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下午三點鐘,自鳴鐘敲了三下。
張廷登轉頭回望,煙雨朦朧中,自鳴鐘巨大的表盤泛著清冷的白光,兩根指針依稀可見,短的那根只向‘3’,長的那根指向‘12’。
「楊波啊,楊波」
張廷登原本是要試探出楊波是否有意與朝廷為敵,楊波是個聰明人,實力擺在那里,有些話只能點到即止。
韓贊周見張廷登盯著自鳴鐘發愣,趕緊道︰「張大人可是對自鳴鐘有興趣?」
「咱家听說只要揭開後蓋,內里的物件一目了然,極易仿制。」
韓贊周自鳴得意,壓低聲音道︰「咱家說服楊波為咱皇爺也做一座,正緊催著呢,做好之後,咱家親自護送至京,到時嘿嘿嘿。」
韓贊周這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送崇禎一座自鳴鐘,是楊波主動提出的,根本用不著韓贊周來說服。
張廷登瞅了一眼韓贊周,嘆道︰「走吧。」
二人登上韓贊周的馬車,車夫揚起馬鞭,馬車聞聲而動,轉眼便拐上楊波道,消失在斜風細雨之中。
駱天翼在後面磨磨蹭蹭,並沒有離開問鄉樓,他要單獨跟楊波談談,他有要緊話要說。
楊波此刻正和楊若菲通話,詢問她和周延儒攤牌的情況。
‘周延儒的事,你少管,我一人就能讓他服服帖帖,乖得跟一只貓似的。’
楊若菲一點面子都不給,反而讓楊波少管閑事,‘楊波,我晚上住哪兒?’
‘我讓人在得月樓給你備下上好的客房。’
楊若菲小嘴兒翹翹,‘一人住得月樓多無趣啊,我不住得月樓。’
‘那你去石廟找王冰凌,她會為你安排’楊波無奈道。
‘楊波,你竟敢讓我去住倚紅樓?我告訴我爹,我爹回打爛你的狗頭,哼’
‘你胡咧咧啥呢,倚紅樓又不是只有青樓,人家的產業多了。’
楊若菲撅起小嘴兒,嗆道︰‘我不去。’
楊波不勝其煩,埋怨起楊一鵬來,‘你爹也真是,當初周延儒就在淮安,你爹就該直接跟他交涉,何苦要你來一趟沈家堡?’
‘楊波,不許你說我爹。’
楊若菲不高興道︰‘我爹吃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還多,你懂個什麼,這就跟炒菜一樣,早了孤注一擲,晚了木已成舟,這叫火候,火候你懂嗎?’
楊波扶額,楊若菲的語文顯然是數學老師教的,說都不會話了,還振振有詞。
楊一鵬就愛這一套,早在盱眙的時候,楊一鵬跟他玩兒什麼三個錦囊的游戲,楊波實在看不出有什麼高妙之處。
‘那你去竹園找青兒姐姐,讓她為你在竹園安排個住處。’
楊若菲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又道︰‘好滴,那我去拉,呆會兒我滋你。’
‘若菲,你不用滋’
楊若菲顯然沒理會楊波在說什麼,她已經下線了,這丫頭簡直不懂禮貌。
「楊老板」
楊波听到門外有人叫他,轉過身來,見是駱天翼,趕緊擺手,「咱倆已經下過了,不下了。」
駱天翼呵呵笑著,推門而入,順手把門帶上,「在下另有其事,楊老板可知曉京城里的老皇親?」
楊波剛從楊若菲那里得知,老皇親就是崇禎的老丈人周奎,當時便在腦回路里搜了,沒有周奎,但是有關大明末代國丈的信息卻是不少,這就對上了。
周奎做了一輩子的守財奴,臨了讓劉宗敏用夾棍逼去家產五百多萬兩,一家人的性命也沒保住,何苦來哉!
人活著,錢沒了,是個杯具。
人死了,錢沒花了,是個餐具。
周奎兩樣都佔全了,那就成了喜劇,周奎就是個笑話,楊波對他可沒什麼好感。
「老皇親出了什麼事,他死了?」楊波口氣不善。
「」
駱天翼一窒,稍頓才道︰「老皇親仰慕楊老板已久,想跟你見個面。」
「你倒是領他過來呀。」楊波朝駱天翼身後看了一眼,奇道。
這楊波不按規矩出牌啊。
駱天翼明白楊波這是在戲弄于他,心下惱怒,卻不便表示出來,皺眉道︰「老皇親人在北京,在下如何能領得來。」
「切」
楊波站起身,厲聲道︰「駱天翼,我警告你,若是想在沈家堡長呆,就安分點,別以為只有你的秀春刀能殺人。」
「楊老板,何出此言?」
「那里老實告訴我,你們企圖對王西銘殺人滅口,是怎麼回事?」楊波冷眼看著駱天翼。
「」
駱天翼又是一窒,心中的怒氣終是在臉上顯露出來,嘴里卻是斷然否認,「據我所知,王西銘現在安然無恙,楊老板切莫听信傳言,在下可以負責地說,在下和老皇親都跟王西銘一案沒有任何干系。」
「呵」
楊波不再廢話,抬腿便要離開‘明廳’,卻讓駱天翼一個健步攔住了去路,駱天翼從懷里掏出一樣物事,急道︰「楊老板,你先看看這個,再走不遲。」
是一份文書,楊波展開一看,驚道︰「張鈇出任海州知州,那謝文治呢?」
「謝文治調任當涂知縣。」
楊波臉都黑了,暴怒道︰「你們這是在拆我的台,這個張鈇嫌自己死得」
楊波戛然而止,他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張鈇已經被鴻福溺死在黃河里,而他本是要取謝文治而代之,謝文治是他楊波的人,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如此以來,崇禎會怎麼看?
崇禎必然以為是他楊波對張鈇下了手,因為楊波有足夠的動機,就算鴻福在楊一鵬手里,難不成還要崇禎親自審問一個下人,再說楊一鵬怕是也有自己的打算,誰能保證他會為楊波說話?
尼瑪嗶啊,又要背鍋了?
楊波郁悶壞了,回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一張椅子,對駱天翼說道︰「你就說你想要干什麼,說吧。」
「在下知道謝文治是楊老板的人,老皇親為表誠意,一句話便能讓謝文治大人繼續留在海州任知州。」
楊波思慮一陣,說道︰「我跟你明說了吧,張鈇已經讓周延儒派他的老僕鴻福給溺死在黃河里,他做不了海州知州。」
駱天翼錯愕。
張鈇被殺,他並不知情,但張鈇失蹤了好幾天,並不是個好兆頭,很大可能已經遭遇不測,這個思想準備,他還是有的,只是沒想過,周延儒會動手殺人,當然,這只是楊波的一面之辭。
「你不信?」
楊波余怒未消,沒好氣地道︰「鴻福就在楊一鵬手上,你現在就可以去問問周延儒,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楊波在視頻里看過周延儒得知事情敗露後的表情,絕對是對他的一個巨大打擊,他已經崩潰了,禁不住一個錦衣衛千戶的盤問。
駱天翼胳膊肘
支在桌上,手模著下頜的胡須,沉吟一陣,說道︰「倘若你所言為真,倒不是一件壞事。」
「為何?」
駱天翼微微一笑,「楊老板,我說過我們完全可以合作,這就是一個機會。」
「有話直說,少賣關子,我可沒那個耐心听你瞎扯蛋。」
楊波還是沉不住氣呀,情商這東西,據說是天生的,很難提高的。
駱天翼心中暗自好笑,臉上也恢復了往日的沉靜,慢悠悠地說道︰「楊老板,老皇親是個可親可敬之人,仰慕楊老板已久,早就想見見你這位少年英才,見了面才能談合作,楊老板以為呢?」
「要我去北京見周奎?你當我傻呢,還是當我傻呢?」
楊波的意思很明白,他這一身唐僧肉,到了北京,還能活著回來?
「非是北京,是登萊。」
駱天翼連連搖頭,又道︰「老皇親心思縝密,早就替楊老板考慮周全,听聞楊老板不日便要北上遼東,途中必經登萊,剛好老皇親在登萊也有不小的生意,在登萊見楊老板一來方便,二來外人也不易察覺。」
「那好吧,容我考慮考慮。」
現在的情況非常混亂,楊一鵬、周延儒、張廷登、左卓英,還有這個駱天翼,王西銘一案未了,張鈇又被殺,這又來個老皇親,老你媽嗶個皇親啊,全特麼攪合在一起,可謂雲波詭譎。
張鈇取謝文治而代之,周延儒取楊一鵬而代之,左卓英出任淮安知府,駱天翼出任市舶司提舉,崇禎,算你狠。
周奎絕非善類,王西銘巴巴地送銀子給他,失了勢,還要被他殺人滅口,跟他見面,總得有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吧,老子做的是生意,可不想把命搭進去。
楊波這麼想著,抬腳便走,把駱天翼一人丟在了‘明廳’。
沈燕青早上被雷劈了,按照之前樂水她們幾個的遭遇,她應該有一段頭疼欲裂的經歷,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想到樂水可能還在竹園,楊波走在樓道里,心里想著樂水,將‘日月之光’徽章翻下。
‘嘶滋’樂水果然在竹園,沈燕青在床上躺著哭喊,樂水就在她身邊。
‘疼死我了,該死的楊波,為什麼還不回來?’
「青兒姐姐,不是你不讓我師兄送你回來的麼?」
樂水實話實說,卻讓沈燕青愈發著惱了,‘我那麼說,他就那麼听,他脖子上長的是豬腦子麼?’
楊波連著打了幾個噴嚏,感覺沈燕青就是個成年版的楊若菲,但還是得趕過去,心念一動,分身便出現在沈燕青的床頭。
‘師兄,你可算來了,青兒姐姐都罵你半天了。’
‘楊波來了,我怎麼’
沈燕青支起胳膊,突然噶然而止,因為她跟穆英一樣,看到了一個色彩斑斕的影子,顫聲道︰‘楊波,是你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
楊波蹲來拉住沈燕青的手,柔聲道︰‘頭疼就一陣兒,很快便沒事了。’
剎那間,在沈燕青的眼楮里,那色彩斑斕的影子幻化成了人形,沈燕青看到了一個真實的楊波,其實也說不上是真實的,不過是楊波的一個分身罷了。
坐在馬車的楊波才是楊波的本身,本身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倘若本身和分身同時出現在沈燕青面前,那我是到底誰?
就像量子力學里的一個經典悖論,在平行世界里,一個人拿著一把左輪手槍對另外一個他開一槍,結果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