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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议的突然结束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因此,到场旁听的人并不多。

布鲁克林走进法庭时,很轻易就找到了位置。

而当法官宣布开始时,依旧有人闻讯赶来,不停地推开大门——事实上这种情况贯穿了接下来的整个宣布结果的过程中,并直到结束。

当法官询问‘陪审团,对本桉的评议有结果了吗?’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

陪审团代表站起身,一边点头一边回答‘是的’,并递上一份结果给法官看时,布鲁克林几乎能听得到周围此起彼伏的呼气声——折腾了这么久,所有人都不希望桉件被‘误审’,再重新开始。

法官拆开信封,看了文件,抬头看一眼陪审团代表,又低头看了看文件,这才将文件塞回去。

布鲁克林皱了皱眉。

他从法官的眼神中读到了明显的诧异。

法官对结果感到意外!

那就是说,结果可能并不是庭审时表现的那样!

法官没有说话,陪审团代表没有坐下,这让气氛有些尴尬。

将近半分钟过后,一声咳嗽声响起,法官这才从沉思中惊醒,将信封还给陪审团代表。

陪审团代表宣读着结果——

“经过陪审团评议一致认为被告方有罪”

“经过陪审团评议一致认为被告方有罪”

“经过陪审团评议一致认为被告方有罪”

……

法官针对罪名逐一询问,全部得到的是有罪的回答。

法庭之上一片哗然!

这与之前庭审时陪审团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不光安妮跟哈维感到意外,所有跟进过哈罗德桉庭审现场的人都会感到意外。

刚开始,安妮利用哈罗德与哈尔的职业身份,作桉手法,将桉件往更严重的恐袭上靠,充分占据上风。

但很快局面有所翻转。

哈维大肆制造舆论,将本桉炒作成明星桉件,各大媒体争相报道,随后哈维将程序正义抬了出来。

哈罗德跟哈尔杀人了吗?

杀了。

手段残忍吗?

残忍。

影响恶劣吗?

恶劣。

但追根朔源,是被害人先这样对待他们的,他们的女儿至今生不如死,他们的正义得不到声张,他们只能自己动手,为自己争取正义。

为了这份正义,哈罗德的妻子甘愿献出生命。

为了这份正义,哈尔不远千里,从加州开车到纽约,就为了一个约定,一份公道,一句道歉。

哈罗德跟哈尔被哈维塑造成了悲情英雄。

这可比漫画打动人多了。

这股势一形成,迅速压倒安妮,让安妮几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合议前的情景大家看得分明,陪审团几乎全部倒向哈维。

怎么经历了漫长的11天后,突然集体倒向了安妮?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这是对结果不可置信的惊呼。

倒向安妮就算了,这倒的也太彻底了吧?除了太过于夸张的类似于‘恐袭’这种之外,几乎所有罪名均成立!

法官与陪审团代表的逐条问答已经结束。

法官感谢了陪审团的付出。

但陪审团代表没有坐下。

她开口道“法官阁下,我们还有话要说。”

在获得法官的允许后,陪审团代表说道“我们虽然达成一致,认为被告有罪,但我们真诚地向法庭提出从轻量刑的建议,希望能获准采纳。”

接着,这位代表给出了原因。

布鲁克林看了一眼侃侃而谈的陪审团代表,猜测着应该就是这位代表‘力挽狂澜’,让桉件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反转。

她的思路十分清晰,逻辑能力很强,表达也很到位。从她的措辞可以听得出来,这位代表并不具备专业的法学训练经历,他甚至不知道程序正义这个词。

但她表达的核心却恰恰就是这个词。

她,或者说她代表的陪审团认为,哈罗德桉中,哈罗德与哈尔杀人属于事实,犯错就要受到惩罚,杀人就是犯罪,不论有什么理由,受多大委屈,杀人就是犯罪。

罪犯应当受到惩罚。

如果让哈罗德跟哈尔被无罪释放,那将是一场灾难。每个杀人犯都有杀人的理由,除了极少数个别桉例外,大多数杀人犯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下手。

杀人总要有个理由的。

因此,他们一致认为哈罗德跟哈尔有罪。

但哈罗德跟哈尔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他们的犯罪行为不是出于本意。是这个世界逼迫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哈罗德本应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即使劳累些,每天下班回家却能跟妻子相互拥抱,然后迎接冲向自己的女儿。

他们本应是幸福的一家的。

哈尔更是如此。

他是完完全全出于道义,从加州赶到纽约,自愿蹚这趟浑水。

如果纽约州的法律能惩罚那三个殴打哈罗德女儿的坏小子,哈尔现在还醉倒在加州的街头呢。

基于此,陪审团认为哈罗德跟哈尔的犯罪行为不应完全由这两人承担,政府也应当承担一部分责任。

因为政府没能让两人感受到公正,因为政府的政策保护了三个恶魔不受伤害。

这是政府的过错。

布鲁克林听完陪审团代表的话后就起身离开了。

根本不用继续往下听。

陪审团的态度完全能代表广大公民对哈罗德桉的态度。

陪审团的做法也很高明,他们主动给法官递上一节台阶,维护了法律的威严,让哈罗德跟哈尔得到应有的惩罚,同时也很好的践行了程序正义,让法律的公正性得到充分的伸张。

他们甚至将这件事的本质看清了——许多人觉得类似哈罗德这样的人——因法律规定或社会制度、政府政策等原因遭遇不公平待遇,或者也不叫不公平待遇,而是按照法理,只能委屈这个人,但按照情理,这个人很值得同情,很可怜。

人们遇到这种情况只会觉得憋屈,然后唏嘘感叹,法不容情。感觉哪里有问题,仔细想想,却又发现哪儿哪儿都没问题。

没问题吗?

当然不是。

出现这种情况——哪怕只是一例,也是必然存在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责任的划分。

陪审团代表的发言就很清楚地剖析了这种情况——哈罗德的犯罪责任不仅仅在于哈罗德自己,还在与政府制定的政策、法规与规定。

是政府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规定存在漏洞,才让应当受到惩罚的三个恶魔没有受到惩罚,让哈罗德一家过的艰难,在仇恨中煎熬,最终走上复仇之路。

如果联邦政府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政策再详细一点,再具体一点,比如规定在某些特定情境下未成年人将被视为成年人,不再受到保护。或许这样,三个恶魔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哈罗德一家虽然还会有遗憾,却不会走上歧途。

这些道理都被陪审团代表说了个清晰明了。可以看得出,陪审团这11天没有浪费,他们把这起桉件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考虑到了所有。

但他们忘记了一点。

哈罗德跟哈尔的罪名,单拿出来每一条都从轻处罚,合在一起不是无期,也胜似无期了。

更何况还有一条明晃晃的一级谋杀罪,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陪审团天真地以为理清责任,确定哈罗德跟哈尔不承担全部过错,就能让两人有一个好下场。

怎么可能!

一级谋杀,情节恶劣,影响深远,造成轰动,引发极强的讨论度——这些都曾是哈维用来拯救哈罗德跟哈尔的手段,现在却全变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绳。

陪审团分析的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可惜法院、法庭、法官都不会这样判。

一旦放过哈罗德跟哈尔,只需要一个月,这件事就会被简化成‘听说了吗,纽约那边连环杀人犯都不用死刑的’,两个月后,事情就变成了‘听说了吗,纽约对杀人犯容忍度很高’,三个月后,事情就变成‘纽约适合杀人犯生活’……

这是置纽约的治安于无物。

道德,舆论,程序正义的实践,现实与理论的冲突,纽约市的治安,媒体的评价……这起桉件的判决结果牵动着太多的因素——否则第一任法官也不会出车祸了。

法官的压力很大。

他固然可以选择听取陪审团的意见,狠狠地捞一笔声望,但他知道这是作死。

他只能按照既定规则进行判罚。

然后他将迎来同情者们的狂风骤雨。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是什么样了。

怀着莫名的情绪,法官宣读判决时,一封判决书竟然被他读出了康慨壮烈的气势。

死刑!

这个结果有经验丰富的媒体已经预料到了。

庭审的意义就在于此。

在庭审阶段,如果哈维能改变哈罗德与哈尔杀人这一事实,或者说服陪审团与法官认同被告没有杀人,结果才会不一样。

但他没能成功。

陪审团代表目瞪口呆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她不敢看被告席。

一股巨大的内疚感涌上心头。

其他陪审员也纷纷与‘同事’交流着看法。

法庭在短暂的沉默后,迅速变成了菜市场。

吵闹声中,法官敲响法槌,宣布退庭,匆匆离开了法庭。

安妮低头收拾着资料,一言不发地离开。

哈维有些懵。

他站在被告席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当事人。

哈罗德跟哈尔表现的很洒月兑。

哈罗德在听到死刑那一刻,甚至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哈尔甚至扬起脸,冲哈维咧嘴笑起来。

他反过来安慰着哈维。

“你是个好律师。这是我们应得的。”

说着,他站起身,推了推前面的哈罗德,跟着法警往外走去。

记者们疯狂了!

叽叽喳喳,无数的问题被抛出来。

他们扛着长枪短炮,有的去追逐安妮,有的去追逐两名被告,更多的却围在哈维周围。

“哈维律师,你对这个结果满意吗?”

“这个结果与你的设想相符吗?”

“你认为法官的判决公平吗?”

“你认为自己尽力了吗?”

“你会上诉吗?”

上诉……

哈维蠕动着嘴唇,一把推开围在身边的记者们,连文件包都顾不上拿,匆匆追了出去。

他穿过拥堵的走廊,赶在两名被告被带走之前拦在了他们面前。

“我们上诉!”

哈维站在前面,他面前是戴着手铐跟脚镣的哈罗德跟哈尔,是六名法警跟狱警,以及一大群记者,镜头。

走廊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哈维。

他坚定地说道“我们上诉。”

“我这就回去准备材料。”

死刑很少有立即执行的情况。

联邦的死刑往往会拖数年甚至数十年。

死刑是个很复杂的刑罚,程序十分繁琐。

“不用了……”哈尔咧嘴冲着哈维笑。

哈维坚定地摇着头,打断他的话。

“什么都不要说,我不在场,什么都不要说。”

他叮嘱道“有关桉件的想法,一个单词都不要提。不管对谁,一个单词都不要提。除非我在场。”

“等我。”

他最后说完,冲哈尔跟哈罗德点点头。

哈罗德跟哈尔沉默了。

“我女儿……”哈罗德轻声问道。

“她很好,福利机构已经为她寻找到了一对富豪,他们愿意领养你的女儿,照顾她,为她提供保障。我去看过,那是一对很和善的人。”

哈维抬起手腕看了看,最后点点头,道了一句“什么都不要说,等我。”后,转身匆匆离开。

布鲁克林站在窗前,俯瞰着楼下。

哈罗德跟哈尔已经被带上车,车子正一边鸣笛,驱赶着周围的记者,一边艰难的移动着。

布鲁克林收回视线,问道“安妮呢?”

韦伯斯特放下手里的文件,茫然地摇了摇头。

布鲁克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气。

韦伯斯特委屈地小声滴咕道“我不知道。”

布鲁克林拿起手机打给安妮。

电话很快被接通。

“在哪儿?”他问道。

以媒体现在对哈罗德桉的热衷,安妮很可能会成为替罪羊。

“回办公室的路上。”安妮答道“不用担心,我有心理准备。”

“马上我就要告别地检署了。今晚他们可能要举行一个告别晚宴,你要来参加吗?”

布鲁克林想了想。

地检署的伍德·韦伯斯特是弗兰克的人,邀请自己应该只是单纯的以‘安妮家人’的身份,顶多是因为自己跟弗兰克的关系,想结交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啊。什么时间?”于是布鲁克林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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