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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身下似乎是糜烂发潮的草席,而自己正背靠着一面粗糙的墙壁而坐,凹凸不平的坚硬石块硌得背部有些发痛,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难忍的臭味。

四面似乎都是墙壁,而左侧的墙壁隐隐可见一堵低矮的小门,门上的小窗隐隐透出一丝亮光,这就是唯一的光源。

“穿越了……不,应该说是前世记忆觉醒了吧,这一世果然是叫林澜……”

他喃喃一声,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毕竟他前世在被雷噼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提前知晓了自己会穿越这件事。

黑暗中,林澜轻轻揉着太阳穴,皱眉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

虽然他上一世被电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穿越了,但他本以为自己会早夭,没想到不仅没死,而且还活到了现在,二十岁了才觉醒前世记忆。

——这与他上一世觉醒能力时的年纪正好一致,或许不是巧合?

前世记忆觉醒,就像是凭空多出了一段二十多年的记忆经历,尽管没有真的相隔二十多年,但也让他这一世的记忆变得有些久远模湖了。

恍若一梦醒来,他就成了大虞明州关南郡沿山县内,一个即将问斩的阶下囚。

“明日问斩?”

林澜皱起眉头,压住内心本能泛起的种种情绪,借着似有若无的稀薄光线,打量着这间牢房,同时脑海中回忆着成为阶下囚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算命……

林家祖上曾有一位游方道士,不仅精通风水堪舆之术,还懂看相算命,据说与道家修行之人也有些牵扯,垂垂老矣回到家乡,尽管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也无道籍,但替当地富商官吏看风水算命后,也算小有名气,让林家就此立下了基业。

不过,这一代代传下来,林家后人却是学不会老祖宗的望气之术,难用风水堪舆之术,只能以看相算命来湖弄人,勉强经营林家这块招牌。

老祖宗好歹还有几分真本事,而林家后人却是九成都是假的了,全靠口才套话说得天花乱坠。

前两年,林澜的父亲逝世了。

而林澜还没学到多少本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尚未及冠,哪怕沾上胡子,卖相也不像个道骨仙风的算命高人,看着只觉得滑稽,又如何让人信服?

所以,他翻过老祖宗留下的古籍行记之后,做了一个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决定——

伪装成修行之人的弟子。

当今天下,修行之人地位极高,就连尊崇‘人宗’的大虞,如今也不敢怠慢道佛二宗,在各地都设有道录司和僧录司。

若是入了道籍、僧籍,那就是真正的修行之人,哪怕再低也是位同八品官员。

一旦成了修行之人,想赚钱自然是易如反掌。

所以,林澜周密计划之后,便借助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些奇特玩意和手段,以‘师门有命,弟子当入世修行到及冠,再入道籍’为借口,还真让不少人信了。

有人信,自然就有钱赚。

这两年下来,林澜也赚了不少钱,原本想着及冠后就收手,直接远走他乡,将来可以用这笔钱做点小生意。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在两个月前,他算命的摊子碰上了一个落魄道人,对方披头散发,未戴道巾道冠,他本以为对方也没道籍,只是混吃混喝的游方道士。

但那道人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便说他身无法力,他辩解说师门规矩入世修行不允许修炼法力,那道人就让他叫师门长辈出来,他自然也只能辩解说不能打扰师门长辈。

随后他没想到的是,那道人当即展露了真正的法术,引来了官兵,当场就将他送到了官府。

按照大虞律法,若无道籍在身,胆敢冒充道家修行之人,诓骗财物,败坏道籍名声,轻则重杖五十,重则杀头。

林澜的罪,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虽然他打着修行人的名头,但并没有真的冒充修行人,早就说过自己尚未入道籍,以入世磨砺为借口,即便真的被揭穿,也不可能是死罪。

但沿山县县令张海张仲仁,本是贪婪之人,早就看出林澜这两年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因为怀疑林澜背后真的有师门,所以忌惮之下,才没做什么。

而如今抓到机会,又岂能放过这块送到嘴的肥肉?

那张仲仁在县衙就是一大堆罪名扣了下来,桩桩件件将林澜说得十恶不赦,当场判了斩监侯,而那落魄道人似乎也被张仲仁说动了,也是颔首同意处死林澜,并且认为此子败坏道家清誉,还要求莫要声张,在县衙内问斩即可。

由于此事涉及道家修行高人,只要修行人亲自指证,便无需复奏圣上,只要当地州牧依律处置即可。

所以,就连三奏而后决的规矩也被抛掷一旁,按照章程上报明州州牧后,只是装模作样地复核了一下,便交由关南郡郡守,待秋后便可问斩。

此时正好是寒秋,恰是肃杀之时。

林澜在监牢里待了两月有余,而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明日午时三刻问斩。

“前世记忆才觉醒,就要被杀头了?”

昏暗中,林澜缓缓闭上眼睛,但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感。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死过一次,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生死之局无法改变,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又或者是因为亲人都不在了,他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么卷恋……

总之,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身陷这地牢之中,想逃也逃不出去,亦无门路可以伸冤辩罪。

在这古代王朝世界,庶民本就人微言轻,有时候甚至都不被当人,与官老爷作对已无什么活路,更何况地位更高的修行人。

而现在官老爷和道家高人都想让他死,那他还能怎么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监牢门外响起了一阵锁链碰撞的动静,随即听到脚步声传来,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林澜一动不动地靠坐在牢房内,只是睁眼望去,原本只有小窗口的微弱光亮,现在门开后,变得亮堂了不少。

而来人身穿蓝色短打,黑色长裤,手中提着一个竹编饭盒,原来是狱卒。

“小子,还有一个时辰你就要上路了。”

狱卒蹲在地上,将食盒放下后,将其中早已没了热气的酒肉饭菜一一拿出来,“最后一顿饭了,好好吃吧。”

林澜懒洋洋地靠在墙角,眯眼看着这狱卒。

而他的脑海中却是忽然一阵恍忽,浮现出一小段记忆。

有些虚幻的画面中,狱卒狼狈地摔倒在地面上,一脸惊恐之色地看着这个方向,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但一把精钢长刀却是在空中旋转着飞向了他,划过一抹冰冷的弧光,直接斩掉了他的脑袋,尸首分离,鲜血喷涌。

旋即,画面破碎。

“嗯?”

林澜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预见终局’的能力发动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即便转世穿越,这能力居然也还在?

记忆觉醒前的二十年里,这能力可是毫无踪影,没想到直到今天,屠刀悬颈之时,前世记忆觉醒,这能力才跟着再次出现。

又或者是……自己能够觉醒前世记忆,也是因为这个能力?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林澜暂且收敛起了这些心思,转而打量着这个狱卒。

从他预见的终局来看,这狱卒恐怕近期就会死了。

而且从画面来看,这狱卒死亡的地点,似乎就是在这县衙南监之中,还被他亲眼目睹到了,那狱卒临死前惊恐所看的方向,似乎也是他这个方向。

毕竟,预见的终局,也是他自身未来的记忆,必然是他所见所闻。

不过……谁敢在这县衙之中杀人呢?

难不成是我杀了这狱卒?也不可能啊……林澜有些不太理解。

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未习武强身,在狱中又是半饥半饱,俩月来早就饿得瘦弱无力,以他的臂力,如果将长刀扔出去,别说砍掉一个人的头颅了,能不能扔这么远都是问题。

“你小子看什么呢?”狱卒用手中的碗敲了敲地面,碗中米粒都被震出来了不少。

林澜没回答,也没说话,更懒得提醒对方。

结局注定无法改变,提醒了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狱卒似乎也随了张县令的贪婪。

狱中囚犯若是让家人送上银钱,这狱卒便按时送饭。

如林澜这般孤寡之人,早已被官差抄了家底,无人可送银钱到这监牢之中,狱卒无利可图,这两个月来,一天能送一次饭就算良心。

而且只是一勺比清水好不了多少的稀粥糙米,运气好了或许还能看到一片烂菜叶。

“穷鬼……吃吧。”狱卒将大碗摆好,嗤笑一声便拎着食盒离去了。

林澜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一眼,一个小碗装着酒水,一个大碗中装着米饭,盖着青菜和一块半生不熟的臭肉。

按照大虞律法规矩,断头饭应该是按照三贯钱为标准,就这点饭菜酒肉,连三十文钱都用不上。

其他的钱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被贪墨了。

林澜可不是封建迷信的人,随手将这块发臭的肉扔到一旁,只是扒了几口米饭和青菜,又尝了口酒,相比前世尝过的美味,味道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为了饱月复而已。

又过了一个时辰。

监牢的门又打开了,狱卒带着刑房的两名差事走了进来,验明正身后,便给林澜戴上了手镣脚铐,准备押送到公堂,待道家高人亲自指证,由郡守派来的差使确认后,即可问斩。

“咦?”

狱卒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地面,这才发现竟然是那块半生不熟的肉,不由得嗤笑道:“待你上了奈何桥,可别后悔了。”

林澜心想,这块肉还是给你自己准备吧。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口,难免挨几下拳脚,他也不会跟死人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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