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叮叮當當落在步履前翻滾幾圈,隨後被耿青撿起來在指尖把玩,看著負手背身的朱溫,笑了笑上前拱手施禮。
「梁王這是發誰的火?著人押過來就是,順道看看家中可有好婦。」
也就耿青敢跟朱溫說這番話,同好之人有相同話語,朱溫沒少跟他這般說,耿青越是這般,他就越是放得開。
那邊,听到這番話,朱溫似乎沒有多少心情,抬手擺了擺,轉過來走去首位坐下︰「為兄倒是想,可太遠了。」
語氣頓了頓,伸手讓人看茶,將手里的那份消息遞給耿青,「我女兒病亡,才嫁過去兩年,好端端人就沒了,這老東西,還想讓我出兵幫他把魏博的牙軍給滅了。」
那邊,耿青翻看紙張,上面內容只有兩條,一則是朱溫之女新亡,二則是魏博節度使羅紹威擔憂魏博牙將李公佺謀亂,想請朱溫過去幫襯,畢竟是親家。
嗒~
耿青手指陡然彈了一下紙面,臉上泛起笑容,道了聲︰「好!」惹得朱溫皺起眉頭看過來,便連忙解釋。
「這羅紹威不是給兄長一個報仇的機會?還能一舉將魏博六州收入囊中。」
嗯?
朱溫愣了愣,他被女兒的死,氣得頭昏腦漲,被耿青這麼一點醒,都是聰明人,很快反應過來。
一拳猛地砸在桌面,唰的站了起來。
「兄弟此言甚是」他呵呵,面露冷笑負手在堂中走動幾步,「助他也就是助我,還能平白得六州之地。」
朱溫與耿青所想之處,借女兒新亡吊唁之名,迅速出兵入魏博,將李公佺等人剿滅,順道也將六州之地給佔了,至于那羅紹威,畢竟是親家,殺了情義上說不過去,到時候舉家搬去洛陽,或汴州安住。
「呵呵,恭喜兄長雙喜臨門。」耿青跟著笑了笑,起身拱手道賀。
「還有一喜?」
「出兵魏博,也可助滑州攻略朱宣、朱瑾二人,拿下天平、泰寧兩軍。」
聞言,朱溫看耿青眼神都不一樣了,倒不是戰略層面,而是經過一年後,忽然站在這邊為他出言謀劃,自從將人遷來長安,一年時間里,雖然常聚,但少談及軍政之事,這讓朱溫不由想到漢末曹操降關雲長之事,生怕錦衣玉食厚待,卻又反了出去,一點都不念及恩情。
此時耿青說出這番話,令他心里多少是高興的。
「季常能為我言謀,為兄倒覺得三喜同來才對,哈哈走走,後廚剛請了幾個廚娘,身子壯,大,手藝更是沒的說,季常隨為兄過去用飯。」
外面天光明媚,溫熱起來,耿青做了請的手勢,跟在後面,隨朱溫去中堂側廳,幾個兒媳也都來了,不過這次還帶了自家丈夫,看上去是家宴,神色上與之前私會自然不同,規規矩矩圍坐兩桌,朱溫的佷子朱友倫也過來,看到耿青只是略微點下了頭,便走到親近的堂兄那桌吃喝說笑。
能進這梁王府,不能說明耿青地位有多高,反而有些尷尬,他非朱溫嫡系,一手帶出來的幕僚,而且還是朝廷里掛職了的尚書令,兼隴州刺史,這邊除了朱溫,沒多少人親近,朝廷那邊對他也頗為忌憚。
「季常,不用管他們,你我兄弟相交,看小輩眼色做甚。」朱溫看了眼那邊刻意保持距離的子佷,隨意擺了擺手落座,或許之前的事被耿青說開,心情舒緩,顯得高興,拉著耿青就是喝酒,酒意上頭了,甚至朝鄰桌的王氏、張氏喚了兩聲,將兩個兒媳叫過來,坐到旁邊陪酒。
那桌的朱友文、朱友珪只是看了眼,都沒說話,像是習以為常了。
「兄長,干脆魏博那邊,讓青去吧。」耿青頗為尷尬的看了眼身旁的張氏,後者因丈夫就在不遠,也不敢像之前私會那般露出媚態,安靜的吃著飯菜。
一旁,抿了口兒媳王氏遞來的酒水,朱溫愜意的舒了一聲,搖搖頭︰「不成,那邊你不熟,過去也難有作為,為兄知道你想子明了,想跟他見見面,可是啊長安還需要人呢,到時候,我讓友倫留下,他是李曄身邊宿衛都指揮使,由你在外援手,為兄就放心將長安交到他手中。」
他說話聲音很小,兩邊陪酒的王、張二女卻屏住呼吸,安靜的傾听,朱溫喝斥了句︰「繼續吃飯。」
嚇得兩個兒媳婦連忙將臉偏開,挪著凳子遠離了一些,朱溫哼哼兩聲,這才壓低了嗓音繼續道。
「為兄根基俱在汴州,如今出來一年,總得回去坐鎮,省得有宵小見我不在,趁機亂來。」
「確實如此。」
耿青有些遺憾的嘆口氣,惹得朱溫哈哈笑出聲來,周圍的安靜這才打破,重新熱鬧起來,身影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氣氛熱烈之中,耿青也得到朱溫授意,端了酒水過去跟那朱友倫說話,對方表情不自然,看著比他年歲還小的耿青,有些不屑,可看到朱溫望來的目光,只得與耿青輕踫了一下,耐著性子坐在一塊說些話。
套了交情,朱友倫語氣不那麼生硬冰冷,但臉色高傲並未減去多少,耿青自然看得出來,只是笑了笑繼續拉著對方聊些家常,論臉皮厚,能甩這朱友倫十條街。
端起酒杯朝對方敬了敬。
「友倫賢佷,往後長安這邊,你我當攜手進退才是。」
朱友倫嘴角抽搐,顯然被這話氣得,可礙于叔父的面,只得踫了一下,捧著酒杯側開身一口飲盡。
「尚書令所言,友倫記在心里,若無其他事,我與幾個兄長還有其他話要說,尚書令不便听。」
朱友文、朱友珪見狀,連忙過來打岔,緩和中間關系。耿青與他們也都一一喝了一杯,一連幾杯下來,腳步虛浮,走路都有些搖晃,回到朱溫那邊,臉紅的嚇人,連連擺手拒絕了朱溫舉來的酒杯。
「兄長,青實在喝不下了,不得不先退席,回去休息。」
朱溫勸說,耿青執意要走,便起身送他,那邊朱友倫起身也告辭,他是宿衛都指揮使,不便久留的,需時常看顧皇宮那邊,干脆代替朱溫將耿青送到門外,他翻身上馬,緩緩來到車前,隔著車簾低聲道︰「別以為跟我叔父稱兄道弟,在我面前你還不夠格,待叔父回汴州之後,長安之事,你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別做正事,少摻和進來。」
說完,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帶著一隊百余人的宮中禁衛去往街盡頭。
風吹過簾子,醉酒的耿青撐著下巴靠在軟墊上,馬蹄聲遠去時,他睜開眼楮,眸地清澈透亮,哪里有什麼醉意。
低聲說道︰「大春,走吧。」
「駕!」
馬車隨著侍衛隊伍駛出清冷的百官府舍大街,匯入熙熙攘攘的西市人群,往光德坊過去時,經過一家酒樓,有杯盞從二樓拋出,呯的落在馬車頂上。
前面騎馬的竇威回頭暴喝︰「誰——」
嗡的巨響,震的周圍人捂住耳朵蹲去地上,耿青掀開簾子,抬起目光望去,二樓柵欄,一身黑色衣袍的中年男人靠著檐柱,手中懸著青翠的瓷壺,須髯飄飄。
「懷眠兄?」
「尚書令官居一品,又是梁王座上客,竟還記得昔日舊友,不妨上來喝上一杯?」
听著語氣不對,耿青微微蹙眉,還是掀簾下了馬車,帶人走進了酒樓,店家伙計早在門口就听到了剛才那話,哪里敢怠慢,連忙在前面引路,恭恭敬敬的將耿青送上二樓。
上面,沒有幾座客人,秦懷眠所在的席位,還有王飛英在,臉上多有怒色,正看著上樓來的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