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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哀魂皆嘆,何時休戰

在沈陽城和遼陽城之間有一村莊,名為吳八村。

此村幾經戰火,已經變得凋零,村里只剩下了一些婦孺老幼,壯勞力大多被抓去當了兵,要麼則是帶著一家老小,做了逃戶。

在遼東地區的普通百姓,祖上大多都是當年隨明太祖一起打江山的普通將士。

洪武二十年時,雄才偉略的明太祖收回遼東地區,決定在遼東實施軍屯之策,于是,那一批將士們便帶著家小來到了這里,開始生根發芽。

和平時候為農,戰時則為兵。

隨著二百多年過去,在遼東的漢人已經發展至數百萬人,但仍舊保留著明初的軍戶政策,每家每戶都必須出一人去當兵。

隨著建奴在遼東興起,朝廷在遼東用兵,這種情況更加普遍。

不僅壯勞力被抓去當了兵,就連其家小也成了附近豪門勢族們的農奴,每日需要做的只是不停的勞作,然後只能得到極少一部分口糧,只夠勉強度日。

至于祖上開荒所流傳下來的田地,早已被佔去。

可是最近村里的人們驚奇的發現,之前欺壓他們的士紳地主竟然紛紛開始向關內遷去。

不明狀況的普通百姓看到這一幕,跟著恐慌起來,一種可怕的猜測在普通百姓之間流出開來。

難道是因為去年朝廷戰敗,知道遼東保不住了,所以要主動放棄遼東?

所以,那些富戶們才競相遷往關內?

那我們怎麼辦?

這種恐慌的情緒在整個遼東地區的普通百姓之間蔓延。

幸好朱由校早有安排,派錦衣衛配合周圍各個城堡的將官給這些百姓們耐心講解。

不是要放棄遼東,而是要將之前士紳們所侵佔他們的田地全部歸還回去。

這是真的?

得到這一消息之後,百姓們剛開始是懷疑的,等再三確認之後,緊接著便是狂喜,終于有了自己的田地種,不再需要看那些地主老財的臉色行事。

這一日,吳八村整個村子都洋溢在一種歡快喜慶的日子里。

卻有這麼兩個神情悲傷的母子出現在了這里,與整個村子的里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這對母子風塵僕僕,顯然是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的這里,衣服破舊,到處都是破洞。

但若是仔細看的話,那是普通的破洞啊,分明是被人用鞭子打在身上抽破的。

正在這對母子要拐進一間茅屋的時候,路口一個曬太陽的老漢看到了她們,愣了愣,老漢有些不敢置信的試探著問道。

「是吳家三娘不是?」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婦女愕然回頭,才發現在向陽處正有一個老人盯著她們看,看清那老漢後,婦女笑了,說道。

「我就是吳三娘啊。」說著,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使的更能露出一絲本來面目,「大伯,您又在這曬太陽呢?」

那老漢听到真的是吳三娘,眼楮都瞪大了,急忙說道。

「听村里人說你去沈陽城里找你男人,結果沈陽城被韃子給圍了,你們也被抓起來給殺害了。」

說著,老漢掙扎著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來到吳三娘面前,又看了看旁邊的小男孩。

「這是寶兒吧。」說著,用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撫模著小男孩冰冷的小臉,「你看看把孩子凍的,唉!回來就好,能活著回來就好啊。」

老人抬頭又在四周看了一遍,除了他們母子二人再無其他人,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小心地問道。

「孩子他爹還是沒找到嗎?」

一瞬間,吳三娘的臉色苦了下來,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孩兒他爹沒有在沈陽城當兵。」

然後神色再次堅毅起來,說道。

「我打算再去其他地方找找,這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孩他爹整整三年沒有任何音信了,這算怎麼回事啊。」

說著,大滴大滴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吳家的,別找了,這荒郊野嶺,兵荒馬亂的,你帶著孩子不安全。再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先好好安頓下來吧。」

看到吳三娘這個樣子,那老漢也心有不忍,趕忙出言安慰,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露出幾顆大黃牙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

「你听說了嗎,聖明天子在上,來到了遼東,將那些大財主都搬到關內去了,這以後啊咱們就都有地了,不愁吃喝。听大伯的話,好好把這孩子拉扯大,也對得起吳老三了。」

吳三娘搖了搖頭,說道。

「大伯您別勸了,我們娘倆就是跟著聖上的御駕後邊才平安走回到這里的,我回來就是看看家里還有沒有什麼其他需要拿的東西,收拾完之後,我想去追上聖上的御駕去山海關看看我當家的在不在那里。」

說著,不再猶豫,打開茅屋的大門走了進去。

那老漢見勸不住,嘆息一聲後又對屋里邊喊道。

「我听說聖上的御駕都已經快到遼陽了,離這可老遠了,上百里地呢。」

喊完,屋里卻沒有應答聲,只有稀稀拉拉搬東西的聲音。

臨近遼陽城。

朱由校的御駕隊伍路過一名叫台子溝的山村,全軍正在此地稍作休整。

站在不遠處的高坡上,朱由校舉目四望,盡皆是白茫茫一片,一片寂靜,遠處本該熱鬧的村莊,戰火之下,早已廖無人煙,偶爾一陣寒風吹過,樹枝上積壓著的白雪‘撲啦啦’一片掉落下來。

野地里正在覓食的山雞嚇得立刻飛走。

朱由校暗嘆口氣,一路所見,盡皆如此,民生凋零,路邊不時便能發現一具早已化成枯骨的尸體,永遠的倒在了那里。

凡是看到的,朱由校都會下令,將其就地安葬,人們都講究入土為安,這也算是自己這個皇帝在他們死後能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了吧。

「那些士紳已經搬走了嗎?」朱由校問旁邊一直護衛著自己的方正化。

「回陛下,已經搬走了,已經先行一步去往關內了。」方正化回道。

朱由校點了點頭。

之所以讓這些大小勢家們走在自己前邊,就是怕他們會賴在這里不走,而自己在他們後邊則像一個放羊的一般,用鞭子恐嚇著他們不斷遠離這里,到達預定的目的地。

得到肯定的回復後,朱由校壞笑著說道。

「之前朕已經知會過山海關馬世龍,滿桂等人,讓他們好好招待這些士紳們,可千萬不能虧待嘍。」

正在這時,錦衣衛千總孫雲鶴走來,行禮後說道。

「陛下,在不遠處的雪堆里又發現了一具尸體。」

朱由校有些納悶,發現了按照之前的旨意,就地掩埋掉不就可以了嗎,何必還要專程來通稟。

于是問道。

「那便就地掩埋了吧,何須你親自來通稟。」

孫雲鶴也知道拿這樣的小事來麻煩陛下屬實有些不懂規矩了,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有些特殊。」

「哦?怎麼個特殊法啊?」

「陛下可隨臣去一觀。」孫雲鶴將頭深深埋下,知道自己對陛下提出這樣的要求,有些逾規,但是他此時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還是這樣說了。

「走,去看看。」朱由校說道。

孫雲鶴以為自己會被責罰,卻不想陛下竟然應允了,激動之下趕忙在前帶路。

事實上朱由校心里也比較好奇,能讓孫雲鶴看為特殊,特地跑來通稟,那具尸體究竟有何奇特之處。

可是到了地方之後,卻發現只是一具已經凍硬了的尸體,只是其雙眼卻睜開著,死死的盯著前方。

雖已死去多日,但仍舊能從其眼中看出,滿滿的疼惜和不甘。

而在這具尸體眼楮盯著的方向,用身邊的積雪堆積了一條長長的箭頭,直指前方。

可以看出,這是此人臨死前所為,可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朱由校心里疑惑地看向孫雲鶴。

想來孫雲鶴作為錦衣衛,對此早已做過調查了吧。

看到陛下看向自己,孫雲鶴輕聲說道。

「陛下可還記得臣之前呈上的野山參?」

那根野山參現在還被朱由校隨身帶著呢,自然知曉,于是點了點頭。

「臣當日便是在此處的一個茅屋里發現的那女童。」說著,孫雲鶴伸手指了指那個用積雪堆成箭頭所指的方向。

嘆口氣,孫雲鶴看向那具尸體說道。

「若臣所料不錯的話,此人便是那女童的父親。」

已經徹底被廢棄的茅草屋里,當朱由校來到這里的時候,早已空無一人。

茅屋後邊是一個小墳堆,是那女童弟弟的墳墓,當日建奴肆意劫掠被殘忍殺害,如今女童也早已被朱由校安排進了宮里生活,距離這里遠處的雪堆里,是其早已被凍僵了的父親。

誰能想到,不久前這里還曾經幸福地生活著一家三口。

一場刀兵之後,家破人亡。

再次來到那具尸體旁邊後,看著他仍然不肯明目的眼楮,朱由校輕聲說道。

「安心地走吧,你女兒已經得救,會好好活下去的。」

一陣寒風再次吹過,朱由校的御駕早已走遠,只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新墳。

白蒼雪,千里無煙;寒風起,哀魂皆嘆;

帝經此,稷安民心;鬼魅生,何時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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