实际上,刘悝和孝桓帝的血缘更近,他们是亲兄弟,只因不以叔伯继统为由,被当时的大将军窦武和大长秋曹腾所拒,皇位才花落在刘宏头上。

之后渤海王一府,从妻妾到府吏,全被处死。甚至,牵连到了当时的皇后宋氏,只因渤海王后也叫宋氏,是宋皇后的姑姑。

咱们这个国家,真的就这么狠,连和自己一起吃糠的发妻都能这么狠。

想到这,刘康一哆嗦,又再次遣了一个吏士,快马赶回济南国——

此时的韩先,自然想不到上层这些弯弯绕绕。

他也不太关心,国家的这项政策是否大扰民间。甚至,主公刘康要紧的急办,他也没任何意见,反正有僚属去和济南相去勾当。

他琢磨的是,这件事是否有获利的空间。他是个武夫,其实不太懂,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嘿嘿,不小。

他要和本地的豪强高家,一起合计合计。

毕竟,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风雪严相逼的老家了。而要在这里起广厦,畜美婢,就离不开钱。

还在想,突然,眼前一黑,续前行丈余,坠马落地。

扈从大惊,传呼左右,上前扶起韩先。

只见这位少府已面如枯凋,一把铁刀正捅颈内,已然不活。

却是一黑衣人,之前一直隐匿马队中逆向而来,在与韩先错身之际,忽穿过马月复跃升而起,抽刀瞬息就刺入韩先颈中。

俄后,跃如大鹏,消失在人群中。

扈从们立时就炸开了。

慌乱片刻,在一吏士的指挥下,全队分作四队。

一人飞马奔向济南王府,四人奔向城中四门,落闸捕贼,又留下三人看护少府尸体,其余吏士朝着黑衣人方向,奋马直追。

那杀人者为何?济南历城张冲也。

自那日张冲与祭孙密谈后已经过去一年。

这一年里,张冲他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天下的变化也很大。

只说张冲,那日祭孙说有办法弄到符节,然后就带着随扈去了东郡。

也不知道和东郡的卜已做了什么交易,总之再回来时,祭孙已经带来了一车符节。

之后的过程就很顺利了,张冲带着所部,扮做行商,雇了货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去了济南。

在祝阿,他还带着陈焕做了件快意事。

当日肆意屠杀陈焕袍泽的亭长陈昱,在休沐回家的路上被陈焕射死,然后二人悄然回船,谁也不知道。

但随后一年就不顺当了。

虽然张冲被祭孙引入了太平道,但唐周十分看不惯他,说分营的事也不提,教区奉养的事也没影。

张冲甚至只以为自己只是在太平道挂了个名头。

张冲当然知道唐周打压他的原因了,就是因为他细民出身,唐周就习惯性打压。

他怀疑,要不是自己说要去泰山立营,而不是在济南扎营,这唐周都可能不许他入太平道。

但张冲又能如何,现在是他需要太平道,不是太平道需要他,仰人鼻息又如何恣意得起来。

后来还是在祭孙帮助,他们在泰山群峰中找了座山头扎砦。

为了生存,就在这山里种一些粟,但山地太薄,根本打不了多少粮,还影响张冲队伍的日常训练。

即便入了山,张冲还是严格要求所部,三日一分练,五日一合练,那粮肯定就不够了呀。

所以,没奈何,张冲只能带队伍又在附近破了几座小坞壁,打了些粮。之后继续沿用他们在薛氏壁的经验,按个人身份区别对待。

在给穷汉分了地,又吸收了一批本地精勇,张冲获得了这几个聚落的支持,也才好不容易在这泰山边上站住了脚。

后面,张狗子他们带着老弟兄们的父老子弟也迁进了山砦里,现在张冲的队伍已经发展到了一千多人,都是附近的乡党子弟,但实际正兵只有四百。

但人多了,粮食又成了问题,到现在张冲他们还缺着粮。

这缺粮还只是一危,更大的危险是,山民。

真到了泰山后,张冲才知道此果不是善地。

他们第一次遇到本地山民时,人家根本不理,直接就射来一顿箭。

那箭射的是有狠又准,张冲队伍的第一次伤亡就是这里。

后来,靠着张冲带头,众勇士奋击,终击破了这片山落,但张武死在了那一役,这是张冲第一个阵亡的军吏。

他也和孙逊的骨殖一起放在了峰上。

而且这一役后,张冲与山里的一些山民结成了死仇,他们都和那些死的山民都沾亲带旧,所以时不时就骚绕张冲。

可以说,张冲在山里的形式及及可危。

山民彪悍难驯只为第二危,张冲还有第三危。

因为扫了几个豪强壁落,本地大豪族已经注意到山里出现了不一样的事情,已经纷纷让部曲进山,探听情况。

此时的张冲还未能将局面打开,就已经陷入到了最危险之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祭孙来了砦栅,给张冲带来了一个机会。

济南渠首唐周让张冲刺杀一人,只要杀了他,张冲立马就可以分营,并获得在泰山地区的行教权。

张冲能有何选择,只能接下任务,进了东平陵。

张冲不知道为何唐周一定要杀这个叫韩先的少府,他也不关心,也许这个韩先是个好人,但他张冲也没得选择。

这一年来,张冲再次感受到在这个大时代,他和他的队伍是那么的脆弱,谁也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反复侦查了韩先的行动路线,张冲终于决定在这一日奋戈一击。

最终,他成功了,韩先死在了他的刀下,他也顺利逃出城外,好像轻而易举。

但在树后掩埋完血衣后,张冲发誓,他再也不会被人主宰命运,他要成为棋手而不是棋子。

这一切,都有机会,只要张冲搞定下面要见的这个人。

他是张冲现在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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