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邊,握著陸佳怡的手,柳煜長舒了一口氣。
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柳煜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陸佳怡的脈搏,雖然並不是很明顯,但姑且還是在跳動的。
他不是中醫,不懂所謂脈象之類的東西,雖然他曾經很崇拜中醫,想要去鑽研,但先不說有沒有那個時間,極高的門檻就已經將他攔在了門外。
柳煜從來不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但他的耐心也是因事而別的,一般來說,他有耐心的地方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言歸正傳,如果一個人沒有脈搏,那並不能說明這個人已經死了,至少柳煜就知道幾種很簡單的方法能夠讓自己的脈搏暫時消失,所以靠脈搏來判斷一個人是否還活著是很不靠譜的方法。
但反過來說,一個人還有脈搏,那就至少說明這個人還活著。而且生命體征還保持在能夠讓人感覺到脈搏的情況之上。
此時的陸佳怡,雖然面色慘白,渾身冰冷,但既然至少還有脈搏在,就說明還活著。
「還以為你真的出事了呢……」柳煜撫著陸佳怡的劉海,輕輕推了推她的腦袋,喊道︰「小七,醒醒,小七?」
然而,陸佳怡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沉沉地睡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具尸體。
以防萬一,柳煜又再次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以及頸動脈,隨後將陸佳怡的手放回到被窩中,細心地幫她蓋好被角,然後轉向秦雨,問道︰「我記得班長你說過,小七之前也出現過這種狀況,是麼?」
「嗯,是的。」秦雨點了點頭,「之前也是這樣,突然覺得困,很快就睡著了,然後怎麼都叫不醒,一直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後才終于自己醒了過來,要不是能感覺得到她還在呼吸,我真怕她就這麼一睡不醒了。」
「二十個小時麼……」柳煜輕輕拍動著被子,心中思量著要不要試著用一些外部的方法刺激陸佳怡醒過來,但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說,你剛才也感覺到了吧?她渾身都是冰冷的,雖然我不想這麼形容,但真的就冷的像一具尸體一樣……」秦雨湊到柳煜面前,她知道陸佳怡睡著而且不會輕易醒過來,因此也毫無顧忌地直接說了出口︰「雖然這些話之前我也問過你了,但現在,看著我的眼楮,我再問你一次,小七現在的樣子絕不是一個正常人會有的情況,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還是說,你知道些什麼,卻不願意和我說呢?」
柳煜將目光移向別處,習慣性地撓著頭發,說道︰「班長,你這個問題問得毫無意義啊。你的第一個問題是我知不知道這個情況,如果我不知道的話,那你問了也是白問,如果我知道的話,才能繼續第二個問題,是不是知情卻不願意和你說明。就像你所說的,你之前也問過我一次了,那時候我和你說明了麼?沒有吧?那就是我不願意和你說明的證據啊。既然你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答案,那你再次問出這些話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秦雨的聲音稍稍嚴厲了起來,「你以為我還會被你一堆歪理給糊弄的不知道東南西北麼,少給我打哈哈,從剛才你的反應來看,你絕對是知道這一情況的!小七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看著我!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柳煜終于將目光轉了過來,卻用一種秦雨從未見過的,她甚至無法想象會從柳煜眼中看到的冷漠的眼神看著她,說道︰「你真想知道?」
見柳煜終于認真了起來,雖然被柳煜用這種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但秦雨還是堅持回應道︰「嗯,你快說。」
柳煜掰著手指頭,不知道在算著什麼,最後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過幾天我們一起回基地一趟,到時候我會把所有情況都和你說清楚的,所以拜托再忍耐幾天,好麼?」
「為什麼?」本以為終于能知曉答案的秦雨沒想到得到的又是一份拖延,不滿地說道︰「有什麼不是時候的,為什麼非要拖到回基地?而且我們在這里呆了這麼久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快了吧,就在這幾天,我手邊還有件事情沒解決,解決了就會先回基地一趟。」柳煜輕撫著陸佳怡的頭發,像是撫模著一件藝術品般小心,「至于為什麼不是時候……我還需要再觀察一陣子,因為我也不是很確定我的發現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可以說這是一場賭博吧……不,沒什麼,我是說,其實我也還沒想要怎麼說明,情況挺復雜的。反正你記住,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關心著小七……對,暫時這樣就夠了。」
看著柳煜看向陸佳怡的表情,秦雨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但這並不是因為她感受到了柳煜對陸佳怡的關心——她也確實感受到了這點沒有錯,但讓她說不出話的並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她看不懂柳煜的表情。
愛戀?憐惜?都不是,怎麼總覺得,像是一種……同情?憐憫?
這算什麼,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
「我……我出去吹吹風。」秦雨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在這個房間里呆下去了,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和親密的隊友以及要好的同學在一起,反而覺得自己身邊的是一具尸體和一個陌生人。
就在她快要出門時,柳煜喊道︰「班長。」
秦雨心中一顫,停下了腳步,連頭也不回的——甚至可以說是不敢回頭——回應道︰「什麼事?」
「有件事我覺得最好和你說清楚。」柳煜慢吞吞地說道︰「我們高中時的關系很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這點到現在都沒有變,所以在這個島上,我才會處處照顧到你,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但反過來說,也正因為是在這個島上,即使你以前是我的班長,現在也已經不是了。」
秦雨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卻見柳煜也沒有看向這邊,已經坐在床邊,背對著自己,撫模著陸佳怡的頭發。
柳煜繼續說道︰「所以,你不要再想剛才那樣在我面前擺你那班長的架子了,我叫你班長,只是因為叫順口了而已,並不是因為你還是我的班長,至少現在不是了……你是我的好友,這點不會變,放心吧,我會盡力保護好你的。」
這番話傳到秦雨耳中,如五雷轟頂。
她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柳煜口中說出來的。
首先,柳煜讓秦雨認清了一件事,那就是一路以來,都是柳煜在照顧著她,雖說後來和柳煜也分散了很長一段時間,但若是沒有柳煜的話,憑她自己想來很難走這麼遠。
其次,柳煜再次點明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活下去。
最近並沒有發生什麼危機的情況,甚至可以說過于安逸,以至于秦雨都快忘了自己身處于一個什麼樣的島嶼上,正在參與著一個什麼樣的實驗。
死亡,或許淡化了自己的身影,但從未走遠。
最後,就是那「盡力」兩個字。
盡管秦雨也明白,這種情況下實在是不能打什麼萬全的包票,但這「盡力」二字還是讓她的心一涼。
盡力保護好我,那若是盡不了力的時候……又會如何呢?
「哦,還有。」柳煜又突然出聲道。
秦雨一驚,說道︰「什,什麼?」
她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柳煜這次回過頭來,用秦雨最熟悉的那種笑容看著她,說道︰「最好還是不要到醫院外面去,想吹風的話可以去頂樓的陽台,不過也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哦……好的,我知道了。」秦雨說完,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將門關上時甚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來到頂層的陽台上,她席地而坐,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這是她第一次,從一個熟悉的人——至少是她自認為熟悉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名為恐懼的情感。
事實上,最讓秦雨感到難受的,並不是柳煜之前的那些提醒,而是後面的那幾句,看似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告誡。
她並不是特意擺出班長的架子的,只不過,在和柳煜相處時,她常常會回憶起當年高中時,坐在他前桌和他吵嘴時的情形,不由自主的就會用那是的態度來對待他了。
「班長……只是叫順口了麼……」
秦雨想起了之前有一次,高中畢業後她和柳煜在街上偶遇,還一起吃了個飯,當時柳煜也還是叫她班長,她笑著說不要這麼叫了,自己已經不是他的班長了,大學應該有新的班長了才對。
那時候柳煜也同樣笑著,但看上去更有些認真的說,不管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班長就是班長,自己永遠都是他的班長。
想當初,自己還會因為柳煜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調笑了他好久,但此刻,自己卻真的因為這件事而感到失落。
「柳煜,你變了呢……」秦雨低聲自語道。
隨即,她又再次自問自答般說道︰「也對,人總是會變的,誰又會永遠一成不變呢?」
雙手抱住膝蓋,秦雨整個人縮成一團,將臉埋在了腿上,模糊不清的聲音從縫隙中傳來︰「但這種改變,我寧願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