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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擂鼓山珍珑棋局

第二日,四人汇合一起,先去取了寄养于嵩山脚下农户家中的三匹马儿,又到登封城中为萧远山购置了马匹,便径向东南方行去。

行了几日,到了汝南境内,歇息了一宿后,按照已经商议好的决定,萧远山与萧峰父子继续向东南方去往苏州,先头打探消息,方牧野与段誉师徒二人则是转道去往擂鼓山。

策马而行,一个时辰多后,便上了擂鼓山的山道,继续行将下去,地势越来越高,山道越来越陡峭,终于马儿也不便上山。

方牧野和段誉于是将马匹系在了山间,改为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地,但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

在凉亭中坐定后,方牧野朗声说道:“方牧野拜上聪辩先生,听闻先生设下‘珍珑棋局’,特来奉访。”

声音凝而不散,直向山中深处传去。

过不多时,山道上两名汉子快步奔来,到了凉亭前先是向方牧野和段誉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来,口中伊伊哑哑,大打手势,原来两人都是哑巴。

方牧野大致看懂他二人的手势,长身而起,微微一笑,说道:“麻烦二位带路。”

两名汉子面露喜色,又向方牧野和段誉行了一礼,便转身于前方引路。

穿过竹林之后,又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四人在林间行了里许,便来到三间木屋之前。

此刻木屋前站着一位矮瘦的干瘪老者,正是“聪辩先生”苏星河。

方牧野和段誉走至他面前,抱拳施礼,说道:“方牧野(段誉)见过聪辩先生。”

苏星河面含笑意,向着两人躬身一揖,却是没有说话。

方牧野自是知道他不说话的原因。

当年李秋水私通丁春秋,被天山童姥向无崖子告了密,无崖子愤然大怒,欲杀李秋水泄愤,李秋水迫不得已奋力还击,这时丁春秋赶到,突然偷袭了无崖子,最终二人合力将无崖子打落深谷之中。

丁春秋本要更下毒手,李秋水却是顾念情意将他阻止,适逢苏星河赶来救援,只是苏星河因琴棋书画等杂学而耽误了武功,不是丁春秋的对手,一场恶斗之后,也受了伤。

危难之际,苏星河摆开奇门遁甲之术,与丁春秋僵持不下。

丁春秋一时无法破阵取苏星河性命,他本就想从苏星河口中获知逍遥派秘传功法、神功典籍的所在,又加李秋水从旁劝阻,便也未狠下杀手,只是胁迫苏星河发下毒誓,终身不说不闻。

苏星河忍辱负重,自此装聋作哑,遣逐原来弟子,创建了掩人耳目的“聋哑门”。

不过苏星河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看到方牧野和段誉个个丰神俊朗,潇洒非凡,心中却是甚喜。

逍遥派收徒向来只收俊男美女,方牧野和段誉两人的相貌,自是极为符合。

“不知他二人棋力如何,能不能破解得了恩师的‘珍珑棋局’?”

这般想着,苏星河虚手作引,率先往屋前一株大树之下的一块大青石走去,坐在了右首。

段誉看了方牧野一眼,便也走了过去,于青石左首落座。

这青石上面纵横十九道,凋刻着棋盘,摆了一副棋局,棋局上布着近两百枚棋子,黑白对峙,黑子、白子全都晶莹发光。

苏星河仍是面带笑意,不言不语,抬起右手,示意段誉先请。

段誉于弈理曾钻研数年,当其沉迷于此道之时,整日里就是与账房中的霍先生对弈。

他天资聪颖,只短短一年时光,便自受让四子而转为倒让霍先生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国的高手。

此时细看棋局,凝思片刻,不由得越看越心惊。但见这局棋变化繁复无比,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有征有解,花五聚六,变化多端,这局棋后果如何,实在是推算不出。

观看良久,段誉只觉头晕脑胀,心口烦恶,急忙先收回眼神,不让目光再与棋局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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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一缓,段誉右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脑中不由想起了上山时,师父跟他的对话。

方牧野说道:“誉儿,这擂鼓山天聋地哑谷中,有一‘珍珑棋局’,为师此番带你来,便是要你去破解。”

段誉喜道:“那好得很啊,徒儿最喜弈棋了。”

方牧野道:“你莫要沾沾自喜,这‘珍珑棋局’摆了近三十年,天下间天资聪颖的正邪才士无数,至今仍无人能破解此局,你可知这是为何?”

段誉想了一想,说道:“‘珍珑’素来便是围棋的难题,乃是一位围棋高手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死、或劫,往往极难推算。想来布下这局棋的前辈定然是棋中圣手,圣手不出,世间便无人能解。”

方牧野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所说却也不错,不过这棋局虽是极难,却不仅是难在棋道,更是难在人心。天聋地哑谷中的‘珍珑棋局’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棋局本来纠缠于得失胜败之中,以致无可破解,需不着意于生死,更不着意于胜败,才能寻得出路。”

“棋局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自己一大块共活之棋,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扑’、‘倒月兑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八九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不要共活’而‘挤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

“下棋的人,又有哪一个能难免胜败之心,心中所想的,总是如何月兑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是参悟不透这一点,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想到这里,段誉忍不住便朝站在旁边的方牧野瞧去。

看见师父正满面慈祥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传达的意韵,全是信任,段誉登时精神一振,眼中现出一片光彩,再次向棋局看去,然后将手中拈了许久的白子,放在了一块已给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

棋局上这一块,黑棋、白棋互相围住,双方无眼,仅剩有两个公气,黑棋如想收气,填去一气,白棋一子便可将黑棋吃光;白棋如想收气,填去一气,黑棋一子便将白棋吃光,围棋中称为“共活”,又称“双活”,所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双方都只能住手不下。

段誉在这一块共活的大棋中下了一子,自己收气,那是将自己大片活棋奉上给苏星河吃去,苏星河若不吃白棋,便会给白棋吃了他的黑棋,因此他非吃不可。

苏星河三十年来苦加钻研,虽未能参解得透无崖子穷了三年心血,布下的‘珍珑棋局’,但他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均已拆解烂熟,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

只是段誉这一着委实大出他意料之外,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块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要全军覆没了。

苏星河心中不由生怒:“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段公子自填一气,共活变成不活,自己杀死自己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这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难不成他根本就不通弈道?罢了,罢了,恩师有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他既已入局,老夫陪他下下去便是,他若破解不得,遭了后殃,也属咎由自取。”

苏星河瞥了段誉一眼,此时更无别法,只得于那一处下了一枚黑子,将段誉自己挤死了的一片白棋从棋盘上提取下来。

段誉再看棋局,嘴角不由露出微笑。

果然如师父所言,自己把自己一大块白棋送给聪辩先生吃去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余地,不再像之前一般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缚手缚脚,反而可以腾挪自如,结阵追势了。

他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放上棋盘,所下之处,正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苏星河忽地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非常的变化,这个新局面,他做梦也没想到过,本以为段誉胡乱着子,自绝山河,不曾想竟是破釜沉舟,破而后立。

他脸上神色既欢喜赞叹,又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思索良久之后,方应了一着黑棋。

段誉的棋术本就极高,此时天地一宽,他已大可施展,只见他应对落子,妙着纷呈,数着过后,已是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棋盘上的局面亦起了极大变化。

此时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给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地应了一着黑棋,段誉无须思索,同样笑吟吟地落下了一子。

再看棋局,白棋已然大胜,段誉已是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

苏星河看着段誉,竟是无有落败后的失落,反而满脸笑容,拱手作礼,更是突然开口说起了话:“段公子天赋英才,可喜可贺。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段公子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

段誉虽不知‘聋哑先生’为何会突然说话,仍是急忙还礼,谦虚言道:“晚生侥幸为之,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过奖,愧不敢当。”

段誉口中的长辈,说的乃是方牧野,苏星河却是以为段誉是在谦辞,是自己这个长者手下容情,心中更是欢喜起来:“这位段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还这般谦逊有礼,不错,不错!”

苏星河一脸笑意,站起身来,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说道:“段公子,请进!”

段誉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一时呆在当地,没了主意,就在这时,听到师父的声音于耳中响起:“木屋无门,你噼出一个门来便是。”

段誉闻言,心中一喜,当即右手提起,隔空发掌,向两丈外的屋壁上噼了过去。

但听“喀喇”一声,那屋壁上当即便被噼出一个恰如门户形状大小的空洞来,直看得苏星河眼中神光一闪。

他心中忍不住赞叹:“这段公子不仅内力深厚,于劲力掌控上竟也这般精细微妙,真是青年才俊,恩师心愿有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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