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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攤牌

夜風跑過屋檐,挑著燈籠的護院巡視過庭院,附近不遠一扇窗欞,昏黃的燈火剪出兩道人影投在紙窗,說話聲正持續的傳出。

「他打了你?但帶去的東西都收下了?」

飛蛾擠進窗隙,拍著羽翅來回撞擊薄薄的燈罩,一只手伸來,曲指將那飛蛾彈開,透出燈罩的光芒里,劉邙皺著眉頭收回手,沉了一口氣,向椅背靠了靠。

「這人幾句話間,神態、語氣都有不同,這倒是跟之前來家中卑躬屈膝的模樣正好相符,人說喜怒不形于色,琢磨不透,可這耿青,喜怒不僅無常,隨時都在變幻,這才是真的琢磨不透,真不知道什麼才知曉他說話是真的。」

「主家。」

檀木的書桌前,站在中間的香爐一側的老管事,捂了捂包扎的腦袋,傳來的疼痛里,他低聲道︰「這次他收下禮品,又借機敲打,想來也是在表達心思,或許就此作罷了呢?」

「驕兵必敗啊。老夫也算是贏得太久,小看了對方幾分。」

劉邙看著又飛回來的蛾子來回在燈罩上撲騰,嘆了一口氣,以往他對于外人很少重視,眼下吃了苦頭,看人才漸漸重回當年與人勾心斗角的狀態,只是想不到對手竟是小了那般多歲數的年輕人。

書房安靜了一陣,噗噗的撞擊停歇,沉默中劉邙仍思索著鐵礦一事,就算對方說兩家和好,往後相安無事,可鐵礦該是對方後招,就是不知這枚棋子要落在那里。

總覺得那日說掀他祖宅,肯定不是氣話。

可越往深處的細節去想,劉邙受過傷的腦袋,就越發痛起來,將爬在紙皮燈罩上的飛蛾彈飛,實在想不下去,便揮了揮手,讓管事回去歇息。自己也困乏的緊。

這一覺他睡的還算踏實,翌日一早起來,家里無事發生,心情略好了些,索性叫上兩個兒子,帶上僕人護院到鎮子里逛一圈,在自家客棧二樓喝喝早茶,听些街坊市井閑話,多是一些關于昨日縣令來鎮上的事,甚至還有人跑去山里看那處鐵礦,卻是沒找到。

‘無趣。’

將養差不多的身子,稍微攙扶便可自己行走了,劉邙放下茶水,正要起身,忽然靠近護欄,朝著鎮外的路口眯起了眼楮。

通往飛狐縣的那條道路上,遠遠七八道身影騎著馬匹朝這邊過來,身著俱是衙門的公服,過來後,也不進鎮子里,就在路口駐馬下來,像是在等候什麼人。

‘他們在等誰難道是’

劉邙一把推開攙扶他的大兒子,目光投去耿家村的方向,沿著山腳蜿蜒的泥道上,隱隱約約一輛驢車的輪廓正朝這邊趕來。

‘耿青?難道他們在這里匯合,準備去山里說鐵礦的事?’

「扶我下去,快!」劉邙回頭朝兒子喊了一聲,跌跌撞撞的被攙著走下樓梯,出了客棧,遠方過來的那輛驢車已駛了過來,耿青特意換了身還算干淨,少有布丁的衣裳,站在車斗上,朝那邊聚集的八個衙役拱起手招呼兩聲。

這些人知曉這青年可是縣令、縣尉眼前的紅人,而且今日開始,便是同僚了,自然客氣的拱手回禮。

待人一下了驢車,有人拿出早有準備好的衙門里吏員補服、黑靴、氈帽交到耿青手上,而最重要的,便是代表身份腰牌,這可與普通衙役不同,算得上衙門正編里的人物了。

耿青翻來覆去的把玩手里的木牌,雕琢精細,中間刻有一個‘胥’的楷體,「我這算是吃上公家飯了。」

謝過那邊幾個同僚,就著驢車遮擋,將公服套去身上,光著腳插進靴子里,將氈帽一戴,負手出來,乍一看,還真有了些許文吏的氣質。

「就是黑了點。」大春捏著韁繩撇了下嘴。

這話惹得那八個衙役哈哈大笑,一一過去向耿青道賀,便相邀走去鎮上,該忙公事了。

走進鎮子,片刻,一道人影也從附近的客棧走了過來,站在街檐看著換了身文吏補服的耿青,擠出笑容。

「耿小兄弟,這是要到哪里去?」

大春停了停驢車,車斗上耿青當下點頭打過招呼,指著劉家宅院的方向,「原來是劉老爺,我這是去辦公差,嗯,就是去你家。」

「當上公差,可喜可賀呃,去我家?!」

劉邙頓時愣住,看著青年手指的方向,臉上笑容瞬間收斂,有些激動的要下來,可那邊的驢車已經駛離。

「豈有此理!」

「快扶我上轎,愣著干什麼,抬我回去!」

歇斯底里的嘶吼,劉邙打著身邊的家僕坐上轎子,氣急敗壞的邊走邊罵︰「走快點,你們這幫蠢貨,還有前面那混蛋啊!!收了我的東西,轉眼就來尋晦氣,喂不熟的白眼狼!」

破口怒罵引得鎮上百姓紛紛望來目光,看到前面的衙役,有人反應過來,跑去叫上相熟的,或家里親人一起看熱鬧。

劉家宅子距離鎮上不算遠,往西走一里便到,小半個鎮上的人蜂擁過去時,劉邙也到了自家門口,讓兒子進去叫護院打手出來,自個兒堵在門口不讓耿青等人進去,整張臉漲的通紅。

「耿青,你到底要干什麼?!這是我家,不是耿家村,是你想進就進的。」

那邊,耿青站在車斗前,抬頭看了他一眼,手里搖著缺口的陶碗,身邊那些衙役見到沖出來的護院打手,一個個握著刀柄站成了一排,齊齊‘鏘’的響了聲,鞘里露出半截森寒。

「爾等後退,敢阻擾公事,休怪刀口無情。」

那邊,一幫護院哪里敢跟衙役硬來,停在院門口看去主家,劉邙抿著雙唇讓他們誰也不動,就堵著門。

「看他們敢硬闖不成!」

目光之中,耿青只是晃著陶碗,片刻,拿了沾染朱砂的毛筆過來,「劉老爺謹慎了,其實我們不進去的,只是要在這里。」

他指了指院門一側潔白的院牆,舉步過去,拿出毛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圓,筆尖游走,正中用力一筆一畫寫下一個‘拆’字。

袖口輕撫,筆尖挪動,落去大圓上方,勾勒出一個小圓連去大圓上,又在四周各添上小足,最後在末尾歪歪扭扭的拉出一條小尾巴。

一只紅彤彤的大王八,背著拆字赫然成形。

「你!」劉邙看清了畫的什麼,本就通紅的大圓臉,頓時更紅了,「欺人太甚,你昨日收了我的東西,今日就出爾反爾,不給拆家的理由,今日我與你魚死網破!」

「劉老爺。你我仇怨昨日就說開了,但昨日是私事,今日是公事為重。」

耿青放下筆,將陶碗遞給大春,笑吟吟的邁著小步走去衙役前面,微微昂起臉,語氣平淡。

「至于理由,自然是有的,往後你家這里要鋪出一條道,方便拉礦石出去。」

劉邙的表情瞬間僵在了那里,身子也晃了一下,終究經歷過大風大浪過來的,自然不會那般容易倒下,目光凶狠的盯著耿青,捏緊了手掌,隨後又松開,氣極反笑的指去宅院的後面。

「呵呵想的倒是好事,就憑你三言兩語說得動城里的那兩位,我未必就說不動,這礦石要走哪條道,周圍空地多的是,老夫出錢修都成。」

「是啊。」

耿青踏上一節石階,伸手在那旁邊的石獸腦袋上拍了拍,笑眯眯的回頭,「你能想到的,縣衙里的兩位自然也想到了,我也想到了,可是,一共要修兩條,一條從耿家村那邊進山,一條要從這邊出來,誰叫你家祖宅離礦山近呢。對了,還有一件事」

劉邙費上好大力氣,才沒讓頭疼將他擊倒,「說。」

雲隙照出的陽光里,金燦燦的讓人眯起眼簾,耿青吹去指尖上的灰塵,與他對望了一眼,「這世道,從不缺落井下石的人飛狐縣也不止你劉家是大戶開這條路,縣尊、縣尉那邊不過是牽了一個頭,估計昨晚回去,城中其他豪紳早就知道了,你說他們讓這條路通了,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話語就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他們可是盯著你手里的田契。」

輕飄飄的話語,恍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劉邙胸口上,肥胖的身軀再也撐不住,發抖的指著笑的如同狐狸的青年。

耿青負著雙手,走去了驢車。

「回去收拾家當,明日準備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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