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院來,許二江帶著車隊走靠牆的大道前往金庫,楊波則跟隨候掌櫃,穿過花園的小徑,抄近路去見封萬里。
因是初建,花園還沒有拾掇妥當,栽下的樹苗和花草大多還未長成,寥寥數顆垂柳,柳枝上長出了新綠,帶來些許初春的感覺。
花園里有個人工開挖的池塘,池塘上架著一道小橋,一頭連著當街店鋪,一頭連著金庫。
再往里,是最後的一進,便是封家起居的地方,那里房屋密集,據說所有的房屋都有回廊相連通,這回廊卻不是建在地面上,多數在屋頂,有時甚至穿堂而過,這樣的布局倒也不錯,一旦有什麼意外,方便勾連,可及時調動人手應對。
楊波和管家老侯一路說著話,穿過池塘上的小橋,小橋的盡頭有一顆粗大的老槐,一個男童正蹲在樹下玩耍,手里拿著根小木棍,估計實在逗什麼蟲子玩兒呢。
旁邊站著個小婢,那男童听到動靜,抬眼見兩人走近,不由站起身,朝楊波望過來,一臉的好奇。
「你是楊波?」那男童忽閃著一對大眼楮,突然脆生生地問道。
未及楊波開口,管家老侯搶了個先,佯怒道︰「小天,楊公子是貴客,快叫楊公子。」
「你真是楊波啊?」男童興奮地叫了起來,根本不理會老侯,飛身過來,拉住楊波的衣襟,一邊還在嘀咕,「楊波,楊波,哪吒,哪吒,你弄出個三頭六臂給我看看?」
男男童倒是不認生,轉著圈兒地打量著楊波,時不時還模模掐掐的,弄的楊波好不自在,楊波茫然地看著老侯。
「小天」
那小婢得知來人是楊波,心下慌了,便要伸手去抓住那男童,不料那男童泥鰍一般,一個扭身,便躲到楊波身後,小婢沒抓著。
「這位小姐姐,這是誰家的小朋友呀?」楊波笑問。
封萬里只有封雅雯一個寶貝閨女,這男童應該是封家親戚的孩子了。
那小婢聞言,也不敢答話,只是沖楊波福了一禮,眼楮卻是看向管家老侯。
「小孩子不懂事,公子莫要怪罪。」
老侯也有些猶豫,不過還是說了,「這是封家二叔的二小子,名喚封小天的,這個東家這一房沒有男丁,說好讓小天過繼來,這樣,東家日後也好有個後。」
楊波恍然,封家家大業大,總得要人繼承家業,封雅雯是個女子,按照這個世代的規矩,嫁出去的女兒,便如潑出去的水,是沒有資格繼承家業的。
封萬里這麼安排,倒也合情合理。
這麼一說,再看封小天,倒是覺得眼熟了,有些封雅雯的影子,都是老封家的基因,生得也不差,年不過十歲,衣著光鮮,眉眼靈動,唇紅齒白,模樣還挺可愛。
「不,偏不叫公子。」
封小天執拗地叫著,扯住楊波的一只手,臉上露出狡黠一笑,仰著頭看著楊波,說道︰「我叫你楊波哥哥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封小天故作老成的樣子,讓楊波覺得一陣好笑,只好道︰「什麼條件,你倒是說說看。」
「我大伯請了個老先生,每日之乎者也,我都快悶死了,我听說在學堂里,好多人擠在一間屋子里上課,想必好玩兒得緊,我要去萬里學堂念書,你去跟我大伯說說,倘若大伯同意我去學堂,我便叫你楊波哥哥,如何?」
「這又何難?封雅雯」楊波略一思忖,說道︰「雅雯雅雯還
是校長呢,按輩分,她該是你姐吧,你去找你雅雯姐姐,不就成了?」
「哼,休要戲弄于我,雅雯姐姐是女子學堂的校長,學堂里都是女子,我,封小天,男子漢,英俊神武,頂天立地,你讓我去女子學堂念書?豈有此理」
封小天啪地甩開楊波的手,沖楊波翻起了白眼,生氣了。
楊波一想,也是啊。
「我逗你玩兒呢,待我見到你大伯,便與你說項,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證。」
「必須成啊,你可是哪吒,三頭六臂呢,你使出來,也讓小天瞧瞧你的道行。」
封小天這麼說著,還伸出一根兒手指,鉤住楊波的一根手指,又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賴。」
給人賴上了,楊波苦笑不得。
封小天得意非凡,拉住楊波不肯松手,直到管家老侯領著楊波,見到封萬里,才悄悄躲到一旁,看起來封小天對封萬里還是懼怕幾分。
封小天消停了,楊波暗自松了一口氣,小孩太可愛,雖然皮,卻是不招人反感,楊波心又太軟,沒辦法拒絕。
「封總,你這金庫固若金湯啊,看著挺結實。」
楊波前後打量一番這金庫,幾尺厚的青磚砌成,門梁還有水泥加持,三道門鎖,尤其是第三道,厚厚的鋼質鐵門,內嵌式的機關門鎖,正是楊波的授意,除非有內賊,否則就算當世最高明的盜賊前來,只能望門興嘆,根本不可能打開。
「賢佷,你這是夸老夫,還是夸你自個兒呢?」封萬里曬笑,說道︰「倒是,多虧了你的那個啥混凝土,你瞧,承重的地方都用水泥加固了,放眼大明,也是獨一份,能不結實嗎?」
兩人一陣互吹,待到許二江的帶著車隊趕來,人員,貨物,馬車都要作一番喬裝改扮,只等夜幕降臨,借夜色掩護,秘密出發,神不知,鬼不覺。
一切安排停當,楊波和封萬里又到里屋落座,繼續密議。
這次算封萬里有一次幫了忙,楊波少不得要表示一番謝意。
「自從老夫稱你賢佷的那天起,賢佷的事兒就是老夫的事兒,但凡賢佷開口,老夫沒有不出手的道理,賢佷何須言謝?」封萬里慨然道。
「只是」封萬里瞥了一眼楊波,嘆道︰「賢佷可知,這私運軍械出關,乃是砍頭的大罪呀,老夫為了賢佷的事,便豁出去了,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萬一路上有什麼閃失,老夫一把老骨頭,死者死矣,還望賢佷莫要怪罪于我才好哇。」
楊波心里清楚,封萬里這是在邀功呢。
王長生在密信里說得清楚,一路上,他見識了封家的手段,可謂手眼通天,路子野著呢,偷運軍火出關這種事兒,輕車熟路,鐵定沒少干,遇到關卡,無非是多打點些銀子罷了。
在楊波看來,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
當然,另一個角度看,大明官防真是給滲透得跟個篩子似的,基本上屬于系統性壞死。
至于封家,只負責販運,遼東那邊給他打個折,這邊按市價收購,兩頭都有得賺,至少不比他們自己收購賺得少。
「封總放心,日後但凡皮貨生意,我們都照此辦理,決不讓伯父少賺銀子。」楊波輕笑道。
封萬里要的就是這句話,听聞楊波此言,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踏實了。
嘴里卻是說道︰「賢佷這般說話,可是見外了,賢佷賺銀子的路數多不勝數
,手上有槍有炮,老夫自然知道賢佷吃肉,總會讓老夫喝碗湯的,哈哈哈。」
二人在里屋詳談良久,之後,兩人各自招來掌櫃的巴圖和許二江,倘若路上遇到各種意外,應當如何處置,事無巨細,都交代清楚。
楊波在後院用過晚飯,天色已晚,送走了巴圖和許二江等人,楊波便要告辭,不料封小楊波天卻拉住楊波的衣角,不停地使眼色。
楊波早把封小天的事兒忘了個干淨,見封小天眼色,這才想起來,無奈之下,便和封萬里提及封小天要去萬里學堂念書的事兒。
封萬里聞言,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胡鬧,一幫子小孩子擠成一坨,能學到什麼?」
封萬里是在斥責封小天,楊波卻覺得封萬里在打他的臉呢,說到底,人家還不是看不上楊波的學堂罷了。
楊波悻悻然,封萬里這才驚覺失言,趕緊歉意地解釋。
楊波沖封小天攤攤手,那意思是說,我也無能為力。
封小天兩只大眼楮眨了幾眨,哭了,不停喊著,「我們拉過勾的,我們拉過勾的」
「這」
楊波有些為難了,當然他也是想證明,比之私塾,他的學堂並不差分毫,甚至還要好。
楊波想了想,便改口稱封萬里為伯父,說道︰「伯父,我理解你打算讓小天將來繼承封家的產業,小天念書並不為考取功名?」
「那是自然。」
「如此,上學堂當然比讀私塾要好」楊波瞅瞅封萬里,見他不以為然,又道︰「另外,經營錢莊,小佷自認為頗有些心得,我都可以教給他,伯父你可要三思啊」
「噫」封萬里瞪眼看著楊波,驚道︰「賢佷,你是說你要收小天為徒?」
之前封萬里在和楊波爭論是否應該設立那兩只石獅的時候,楊波已經把他從後世的帶來的有關銀行的說法,跟封萬里交了個底。
饒是封萬里這樣的商場老手,每每有疑問,楊波也總能給出聞所未聞的應對,封萬里就是被他說服了的。
更不用說,楊波還有數不清的讓人匪夷所思的神奇本領。
楊波肯教小天?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封萬里背過臉去,平息一下激動的心緒,許久才緩緩轉過身來,「咳咳,這個老夫思慮良久,既然你和小天有師徒之緣,老夫也不好從中作梗,這樣,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讓小天給師父端個茶,老侯,你去女子學堂,把雅雯給我叫回來」
「這」老侯有些猶豫,他不是沒去叫過,奈何封雅雯鐵了心要做校長,擔心又像上次一樣,被她爹強行帶離沈家堡,始終不肯來錢莊。
「怎麼還不動彈?」封萬里見老侯不動窩,怒道︰「我還沒死,我還是她爹,你去,就是綁,也要把雅雯給綁回來。」
「哎」老侯無奈,只好往外走,又听封萬里再叫︰「等等,你再多跑點兒路,燕青、季順、魏國公世子徐文爵、得月樓的那個俎掌櫃,能請的,都給我請了來,俺們弄個簡單的拜師儀式,人多也好做個見證。」
管家老侯匆匆離去,封小天卻不樂意了,撇撇嘴道︰「大伯,我只是要去學堂念書,楊波哥哥連個胡子都沒有,我可不想做他的徒弟。」
楊波好氣啊,老臉一黑,這回真是玩兒岔了。
「封總,不用這麼麻煩吧」楊波吃吃道,很無力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