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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谭和儿子回到五姐家的第二天是母亲生日,五个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妇、外甥女婿、外孙子、外孙女,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来给老太太祝寿,很是热闹。

给母亲过完生日,儿子家恒要回去训练,先回了省城,老谭不急留在家里。

这天早上吃过饭,母亲说快过年了,阳间的人过年,阴间的人也过年,叫老谭去上坟,给父亲烧纸送钱去。

老谭应承着,和五姐夫一起出门。俩人先到小铺买了烧纸、元宝壳子,塞了满满一麻袋,然后开车往坟地赶。

头两天下了场雪,路滑,五姐夫的车开的很慢。

“林燕有两年没回来了吧?”五姐夫看似无意其实有意的问。

其实老谭的五个姐姐、姐夫早就想问这事了,尤其姐姐,弟媳妇两年不回来给老太太过生日,过年也不回来,笨脑袋想也知道咋回事——弟弟和媳妇在感情上出现了危机。

“嗯,两年了。”老谭知道早晚有如此一问,便如实回答。

五姐夫看了老谭一眼,指了指手扣。老谭会意,从里面拿出烟,点上两根,先给姐夫一根,自己叼上一根。

“你俩现在咋样?”五姐夫问。

“还那样——”老谭说,随手按下车窗按钮,一股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飘进来。

五姐夫叹了口气,说:“别看老妈不吱声,不糊涂,担心你和林燕离婚。”

“嗯,知道,就怕她跟着上火才没离——”老谭说。

“老妈谁也不惦记,就惦记你。五个丫头在跟前儿,有点啥事都知道,不用惦记。你离得远,林燕又两年没回来,能不合计吗?”五姐夫说。

老谭没吱声。

五姐夫继续道:“老妈八十四了,体格是挺好,没啥毛病。话说回来人老不担沉重,有黑天没白天的,怕着急上火。老太太这辈子不容易,竟受累了,老了咱们得叫她多活两年,不说百岁老人吧也得差不多,我这说你明白吧?”

“明白。”老谭说。

“明白就好。”五姐夫道:“老妈在我这养老你放心,啥事没有,不用惦记。我和你五姐从不惹她生气,啥都顺着,她咋高兴咋来,你这当儿子的也得这样。

你和林燕过得好我们高兴,老妈也高兴。过得不好我们说不出啥来,但老妈上火。

你是她亲儿子,俗话说老小子、大孙子,女乃女乃的命根子。你是老小子,家恒是大孙子,这两样你们爷俩儿占全了。”

老谭笑了一下。

“你总在外面跑,做管理,有些事比我明白。”五姐夫说:“我就说一条,叫老妈高兴,多活几年。”

“嗯,放心吧。”老谭说。

“别答应的好到时候不做。你和林燕啥样不说我也能知道个大概,老兄弟,姐夫嘴冷,说了你可能不愿意。”

“哎呀,没事,你说姐夫。”

“你这两年在外面折腾的不善,钱没少挣,家业整的挺好。该咋是咋,咱们家这边出去的人不少,能整到你这程度的没几个。”五姐夫说。

“我这——也是给人家打工。”老谭讪讪的道。

五姐夫说:“不用谦虚,打工也是高级打工的。但话说回来,是整的不错,但家庭这方面失败,不叫人佩服。跟你这么说吧,再能耐、再能挣钱,到最后把家整失散了也是完蛋。

你不在老妈跟前儿不知道,跟你交个实底,要是知道你和林燕离婚,老妈明明能活一百岁,活到九十大天了。”

老谭沉默。

五姐夫说的是实情。

“你刚出去的时候家困难,说不起媳妇,人家林燕不嫌乎咱们家穷,连彩礼都没要,一扑心儿的跟你过日子,还生了个大儿子,该知足。

那时候日子啥样?一分钱恨不得掰开花,你常年不着家在外面干,留下人家自个儿在家带孩子,像守活寡似的给你守着,人家说啥了?

跟你说老兄弟人不能忘本,你现在是行了,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挺风光的。说实话这都没啥,主要是不能学着人家一有钱就换媳妇,这事咱们家庭做不出来。”

五姐夫认真严肃的话语很扎人,叫老谭不知说什么,无言以对。

人怕回忆过去,尤其是充满苦难与心酸的过去。

五姐夫的话让老谭想起了过去,眼前浮现了和林燕结婚时的情景——

那时候啥也没有,甚至没有新房,只在老屋的大炕中间挂了个布帘,外间是母亲和姐姐,里间是刚结婚的一对新人。

林燕没有怨言,就这样嫁给了他,过起了掐个菜叶顾不过腚的日子。

一年后,儿子降生,浪漫的二人世界变成温馨的三口之家。

为了生计,老谭在儿子满月后狠狠心远走滨海,一去四年。

四年,他没日没夜的干,像个苦行僧般,日子虽苦但快乐,因为有奔头。林燕在家带孩子,还上着班,一心把火、马快枪急的要把日子过好。

苦日子,两口子过着甜,还来劲儿。日子好了,过成了想要过成的样子,甜却没了,也没了劲儿,跟谁说理去——

是自己变了吗?老谭问自己,然后回答自己:变了,也没变。

变的是家,是年龄,是身外事。心没变,还那样。

山坡,荒草,松树地,一座土坟。

坟前靠阳处的雪已经化了,坟后的雪还在。

老谭用木棍绕着父亲的坟画了个圈,然后压坟头纸。五姐夫把烧纸和元宝壳子从麻袋里倒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取出一捆放在坟前,跪下点燃。

老谭挨着五姐夫跪下,用木棍扒拉着,让纸钱烧的透些。

一捆纸要烧完的时候拿一捆续上,随之加上元宝壳子。

纸钱燃得很旺,烧过的灰絮飘飘荡荡,打着转儿,忽左忽右的盘旋。

“爸,快过年了,来给你送钱,钱多的是,随便花,多置备点儿年货,好好过个年——”老谭叨咕着上坟的话,一半顺景,一半实嗑儿。

五姐夫也叨咕。

纸钱一捆捆烧着,燃起的火把地面残存的雪融化——

老谭透过火光看着父亲的坟,黄土、枯草、刚压上去的坟头纸随风微微煽动——

“该给老爷子修修房子了。”老谭说,像是自言自语。

“过了年清明的,我和大姐夫、二姐夫一起来。”五姐夫说。

“我也回来。”老谭说。

“你回来最好。”

“得从山下拉土。”

“咱家有车,家家有,一家一车够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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