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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听到金荣的大喊声,随即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马缰绳。

他身边的军师谢崇、军司马甘化等人,立刻跟随了上来。

“我去和他说几句话,有什么可担心的?”周生辰笑着说道。

觉得这样实在危险,谢崇还要在拦阻,甘化却已咬牙低声说道:“金荣若敢对殿下稍有不利,我豁出万死,也必要荡平太原郡!”

谢崇听这话又像是为我王而尊,眉头皱了皱,却也不能再说什么,以免激起众怒。

自顾骑马近前,广阔的平原中,只有周生辰一人前行。

金荣眯着眼睛看过来,心里揣摩着是否对方有什么诡计。

他身边的近臣不禁低声劝道:“太守,不如就此擒杀之!”

金荣听了这话,身子立刻激动得颤抖起来。

略作思考之后,他只得拒绝了这个建议:“若是此时前出擒杀之,恐怕我们也就回不去晋阳城了。”

近臣看看对面严整的王军,再看看本方处于劣势的兵马人数,也不敢再开口。

金荣忍住心中的恐惧,也缓缓地打马前行。

两人相距两丈来远,各自勒住了马缰绳。

“见礼殿下。”金荣不得不躬身施礼。

点点头,周生辰回道:“金太守想要什么赏赐?”

金荣抬起头,被对方盯看得浑身发毛。但先前已经开口,此时他只好接着说道:“叛将蒙蔽在下,令我一时迷茫,以致险些造成了隐匿叛臣的大罪。”

“金太守现在既知道他是叛将,又还说什么‘臣’?”周生辰冷冷地说道。

金荣不禁一怔,下意识地在此行礼道:“在下口误,殿下莫怪。”

“好了,你说吧。”周生辰接着问道。

金荣的视线,从周生辰的脸上移开,看向地上那些稀烂的肉块,他忍着恶心,再转头说道:“叛将实在可恨,在下必欲食其肉才可。”

“就这事?”周生辰不禁笑了。

“请殿下成全。”金荣拱手说道。

“待我命士兵割下他的首级,其余的就都赏赐给金太守了。”周生辰说罢,拨转马头返回。

看着他缓缓而去的背影,原本想给叛将收尸的金荣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

王军奔来几骑,其中一名士兵下马割了叛将的首级,上马与同袍离去。

金荣望着地上的那些狼藉秽物,胸月复间也是作呕。又见到那边的周生辰仍在注视着这边,他只得狠狠心,从马背上下来。

蹲在地上,他捡起碎块,颤抖着送向嘴边……

实在难受,他忍不住大呕起来。

一众侍卫立刻奔来,把他从地上扶起。

再望向王军,金荣只见周生辰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无数的旌旗之中。

默默地点点头,金荣擦干了嘴边的血渍,心里恨道:周生辰,将来一定要你也如此!

周生辰率领大军返回岱州,先给朝廷发去了捷报,再与高玉超盘桓多日。

又命左近的藩镇将领前来拜见,他特意要求务必是主将亲自到达。

命令由众多斥候发出,他继续与高玉超一起,做着整顿新占据的这几州的公务、军务。

发往朝廷的捷报送到,小皇帝刘徽顿时兴奋不已,连声说道:“皇叔劳苦功高!朕一定要重赏!”

他的话说罢,群臣各自山呼万岁。

“不可。”

原本的内侍总管,现在升任为太府卿的赵腾出声制止。朝堂中的群臣立刻面面相觑,马上就噤若寒蝉。

“小南辰王虽然有功,但他之前先行发兵,已是破坏了朝廷法度。如果这样还能受到嘉奖,只能鼓励他,以及其他军镇的将领们更是无视律法!”赵腾振振有词地说道。

群臣不敢多言,但是大将军刘元却皱眉思索。

周生辰将近两年的时间,转战数千里平乱。若是这样的大功不赏,的确也说不过去。

可又不能太骄纵这个名声大躁的人,刘元一时也想不清楚应该如何处置。

见他不语,赵腾知道他是另有考虑,连忙发问道:“大将军沉吟不决,是在为什么担心呢?”

刘元犹豫了一下,喃喃地说道:“小南辰王勇悍,的确立了不世之功。又的确违命发兵,也不能就此鼓励。”

他说得迟疑,赵腾也觉得挠头。

小南辰王立了重誓,自然不会为了心怀不满而有什么举动。可若真的惹恼了他,下次再有什么事,他只是拖延出兵,那也会给朝廷造成困厄。

自己想不清楚,赵腾忽然记起外甥女给周生辰做徒弟的漼广来了。

“太傅,你对此事如何看待呢?”赵腾看向漼广。

近来身体不好,漼广还是坚持拄着皇帝赐给的王杖,向前走了几步。

“太傅不必多礼,就请直说吧。”赵腾不耐烦地说道。

漼广也不再跪拜,拱手行礼后,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不该赏!”

群臣立刻发出一阵低呼,觉得太傅实在是谄媚。

赵腾立刻满心欢喜,笑得眉眼挤在了一起。

刘元略微一愣,还是看重漼广不语。

“朝廷为平叛,也是耗费了许多钱粮,所以不赏,也的确再有小南辰王贸然发兵的原因。只不过,”漼广一边咳嗽,一边缓缓地说道,“请陛下把赤胆忠心的平秦王,调到六镇及岱州等地,就按小南辰王的建议,转封他为定北王。”

高玉超的确平叛有功,现在北地也还是不安宁。再加上他并非皇族,也没有小南辰王那样的声望,不至于朝廷引发他有反叛之心的猜忌。

“然后呢?”刘元不待赵腾发问,连忙追问道。

“原平秦王的封地不过方圆几百里而已,又多是荒僻之地,就转加封给小南辰王,以示安抚。”漼广咳嗽着说道,“朝廷最为防范的,不过是小南辰王一人而已。现在他的封地再多,也仍是处于关内罢了。”

“好!”刘元立刻拍掌大喊道,“太傅与本将军的心思,可谓是想到了一起去了!小南辰王自己也想得明白而本有此意,我们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赵腾见他认同,立刻笑道:“大将军之言甚是!”

刘元见得到同党的认可,也是咧嘴大笑不止。随后,他再夸赞着说道:“太傅果然是,是谋划深远!”

漼广打量着这两个狂妄的人,心里也是感到悲凉:数代先帝的基业,就靠这两人把持?北陈的无边疆土,只能仰仗小南辰王一人守护?又还总被猜忌?

想想也是身体紧张得颤抖,他低下了满是花白头发的头。

刘元再看向刘巍,皱眉问道:“宰相何意?”

“附议大将军决定!”刘巍再有不情愿,也不敢违逆刘元、赵腾的意思,以免立即招来杀身之祸。

其余人等连忙山呼:“臣等皆附议!”

“哈哈哈。”刘元和赵腾相视一眼,都狂妄地大笑起来。

小皇帝刘徽像是个透明人,更不要说站在他身边的“太子”刘子行了。

“好了,各位还有本奏吗?”刘元把冷厉的眼神,扫视向一众朝臣。

各自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说还有什么事。

漼广却于死寂之中,大声说道:“臣有奏。”

刘元和赵腾立刻把嫌恶的眼神,一起看向了他。

“太傅何事啊?”刘元大大咧咧地问道。

漼广这次再行出班,认真地跪倒在地,施礼说道:“老臣年已七旬,又还患病在身。自知命不久矣,想致仕回清河郡老家,带领族人一起修《北陈史》。”

正觉得这个老家伙碍眼,刘元也不待皇帝发问,立刻大声说道:“准奏!”

众朝臣心里或者痛恨,或者惊惧,却都不敢开口。

赵腾回头看了看小皇帝,刘徽连忙用稚女敕的声音说道:“准奏。”

漼广拖着王杖,缓慢地走出皇城。

太子刘子行悄步跟了过来,低声说道:“太傅如何于此时致仕?”

“老臣已经说得明白,不仅我要致仕,更要各地为官的漼氏族人全都返乡。”漼广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持杖前行。

“可是太傅,”感到极为遗憾的刘子行,再着急地跟了上来,“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也是1如此漠视陛下的大权旁落,”

“咳咳。”漼广咳嗽两声,站住脚对他说道,“就是你也一样,把那桩婚事忘了吧。”

刘子行听了发呆,默默地注视着他远去。

虽然上次没有得到漼时宜的画像,但刘子行却早就听说了漼氏三房的这个独女,是个聪慧美丽、端淑温良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当然要作为佳偶才可,刘子行听了漼广的话,不仅没有消灭这个念头,反而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更加坚决了。

朝堂一片混乱,好在周生辰的预想得到了认同。

当圣旨真的送到了岱州的时候,高玉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了使者宣读完毕,高玉超拜礼后,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来圣旨。

退到后堂,他和周生辰单独坐在一起,仍是难以置信地低声说道:“殿下,怎么就这样成了呢?”

笑了笑,周生辰回道:“既然来得轻易,或许失去的也轻易。”

高玉超的眉头皱紧,暗自思忖。

“就按当初所说,只把左近不安宁的讯息,间断地报给朝廷。这样,你在这里就待得稳了。”周生辰接着说道,“只不过,你须记得本王当初说的话,一定要真心对百姓们好。”

“谨遵殿下之命!”高玉超虽然被确定为定北王,但仍是保守承诺。

“若这里有涂炭百姓的事情发生,本王或许会随时出现在定北王的面前。”周生辰默默地说道。

“坚决不敢!”高玉超不禁打了寒颤,连忙再次施礼回道。

“一切为了天下安定,一切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周生辰说罢,两人相视点头

“报!”

门外有斥候大声喊道。

“什么事?”高玉超不悦地问道。

“相邻四处的二十几位藩镇将领,已经先后赶来。此时他们都住在驿馆,静候小南辰王召见!”斥候进来门口,拱手报道。

“知道了。”周生辰起身说道。

高玉超立刻心知肚明,迅速地安排了召见那些将领的排场。

二十几位大将接到通知,不是在岱州府衙内获得小南辰王的召见,而是要去到城外的王军大营。

也知道这是小南辰王有意的安排,但这些将领都知道王军横扫千里,哪里敢有丝毫怨言。

来到城外军营,这些将领暗自先是震惊,再就暗自叫声“好苦”。

让他们震惊的,毫无疑问是军容整齐、各个手持雪亮刀枪的王军兵将;让他们叫苦的,是从营门处到达大帐,实在也是太远了些。

因为王军作战的时候,这些将领都因为害怕本方势力受到损失,没敢分兵辅助王军。此时的他们,就只好自食其果,按照显然是排练好了的场面,模彷诸侯拜见解围邯郸的项羽情景。

自发地一起跪倒,众将领从营门处,就跪爬着去到大帐。

地上虽然平坦,但也有粗糙的石子砂砾。他们的手脚、膝盖被磨得生疼,甚至有了血渍,却也不敢叫苦叫累,爬行得极为认真。

在两侧荷枪持戟的兵士夹道“欢迎”中,这些将领终于抵达了大帐门口。

“拜见小南辰王!”这些将领报了各自名姓,再一起大声喊道。

“请进帐说话。”周生辰冷冷的声音,遥遥地从帐内传来。

众将领不敢左顾右盼,再继续爬行了进去。

也不敢抬头,他们全都匍匐在地,口称:“请殿下饶恕我等怯懦之罪!实在是因为兵少,而不敢出城。”

“本王还没质问,你们却先喊冤了?”周生辰沉着脸喝道,“当着以为本王不敢把你们尽皆斩首,真的以为少了你们,各处藩镇就无人可为将了嘛!”

“万望殿下恕罪!”众将领不敢再解释,立刻一起大呼道。

周生辰不再说话,偌大的帐内彷若空无一人,陷入了沉寂之中。

众将领低头跪拜着,后背的冷汗流到了前胸,也不敢挪动分毫。

“陛下恩允你等戍守各处,所为者何?”周生辰忽然发问道。

众将领不敢迟疑,连忙答道:“愿我北陈百姓安居乐业,人间炊烟不断,千里绵延!”

一旁的高玉超不禁暗笑,又使劲忍住了:好个乖巧!这就喊出王军的口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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