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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进仓试探着问:“娘,是不是俺大舅家现在也不借钱给咱了?”

“你说什么?”母亲一下子火了,捡起烧火棍抽了老大一下,“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类,你大舅对咱家什么样儿你不知道啊!”

“那你生什么气?”

“嗨——”母亲眉头一皱,明显伤心涌上来了。

这要换了一般妇女,肯定要扑簌扑簌的眼泪。

可母亲是眼眶子特硬的母老虎。

又把脸摆正了冲着墙运气。

“那到底是什么事啊?”儿子问道,“有什么事你一个人生一肚子气管什么用,说出来让我们跟着生生气也好啊。”

“生气还好!”母亲又瞪了老大一眼,“唉,你二舅家,以后大概是不上门了。”

“……”原来又是跟二舅家生气啊。

为什么要说“又”呢?

其实,自从父亲去世以后,跟二舅家没闹什么矛盾。

只是,这是舅啊,是自己家最要急的亲戚。

光是逢年过节的那份冷淡,就让每一个过节走亲戚的时候,心里都疙疙瘩瘩的。

“去年你订亲,”母亲说道:

“我回你姥爷家借钱,是你大舅家借给咱二百块钱,你二舅家我没开口借。

可是,他大外甥要订亲了,这个总得到你二舅和二妗子耳朵里吧?

我就过去跟他两口子说了说,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这个事儿还真没听母亲说过。

其实想想也对,关于娘家门上的事儿,尤其是不愉快的事,谁愿意回来说啊!

“说的什么?”儿子问。

“多没说少没说,”母亲一拍大腿:

“就说了一句,挺好啊!

咱不是图他钱,大外甥要订亲了,他的亲舅,总不能伸着十根胡萝卜说一句‘挺好’就算了吧?

你订亲的时候,你二舅既没来也没拿钱,就跟你大舅说他忙,不来了,等大仓结婚的时候一块儿吧!

你说这是人话吗?

可我能怎么样?那是我娘家的亲兄弟,我能跟谁说?

我心里就跟吃了屎一样,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儿子拍拍母亲的肩膀,表示为你默哀。

母亲继续说道:

“这回要盖屋,我回去借钱,打心底里也不敢想跟你二舅家借啊。

可是你大舅家拿不出钱来了,你表弟眼看也十七了,我去的时候,你大舅正好雇人拉石头,他要盖房子。

咱要盖房子,你大舅家也要盖房子,你说谁家能借给谁家?

你大舅这几天还在到处借钱呢!

你大妗子知道我是想去借钱,急得直掉泪,就知道一个劲儿说,怎么这么巧,怎么这么巧啊!

后来你大妗子跟我说,她要去找小红——”

所谓的小红,是指大舅家大表姐,六年前就出嫁了。

“绝对不行!”儿子一听就急了:

“俺姐姐家里有公公婆婆,再说她现在就是个家庭妇女,有钱也是俺姐夫挣的。

要是去跟俺姐姐借钱,俺姐姐肯定得想办法,那不是难为她吗!

就是借出来了,俺姐夫表面同意,背后也不一定同意,万一因为这事影响她们两口子的感情,咱对不起俺姐姐!”

“是啊,”母亲说:

“我也是这么跟你大妗子说的,不让她去。

可是你都十九了,老二也十七了,家里连一处新屋也没有,你姥姥也跟着着急啊。

你姥姥呢,她寻思着你现在当工人了,搞的对象还是公社主任的闺女,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你二舅家也许对咱们不那么冷淡了。

她就偷着去跟你二舅和二妗子商量,问他家能不能借给咱家一点钱,帮咱盖屋?

没想到你二妗子火了,跑你大舅家来骂我,她说你自己养的儿子,盖屋娶媳妇,怎么还得别人给你拿钱?

我都不好意思说,骂的话那个难听——”

母亲眼圈儿泛红,说不下去了。

母老虎也有辛酸的时候啊。

儿子半晌无语,末后才轻声说:“俺姥娘是好心!”

“你姥娘肯定是好心,她就是替咱家着急。”母亲瞬间调整了情绪:

“你二妗子过来骂我,我也没饶她,把她也好骂。

我就是受不了她冤枉我,我打心眼里就没敢想跟她家借钱。

俺儿就是打八辈子光棍,也用不着她出一分钱啊!

你二舅啊,就是个白眼狼。

他娶这个媳妇的时候,我一趟一趟往娘家窜,那时候你几个姨还没出门子,我是当姐姐的,就是借钱,也得帮着兄弟娶上个媳妇。

就是我为娘家的事儿管得太急,你爹还跟我吵架——不过他吵不过我。”

“这些事提不到嘴上,”儿子说,“当姐姐就有当姐姐的责任,你那样做就对了。”

“你说的也对。”母亲惭愧地说,“骂你二妗子的时候,我提当年那些事了,你二妗子不承认。”

“以后别提了。”

“还提什么提了!”母亲情绪激动地说,“你二妗子都赌了咒了,以后跟咱们家一刀两断,权当没这门子亲戚!”

“那也好。”儿子倒没有跟着母亲激动,反而舒了一口气说,“以后他家有什么事也不用咱管,你也不用为你弟弟操心。”

“还用得着咱管了?”母亲更加激动起来,“你二舅当石匠,可挣钱了,现在人家过得比谁家都富裕——”

“好了好了,他过富裕了最好。”儿子打断母亲的话,“他对咱们没亲情,咱对他们也没亲情,她赌咒跟咱一刀两断,那咱也不认识她。”

儿子说着,回到自己屋里,掏出钥匙打开属于他的那个小箱子,拿出一千块钱。

母亲一看儿子拿手掐着这么厚一摞大团结出来,简直吓坏了:“老大,哪来这么多钱?”

“你儿子挣的呗。”

母亲立刻转惊为怒:“老大,这还没娶上媳妇的,就跟娘藏私房钱了?”

“你知道儿子这钱是怎么来的?”

“你不是说你挣的。”

“对啊,我是问,你知道这钱怎么挣来的吗?”

“你——”母亲又立刻转怒为惊。

脸上阴晴不定,生怕儿子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比方说,这钱是拦路抢劫搞来的。

“我承包了厂里一个生产夹板的车间。”儿子说道。

“……”母亲松了一口气。

不过,承包车间需要神神秘秘的吗?

“承包车间,来来往往资金不少,可这钱是流动的,有时候分不少,有的时候还需要垫钱,我要全上交给你了,需要本钱的时候怎么办?”

哦,母亲舒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这跟做买卖不是一个道理嘛,看着今天卖了好几十,可那是连本带利的钱,明天又得全部拿出来进货,对不对?”

儿子冲母亲挑起一个大拇指:“还是俺娘聪明,咱村里这些家庭妇女,就你有经济头脑。”

母亲表示很得意。

咬咬在旁边也看出端倪来了,疯狂地摇尾巴,表示祝贺。

“那这钱娘不能接。”母亲推回儿子的手,“本钱都花了,你那买卖怎么干?盖屋的事儿你甭管了,我再想办法。”

儿子抓过母亲的手,把钱拍在她手里:

“我这是备用金,压箱底以防万一的,一般用不着它。

就是拿出来花了,万一有什么急用的时候,我找谁借不着几千块钱?”

“找谁都能借着几千块钱?”母亲震惊了。

儿子现在有这么大能量了?

旁边负责听的老歪吓得脖子都变歪了。

“怀疑我吹牛是吧?”儿子说道:

“我跟小郑借点,苏厂长那里借点,还有供销社的朋友。

凑凑的话借一万也能借到。”

“娘信你,娘信你!”母亲连连摆手,示意儿子不要说了。

数额太大,听着害怕。

“可是——”母亲看着手里这么厚一摞钱,她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家里有四百块钱了,用不了这么多。

这是多少?”

“这是一千,”儿子说:

“没打算全给你盖屋用。

你留下五百,另外拿出五百给俺大舅送去。

你不是说俺大舅盖屋,也是钱不够吗!”

“中中中,”母亲一听高兴极了,“我明天就给你大舅送去。”

自己家这些年来,有事就是靠着他大舅,现在终于老大能挣钱了,能反过来帮助大哥,让母亲十分高兴。

“娘,以后再缺钱,跟你儿子说,别自作主张到处难为亲戚朋友了。

幸亏这是没开口,要是去找了俺姐姐,开了口,除了让她为难,要是为这是影响她的家庭关系,咱们真是恩将仇报了。”

“那都是你大妗子为咱着急,出的馊主意。”母亲说道:

“我这个当姑的怎么可能去难为侄女呢?

你说的对,小红对咱家有恩啊,咱可不能恩将仇报。”

是啊,表姐对自己家有恩!

想想有两年没见表姐了吧?

想她了!

初二的时候表姐也会回娘家,可是因为姥姥姥爷还在,轮不到大仓他们兄弟几个去走姥爷家。

继父是必须去走老丈人家的。

去的时候,一般就是带上馋痨痞小四儿,他必须要跟着去吃好东西。

平常的日子,因为表姐是出嫁的表亲,几乎很难见得到。

表姐夫是公社的放映员,梁进仓就在想,找个空儿买点礼物送到公社大院,让姐夫带给表姐。

亲戚之间也得经常联络感情,长时间不走动,就疏远了。

大仓娘这几天倒是没疏远亲戚,走得可勤了。

刚刚跟兄弟媳妇吵了一架。

转过天来,又跑娘家去了。

把她嫂子吓一跳。

昨天他大姑跟兄弟媳妇好一通对骂,红着眼睛走的,她还一直挂心着呢。

没想到今天他大姑又来了,怎么过了一夜的功夫,就红光满面的了?

再说,昨天刚走,今天又跑来干什么?

是不是气得有点魔怔了?

“哥,嫂子,你们不是盖屋钱不够吗?”他大姑一口粗气都没喘过来的,先来这么一句。

“……”大哥大嫂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大姑这是怎么了?

接着就见他大姑掏出一摞大团结,往炕上一拍:“这是五百块钱,给你们添巴添巴,盖屋用。”

大哥大嫂对视一眼,两口子眼圈儿都有点发红。

确定无疑,他大姑这是让兄弟媳妇给气得魔怔了。

因为盖房子钱不够,求到娘家门上,不但一分钱没借到,还让兄弟媳妇大骂一顿。

换了谁也得气出个好歹来。

明显这是他大姑回去越想越难受,气不过,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了,就是想给兄弟媳妇看看,她家有钱。

就是宁愿儿子打光棍,也不想让娘家人看不起!

然后两口子又想起以前来了,他大姑父突然得个急病死了,他大姑挺着个大肚子马上就要生孩子。

想想那时候也就是他大姑坚强啊,换了一般人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一个寡妇拉拔着五个孩子,坐山招夫的那个老歪又****,她这些年受了苦了!

好容易盼着大仓长起来了,为了孩子盖屋娶媳妇,又要受折磨……

大哥大嫂的眼泪下来了,一边一个拉住了妹妹的胳膊:“他大姑,你消消气,一些话别往心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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