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煜習慣性地很早就醒了，即使他現在正在住院，並不需要也無法回家澆花，但長年以來養成的生物鐘也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拿起床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這幾天已經比以往醒的要晚一點了，看來今晚還是設定一個鬧鐘會比較好一些。
自己住院的這段時間里，家里的那些花應該沒問題吧？雖然拜托了姐姐幫忙照顧，但不是自己親自去做這些事，總還是會有些不放心呢。
說起來，自己為什麼要種那些花呢？自己為什麼要日復一日地去照顧那些花呢？
想不起來，完全想不起來了，總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記了一樣。
很快，他就不再去想這些事情了，因為響起了敲門聲，說明有客來訪。醫生和護士是不會敲門的，畢竟這里是醫院，萬一有什麼緊急情況，敲門只會浪費時間，不管你住的是多豪華的房間，不管你的身份是多麼的尊貴，但這里終歸還是個病房，你終歸還是個病人，在禮儀之前，他們更加將病人的健康放在第一位。
「請進。」柳煜用盡量大的聲音喊道，房間很大，他怕自己太小聲的話門外的人听不到他說話。
從床上坐起身來，柳煜發現進門來的人竟然是陸佳怡。
「你怎麼來了？」柳煜驚訝地說道。
陸佳怡拎著一個很大的旅行袋，將包放到沙發上，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順手將一旁衣架上的外套遞給柳煜，說道︰「我昨天不是說過了麼，今天有空會再來看你的。」
「但我沒想到你會來的這麼早啊，這都才幾點呢。」柳煜穿上外套，這件是後來母親通知江漣讓她從家里帶來的，之前的那一件被那個小女孩穿走了還沒要回來。
外面大概是很冷吧，陸佳怡穿著一件厚實的鵝黃色羽絨服，將嬌小的身體裹得牢牢的，但小臉蛋還是被寒風吹得發紅。
柳煜注意到比起昨天，陸佳怡的兩個眼袋似乎有些發黑，便問道︰「怎麼，昨晚沒睡好麼？」
「熬夜整東西來著。」陸佳怡點了點頭，還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哈欠，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她大概也只會在柳煜面前這麼做了，在其他同學面前，她至少會用手遮一下。
柳煜看了眼沙發上的那個旅行袋，問道︰「要出遠門？」
「嗯，要回老家一趟，估計要挺久的，還給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呢。」
「一個月？這麼久？你的出勤率沒問題麼？」柳煜在心中算了算日子，「一個月的話，你回來以後應該就立刻期末考試了，啊，不過對你這種優等生來說，一個月不復習也照樣能考個年級前十吧。」
「也不一定真的會拖那麼久啦，只是以防萬一先請了個長一點時間的假，盡可能會早點回來然後銷假的。出勤率的話，在校領導那邊稍微走了點關系，問題倒也不是很大。」陸佳怡左右看了看，問道︰「你媽呢？」
「昨晚回去了。」
「你是個病人啊，就這麼放心讓你一個人麼？」
「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劇烈運動牽扯到傷口就沒什麼問題，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雖然要痊愈還是需要幾個月的調養就是了。她們晚上就回去了，因為我還是比較習慣一個人睡，身邊有個人的話，反而可能還睡不好。」柳煜不禁回想起昨晚母親叫姐姐回家時，姐姐那不情願的樣子，但事實上她呆在這里也幫不到什麼忙，回家幫自己照顧一下那些花反而更好點。
「在咱們這個年紀，生活就能自理了，我覺得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呢。」陸佳怡說道。
柳煜笑著搖了搖頭︰「我還差得遠呢，僅僅只是日常生活的自理而已，這點我覺得誰都可以做得到吧，但是其他方面，我可能就不如大部分同齡人了。」
陸佳怡也毫不留情地說道︰「是啊，特別是人際關系方面，要是沒我在，真不知道你的初中生活會悲慘成什麼樣子。」
「我不理他們，他們也不理我唄。」柳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反正，等到中考結束，也很快就會忘記的吧，即使搞好了關系，能夠維持下去的又能有多少呢。」
「那你也會忘記我麼？」陸佳怡突然問道。
柳煜一愣，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出這種問題來，腦中不斷思考著合適的回答，口中暫時開玩笑般地說道︰「我只求你別忘了我就好了。」
他不敢直接回答「我不會忘記你」，隱約中，他覺得自己已經沒資格這麼回答了。
陸佳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我逗你的呢，看你緊張的樣子，你這種家伙啊，我想忘都忘不掉。」
她突然起身，走到衛生間，高聲問道︰「哪條毛巾是洗臉用的？」
柳煜知道她要做什麼，說道︰「我自己來吧。」
「藍色的？知道了。」明明沒有得到柳煜的回答，但陸佳怡還是直接選定了正確答案，衛生間里傳來水聲，柳煜只得將正打算下床的身體又縮回了被窩。
不一會兒，陸佳怡便將擰干的毛巾拿了過來，丟給柳煜，說道︰「快擦擦臉，你剛睡醒的樣子可真邋遢，我都看不下去了。」
「一大清早，還不是被你給吵醒的。」盡管事實並非如此，但柳煜還是抱怨般地這麼說道，他很享受這種和陸佳怡吵嘴的感覺。
「那可真是抱歉了。」陸佳怡用一听就知道毫無誠意的語氣說道，「對了，你剛才說‘她們’，除了你媽，還有誰？」
「嗯？我姐姐。」柳煜抹了抹臉，將毛巾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陸佳怡看上去有些驚訝︰「你還有姐姐？從來沒听你提起過。」
「我好像確實沒怎麼說過她的事情……下次要不要來我家玩玩，給你介紹一下。」
「去你家？」陸佳怡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變得有些局促起來，「也行吧，下次有空再說。」
她有些慌慌張張地站起身，走到沙發旁拿起旅行袋，說道︰「我也差不多要走了，一個半小時以後的飛機，我是和我爸說昨天有東西忘記給你了，他才勉強同意繞路來這里一趟的。」
「那你快點去吧，這里和機場可不算近，還要取票托運什麼的，一個半小時很趕啊。」柳煜催促道。
「嗯。」陸佳怡答應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不要和那群家伙吵起來啊。」
「放心吧，你不在的話，我甚至都不會和那群家伙產生交集。」柳煜說道。
「你這麼說，我可就更加放心不下了啊。」陸佳怡嘆了口氣，「好了，我走了，你好好養傷，記得給我打電話哦。」
「嗯，路上小心。」柳煜向她擺了擺手。
陸佳怡離開後，柳煜也起身下床，將毛巾掛回到衛生間，又把那張椅子放回到原來的地方，喝了一杯水，然後站在床前向下望去，正好看見那個提著旅行袋的鵝黃色的身影，她鑽入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很快便離開了醫院。
那不是陸佳怡父親的車，至少不是柳煜記憶中的那輛，以前見她父親開車來接她放學，那輛車是褐色的。
換車了？還是說她家不止一輛車呢？
直到這時，柳煜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是她父親開車送她過來的話，她完全可以將旅行袋放在車上，自己輕裝上來的啊，為什麼要特地把旅行袋也一起提上來呢，不嫌麻煩麼？
「希望沒出什麼大事兒……」柳煜低聲自語著，這時，他看到另一輛銀白色的轎車駛入了停車場。
真奇怪，明明是很常見的顏色，很常見的車型，從這個角度又看不到車牌號，但為什麼自己總是能一眼就認出那是母親的車子呢。
再次回到衛生間，刷完牙又認真地洗了把臉，走出來時正好母親陳霙打開病房的門。
「好快啊。」柳煜說道。
「嗯？你看到我停車了？這個時間段探病的人不多，所以基本沒怎麼等電梯，很快就上來了。」陳霙月兌去外套掛在衣架上，將劉海往上一捋，過于年輕的面容甚至讓人難以想象她已為人母，就算說她是柳煜的姐姐大概也會有人相信的吧。
看著母親將早餐一樣一樣放到桌上，柳煜雖然並不是很想吃早餐，但也還是乖乖坐下來拿起筷子，一邊問道︰「我還有多久能出院？」
「怎麼，急著出院了？」陳霙笑道，「雖然這里住著也挺舒服的，但畢竟是醫院，還是沒有自己家里舒服啊。我會幫你問一下的，按我來看，應該還要個兩天吧，雖然你現在看上去基本已經沒什麼事了，但傷口的感染與惡化都是要小心謹慎的。」
「兩天麼，我知道了。」柳煜喝了一口粥，加起一片煎雞蛋往嘴里一送，立刻皺起了眉頭︰「這蛋是誰煎的，好咸。」
「漣漣煎的，第一次見她下廚呢，我也沒嘗過。」陳霙也夾起一片煎蛋，嘗了嘗以後卻說道︰「還好啊，我反而覺得有點淡了。」
「大概是鹽沒化開吧。」柳煜又吃了一塊，咸淡明顯有區別，看來江漣並不是一個下廚的料，或者說，她還欠火候。
吃完早餐後，看著母親收拾東西的身影，柳煜問道︰「今天休息麼？」
「上班，明天休息，不過你要是急著出院的話，我可能會去和別人商量一下換一班，你出院那天我好過來幫忙。」陳霙一邊干活一邊說道。
「嗯……謝謝了。」柳煜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果然，就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母親便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他，上前來模了模他的額頭，一臉擔憂地說道︰「你沒事吧，難道傷到大腦了麼？」
「沒有！」柳煜笑著甩開陳霙的手，他也知道自己剛才說出了一句奇怪的話來。
「沒有就好，我現在擔心要不要給你做個徹底的腦部檢查了。雖然檢測出來有淤傷，但是不算很嚴重，初步檢查下來並沒有對腦部造成什麼大的傷害。剛才我並不完全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你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媽媽說，知道麼？」
陳霙輕輕地抱住自己的兒子，溫柔地說道︰「我是你的媽媽呀，為了自己的兒子，不論什麼都是願意付出的，所以你完全不用對我說謝謝，母親照顧自己的孩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謝謝這種詞，並不是該用在母子之間的。」
「嗯。」柳煜答應著，靜靜地依偎在母親的懷中。
他也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件蠢事，他所說的謝謝，在此時並不是一句感謝的話語，而是將他們母子兩人之間的關系拉遠了。
母親對子女的付出，子女並不是用口頭的感謝就能夠償還的，而是要銘記在心中，用實際行動來報答的。
吃完早飯，陳霙將餐具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抬頭看了看鐘，說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去上班了，下午你姐姐可能會過來，今天我可能會加班到很晚，晚飯你們自己解決吧，記住稍微吃的清淡點，還有提醒你姐姐要早點回家——」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柳煜有點不耐煩得打斷了母親說的話，當然，這並不是真的惱母親的嘮叨，而是開玩笑性質的在和母親斗嘴罷了。
陳霙顯然也知道自己兒子這別扭的性格，無奈地說道︰「你啊，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在外面可別這樣，會被別人討厭的。」
「我也只會在家人面前表現得隨便一點而已。」柳煜回答道，「說起來，你換了新單位後我還沒去過呢，什麼時候帶我去一次？」
「醫院而已，有什麼好去的，以前在外地的時候你是還小，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家，沒辦法才帶你到單位里面呆著的。現在你也長
大了，家里又不是沒人，不是還有漣漣來照顧你麼。」
「究竟是誰照顧誰啊……」柳煜笑了笑，向穿上大衣提起包準備離開的母親說道︰「開車小心點，路上注意安全。」
一大清早就迎來了兩個客人，同樣也都是來去匆匆，病房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沒有護士來例行檢查什麼的麼……」
柳煜嘟囔了一句，決定出去走走，總是賴在床上感覺整個人都快腐爛了。
要去哪里呢，還是上樓頂轉轉麼？
對了，說起樓頂，那個小女孩怎麼樣了，昨天母親送她回病房，自己的大衣也落在了那里，干脆趁現在去拿回來吧。不過這麼早，那個小女孩醒了麼有啊，該不會還在睡覺吧。
那個女孩的病房，記得昨天母親說過，是在自己房間的正上方。柳煜走到電梯旁的樓層指示牌前看了一下，自己這層是外科，更上面一層是心內科和心外科，看來確實如母親昨天所說的，那個女孩可能真的得了心髒病也說不定，只希望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心髒病種類就好。
心髒簡直可以說是一個人性命的樞紐，不斷地向人體的每個部位輸送著鮮血，若是心髒受到了什麼損傷，那麼可以說這個人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在各類創作中也是如此，想要將一個人快速且有效的殺死，也許對專業人士來說並非最合適，但普通人的印象中最方便簡單的攻擊部位無非就是兩個，大腦和心髒。
也因此，比起其他人體內的重要器官，心髒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就變得相當超然，以至于一提到心髒病，人們就會覺得很恐怖，好像就是個絕癥一樣，給人一種得了心髒病的人隨時都會猝死的感覺，畢竟在電視劇中，因心髒病突發而倒下甚至死亡的場景實在是太多了，已經被用爛了。
然而事實上，心髒病是一種相當常見的循環系統疾病，它並非是很嚴重的疾病，只要合理調養，雖說無法根治，但正常生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當然，也有個別非常極端的心髒病種類，連下床走兩步都會氣喘吁吁的那種，但那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心髒病還是並不嚴重的。
雖然昨天母親就給柳煜說明過了這一點，但柳煜還是對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子就得了心髒病感到同情。再怎麼不嚴重，那也是一種病，只要是病，滋長在人的身上就是不好的，更何況是心髒病這種如同定時 炸彈一樣的疾病。
柳煜是走樓梯上去的，沒有坐電梯——就一層樓的高度坐什麼電梯。當然，就算是十層樓他也不會坐，慢慢走上去就是了，就當鍛煉身體，復健運動。
住院樓的電梯很多，畢竟住院的人多，探望的人也會很多，還有專門轉移病人用的電梯，是遇到突發情況時用的，一般不開放給普通人使用。而探望的人一多，大家來探望的人又是不同樓層的，電梯就會走走停停，有可能每一層都要停一下下去一個人，某些沒耐心的乘客就會感覺到煩躁。
柳煜並非是個沒耐心的人，沒耐心他也不會每天早起給花澆水雷打不動，倒不如說他是一個相當有耐心的人，有耐心到讓人覺得害怕。但他確實也比較討厭這種走走停停很不干脆的樣子，所以一般來住院樓的時候，除非必要，比如他受傷躺著不能動，或是手里拎著超級重的探病禮之類的，除此之外的情況他一般都是喜歡走樓梯，即使那樓層在十幾層。
走到上一層樓，找到了自己病房正上方的房間，那也是一個高級病房，每層樓的這個位置都是最高級的病房，待遇和住高級賓館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陸佳怡知道自己的家世足以住的上也住的起這樣的病房，恐怕她來探病時會誤以為自己敲錯了門吧。
自己是靠身為省委書記的外公才有資格住在這種病房的，著看樣子，這個女孩的家世也是較為顯赫的啊，至少不會比自己差到哪里去。
「許……嘉……璐……」柳煜將房間外面門派上寫著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既然這是單人病房，那就只會有一個名字，也就只有那個小女孩的名字了。
試著敲了敲門，但里面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就在柳煜以為里面的人還睡著沒醒，打算離開晚些再來時，就听到啪嗒啪嗒的月兌鞋聲，然後門就被打開了，露出女孩那可愛的小腦袋，怯生生的看著門外的柳煜。
「啊，你好，醒了麼。」柳煜笑著說道，「還記得我吧，就是昨天一起從樓頂下來的那個人，我還帶你去我的病房坐了會兒。」
他這才反應過來，如果是和自己相同的病房，那麼這個房間也很大，小女孩即使說「請進」那自己在門外也不一定听得到，倒不如說以小女孩這無口的性格也許根本就沒說「請進」，直接自己過來開門了。
小女孩點了點頭，將門完全打開，側過身子示意柳煜進來。
柳煜進門後就感受到一股熱浪，這個房間的空調似乎溫度調整的比自己那個房間要高不少，甚至讓他感覺到了炎熱，順勢月兌下了外套。
「空調怎麼打了這麼高的溫度，記得要多補水啊。」他叮囑道。
比起地暖，南方的城市還是比較常用空調，但空調房間里待久了就會覺得十分干燥，要勤于補水。
他又四下打量了一下，確實和自己的那個房間布置幾乎一模一樣，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住在這麼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個人，不會覺得過于空曠麼。
這麼想著的柳煜，完全忘記了自己也就比這所謂的「這麼小的孩子」大了兩三歲。
感覺到有人在後面扯了扯自己的衣擺，柳煜回過身去，看到小女孩一只手捧著一個一次性杯子，里面乘著白開水。
「啊，謝謝。」柳煜笑著接過，心想真有禮貌，抿了一口，不燙也不涼，溫度正合適。
他看到女孩裹得嚴嚴實實的病號服，最上面一顆紐扣也給扣上了，心想這麼高溫度的空調，她就不熱麼。
昨天也是，在樓頂就穿著這麼一件衣服，吹著寒風，不冷麼？
難道說，感覺不到冷熱？對溫度不敏感？確實，看她身上好像確實並沒有怎麼出汗的樣子。
女孩替他倒完水就重新做回了床上，柳煜則走到一張椅子旁，將椅背上自己昨天借給小女孩穿的那件外套拿到手里，又將椅子擺到了床腳處，就那麼坐在了那里。
之所以坐在那種位置，是因為女孩的病歷單就貼在那個位置。
「先天性心髒病……」柳煜的心髒就要像被一柄重錘砸到，即使是對醫學了解不多的他也大概知道先天性心髒病是心髒病中極為嚴重的一種。雖說目前先進的醫學已經能夠較為有效的控制病情，但這種病的可怕程度依舊不容小覷。
裝作沒看到的樣子，柳煜努力露出自認為最溫柔的笑容，指了指手中的外套，對床上坐著的女孩說道︰「我是來拿昨天借你披走的衣服的，不介意我坐會兒吧？」
女孩點了點頭，不知是什麼意思。是的我不介意，還是說對沒錯我很介意呢？
當然，柳煜才不管她介不介意，反正介不介意他都打算坐在這兒和女孩聊聊天，看著女孩畏畏縮縮的樣子，即使心里煩透了大概也不會趕自己走的吧。
「剛醒？」
女孩點頭。
「是我敲門吵到你了麼？想繼續睡麼？」
女孩搖頭。
「你叫許嘉璐？」
女孩點頭——似乎她喪失了對話功能，只剩下肢體語言。
「我可以叫你小璐麼？」柳煜很喜歡用簡稱來叫人，他覺得這麼做能夠拉進兩人間的距離，總是叫全名就有點生分。比如他就喜歡叫陸佳怡小七，理由是他覺得陸佳怡的名字音似六加一，而六加一就是七。陸佳怡一開始還有點不願意，覺得有些怪怪的，後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畢竟也不是真的討厭這個簡稱，甚至還有點喜歡，畢竟全班會這麼叫她的人就只有柳煜一個。當然，若是對方確實是不願意被叫簡稱，柳煜也絕不會勉強，因為他很清楚這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即使叫簡稱了也不一定真的就拉近距離了，叫全名的也不一定真的就生分了。
听到「小璐」的稱呼，許嘉璐眼楮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搖了搖頭。
但那一瞬間的歡喜並沒有逃過柳煜的眼楮，顯然許嘉璐是喜歡這個稱呼的，但她為何又拒絕了呢。柳煜並不理解其中原因，無論如何既然人家拒絕了，他也不會強行厚著臉皮繼續叫下去，畢竟兩個人認識也才第二天而已。
「我叫柳煜，柳樹的柳，煜煜生輝的煜。」柳煜也開始介紹自己，隨即他又想到許嘉璐這個年紀可能還沒學到過煜煜生輝這個詞，不清楚她知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煜。
「柳……煜？」
接著他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很輕很輕，細不可聞，但卻莫名的充滿了勇氣。
柳煜欣喜的看向許嘉璐，女孩依舊怯生生的看著自己，漲紅了臉，羞的想把腦袋埋進被子。
和他想象中的聲音差不多，輕柔中帶著一點點稚氣，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孩的聲音。
「對，柳煜。」他高興的說道。
女孩蜷起腿來用手臂抱住膝蓋，將臉埋在上面，繼續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問道︰「我，我可以叫你，柳煜哥哥麼……」
「當然可以了，只要不是叫傻瓜蠢蛋，你想怎麼叫都行。」
隨即，他又覺得這個「想怎麼叫都行」的範圍似乎是有點太大了，又趕緊補充道︰「笨蛋也不行，哦，白痴也不行，還有，木頭也不行……不，木頭應該不算是罵人的吧，因為小七總是叫我木頭，我也有點把木頭當做是罵人的詞了……」
「呵呵呵……」許嘉璐被柳煜自說自話的表演逗的笑了起來，柳煜這才感覺到她有點像個符合她年齡的孩子，他並不是很喜歡哄小孩，但此時他卻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咳咳咳……」突然，許嘉璐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柳煜趕緊起身，走到許嘉璐身旁，伸手想要捋她的背幫她順氣，口中關切的問道︰「沒事吧？」
就在柳煜的手觸踫到許嘉璐背部的那一瞬間，許嘉璐像是觸電了一般挺直了背部，讓自己的身體與柳煜的手保持距離，雖然仍舊在咳嗽，但還是堅持著把身子向後挪了挪，遠離了床邊的柳煜。
「沒關系的，咳……沒事。」她勉強停下了咳嗽，對柳煜說道。
原本還以為對方已經向自己敞開了一部分心扉的柳煜被這突如其來的拒絕搞懵了，即使不喜歡別人觸踫自己的身體也用不著反應的這麼劇烈吧，很難想象會如此露骨的拒絕自己的人，前一秒還會因為自己幾句算不上好笑的笑話而展露笑顏。
看這許嘉璐慘白的小臉，柳煜只覺得心疼，也沒時間去想別的事情了，趕忙問道︰「真的沒事麼？要不我還是叫護士過來吧。」
他伸手想去按床頭的傳呼鈴，卻被許嘉璐抓住了袖子，女孩用微弱的聲音說著︰「別，柳煜哥哥，不用叫護士的，我沒事，真的，沒事的。」
柳煜還是有點不放心，說道︰「你可別勉強自己，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知道麼？這里是醫院，本就是治病的地方。」
「嗯。」許嘉璐勉強擠出笑臉來，點了點頭。
柳煜將椅子搬到床頭邊，坐了下來，又想起許嘉璐似乎才剛起床，便問道︰「你吃過早飯了麼？」
許嘉璐搖頭道︰「沒。」
「那我去幫你買一點來吧。」
「不不，不用了。」小女孩趕緊說道，指向一旁的果籃，「水，水果……」
柳煜走過去，從果籃中拿出一個隻果來，說道︰「那行
，我去幫你洗一洗然後削皮，你等一會兒啊。」
「啊。」讓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大哥哥做這種事情，許嘉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個，香蕉就好了……」
香蕉比隻果要方便多了，隻果還要洗，還要削皮，香蕉只要將外皮撥開，吃完後丟掉就好了。
「不行！」柳煜嚴肅的說道，「空月復不可以吃香蕉，會導致血液內鈣鎂失衡，對心血管的健康不利，更何況你還是心髒病，這是絕對不能吃的東西。」
「哦……」許嘉璐似乎是被柳煜嚴肅的表情嚇到了，呆呆的看著柳煜拿著隻果走進了衛生間。
*
衛生間里出來水聲，這是那個大哥哥在洗隻果。
空月復吃香蕉會導致那個什麼失衡麼……雖然並不是很懂，但總之是不好的東西吧，好像特別是對有心髒病的自己更不好。
那個人從來沒說過呢，即使看到自己早餐吃香蕉，也從來不會說什麼，如果不是柳煜哥哥告訴我，自己大概一直都不會知道這回事吧。
柳煜哥哥，柳煜哥哥……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許嘉璐這麼想著，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每呼吸一次都像針扎一般的疼。
有點熱呢，想解開幾顆衣服的扣子。但是不可以，要是解開了的話，柳煜哥哥就一定能看到自己身上的淤青的，雖然這些傷已經對醫生解釋過了，但那時卻說了謊，面對柳煜哥哥這麼溫柔的人，自己也能說出謊話來麼？
也不能叫醫生來，醫生來的話，說不定會讓自己月兌下衣服檢查，肯定就會發現自己身上多了新的淤青，到時候又要解釋，說不定還會被柳煜哥哥听到。
不，我不想這樣。
柳煜哥哥是好人，所以，不能把他卷進來。
即使只有住院的這幾天，能偶爾和柳煜哥哥說說話，也已經足夠了……
*
柳煜拿著小刀坐在床前削著隻果皮，他的技術很好，僅僅只將薄薄的皮削了下來，絲毫沒有浪費果肉。
隨後，他又將隻果切成小塊來，盛在碗中，插上牙簽，將碗放到了病床的折疊桌上。
「謝謝……」許嘉璐輕聲道著謝，伸手用牙簽插起一塊果肉吃了起來。
每一塊果肉的大小都切得恰到好處，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正合適許嘉璐一口一個吃下去。
柳煜沒有將剩下的果核丟掉，而是自己吃了起來，這種甘甜中帶著些苦澀的味道他很喜歡。
「怎麼樣，好吃麼？」他問道。
「嗯。」許嘉璐開心地應道，因為這是柳煜哥哥幫自己切的隻果，所以才很好吃的吧，即使是一模一樣的隻果，要是由那個男人來切的話，恐怕自己還是會吃不下去的吧。
此時許嘉璐也終于從剛才劇烈的咳嗽中緩了過來，臉色稍微紅潤了一點，不再是那樣慘白。
柳煜繼續說道︰「你現在可比昨天一言不發的樣子可愛多了，昨天是因為緊張麼，畢竟被一個不認識的人拉回了病房，害怕了？」
許嘉璐羞紅了臉，用力搖著頭，想起自己昨天的表現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柳煜沒有繼續調侃下去，而是正色道︰「記住，像昨天那樣危險的事情不要再做了，知道麼？」
許嘉璐有些茫然︰「什麼，危險的……」
「你昨天在樓頂上，差點就爬到了欄桿的外側，你知道那里有多高麼？萬一掉下去可就沒命了！」柳煜瞪大了眼楮，難道這孩子完全沒意識到昨天她在做多麼危險的動作嗎？
「哦……」許嘉璐低下頭，低聲說道︰「對不起……」
「你沒必要和我說對不起，說到底我們兩個也就是剛認識不久的外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應該向你的父母道歉，萬一你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們會有多傷心。」
許嘉璐將頭扭向一邊，不去看柳煜，嘴里嘀咕道︰「他們才不會傷心……」
「你說什麼？」柳煜沒听清許嘉璐在小聲說著什麼。
但沒等他細問，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名男子。
「咦？」見到房間中的柳煜，男子明顯一愣，隨即說道︰「來客人了麼，請問您是？」
柳煜猜測這大概是許嘉璐的家人了，趕緊站了起來，說道︰「我叫柳煜，也是住院的，病房就在樓下。」
「哦，是這樣。」男子進門後將手中的包放在沙發上，月兌下外套掛到衣架上，繼續問道︰「那，請問有什麼事麼？」
柳煜看來許嘉璐一眼，心想她沒把自己昨天帶她回病房的事情和家人說麼。
然而，他看到的確實許嘉璐那有些慌亂的眼神，說的更夸張些，是驚恐。
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時間細想，柳煜首先還是回答了那個男人的問題︰「昨天許嘉璐到樓頂散步，結果忘記了自己的病房在哪兒，剛好遇見了我，我就去護士站詢問了一下，送她回來了。」
他沒有將許嘉璐昨天的危險動作說出來，也是為了不讓她的家人擔心。
隨後，他又指著掛在椅背上的那件外套，說道︰「當時我看她穿得很少，就把自己的外套借給她了，結果昨天忘了帶回去，今天就是來看看她，順便拿回衣服。」
「是這樣，那真是太謝謝你了。」男人親切的笑著，「我叫許玉城，是小璐的哥哥。」
「許先生您好。」柳煜笑著，微微頷首，他沒有伸出手去，握手是社會人士的交友方式，對于還是一個初中生的他來說並不合適。
許玉城直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問道︰「小柳多大了，應該還是個學生吧？」
「是的，我今年初二，在華恩中學讀書。」
「華恩？是個好學校啊，咱們市排名前幾的重點中學。」許玉城饒有興趣的看著柳煜，「初二麼，不過我看你的言談舉止，給人更加成熟的感覺。」
柳煜撓了撓頭︰「是啊，我經常被人這麼說，搞得好像少年老成似的……不過，也不全是壞處。」
「但也不都是好處。」許玉城直勾勾的盯著柳煜，像是要把他看透，「你在學校里，恐怕是沒什麼朋友的吧。」
柳煜就覺得胸口被人捅了一刀，心想這家伙怎麼回事啊，淨往別人傷口上撒鹽，說話不知道委婉一些的麼。
哈哈一笑，掩飾尷尬的氣氛，柳煜立刻轉移話題︰「許先生在哪里高就？」
看許玉城進門來時的那一身西裝就知道，至少不會是一家普通公司的普通員工。
許玉城指了指窗外，在距離兩條街的地方，有一棟高樓，樓頂上有著四個大字——財裕國際。
柳煜知道那棟樓，那是一家證券公司，而且是全國排的上號的那種頂級的證券公司，在國際上也有一定發言權，自己的二舅就在那里上班。
能進那家公司，想必也是個高材生了吧，能讓妹妹住這樣的病房，家里大概也是有錢有勢的。再看看許玉城清秀的面龐，柳煜心想這家伙有才學有顏值有家世，簡直無可挑剔，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呢，倒追他的女孩子肯定很多吧。
「很近啊。」柳煜隨口說道。
「是啊，也是為了照顧小璐方便一點我才將她轉院到這家醫院來的，到我公司也近一點，我每天早上這時候都會來一趟，然後中午和晚上也會帶飯過來。」
「嗯……」柳煜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鐘，現在是上午七點二十八分。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來照顧，其他人呢？許嘉璐的父母呢？
他沒有問出口，一方面這是別人的家事，另一方面，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斜著眼看了一下許嘉璐，這丫頭從許玉城進來後就一句話都沒說過了，害羞了？按理說有親人在一旁膽子應該會更大一點才對，更何況剛才許玉城沒來時不也和自己聊的好好的麼。
為什麼還是那副很害怕的表情呢？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想了想，柳煜主動起身道︰「那麼我也不打擾你們了，先回去了。」
許玉城也起身︰「不再坐會兒麼？」他雖然這麼說著，但身體卻先柳煜一步走向了房門，很明顯是送客的意思。
最後看了眼許嘉璐，小丫頭露出不舍的目光，不，那何止是不舍，簡直就像是——眼睜睜看著希望之光從自己手中月兌離的感覺。
他安慰道︰「可能會有護士來我的房間例行檢查呢，要是發現我不見可不好了，他們不太允許我隨意走動的。放心，我還要過兩天才會出院，那之前會再來看你幾趟的。」
「小柳是什麼病啊。」許玉城問道。
「外傷而已，家里人太小題大做了，一定要我住院幾天觀察，其實也沒什麼事兒。」
「哈哈，小心一點總是好的，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嘛。」
「那我就告辭了。」柳煜披上一件外套，手里拎著另一件，走出門外。
許玉城揮著手說道︰「嗯，慢走啊。」
走了幾步，听到身後門關上的聲音，柳煜回過頭，看著那扇房門，喃喃自語道︰「再見，有空常來，之類的話什麼都沒說呢，這是不希望我再來了麼……」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折返了回去。
病房的房門一般都會有一塊玻璃，用于護士隨時觀察房間內的情況，以便隨時注意到病人的異狀。
柳煜此時就透過那塊玻璃，看著屋內的情況。
房門的角度姑且還是給病人保留了一點隱私的，並不會直接看到床上的病人，而是只能看到床腳的位置，因此他沒法看到許嘉璐，只能看到許玉城在床邊的動作。
之間許玉城似乎在說著什麼，表情很是溫和，但他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溫和，一把搶過——那是自己切好隻果盛著的碗？看樣子應該是許嘉璐捧在手里，然後被許玉城強行奪了過來。
隨後，許玉城將剩下的隻果全部都倒入了垃圾桶里。
見此，柳煜很是不悅，那是我切給許嘉璐吃的，你二話不說就全部倒掉是什麼意思？嫌我髒？還是說沒有當著我的面倒掉已經是給足了我面子了？
但更讓他想不到的還在後面。
許玉城將隻果全部倒掉後，似乎是開始和許嘉璐爭吵了起來，許玉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最後在一瞬間轉變為了猙獰，難以想象一個笑容如此親切的男人會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像個惡鬼一樣，他將手中的碗狠狠的向床頭砸了過去。
床頭有什麼？床頭坐著許嘉璐。
這一瞬間，柳煜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這麼熱許嘉璐也要扣上病號服的最上面一顆扣子，為什麼自己的手一踫到許嘉璐的被她就立刻挺直了身子，反應會那麼劇烈。
答案不是很明顯了麼。
醫院的隔音效果看來做的還不錯，柳煜能隱約听見許玉城在房間內咆哮，但听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用力一拳砸到牆壁上，柳煜強忍著不讓自己沖進房間去。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清楚自己此時進去的話同樣改變不了什麼。
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他轉過身，從安全通道的樓梯走下樓去，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那個和許嘉璐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的房間。
（本想晚一點再發出來的，不過正文的劇情也快要到這一塊了，就當事前說明吧。
順便一提，所有幕間的劇情是可以單獨拎出來當做一篇故事看的，我也更希望讀者能夠將幕間單獨、連貫的看，穿插在正文中我也實在是沒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