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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夏啟航覺得趙許兩家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就連廠長夫人的親弟弟也對此深信不疑。
陳斌大爺似的翹著腿, 神色頗為倨傲︰「我大外甥學軍,馬上就是許副市長的女婿了。許副市長分管的就是工商業這一塊,所以這個生意, 別人做不得,我卻做得!」
戴譽含笑听著, 視線在對方的手腕上短暫停留。
除了食堂的大師傅,他還沒見過這麼富態的。
英納格手表的金屬表帶居然能勒進肉里!
都說外甥像舅, 趙學軍和陳斌這對年歲相仿的甥舅倆,眉眼間確實有點像, 不過雕牌和周隹牌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這麼長時間沒消息, 戴譽還以為那八百塊的生意涼了。未料今天突然收到了陳斌來老飯館吃飯的邀約。
不過听鑼听聲,听話听音,陳斌這一番扯虎皮拉大旗, 顯然是另有盤算。
戴譽敷衍地笑笑︰「陳隊長厲害。」對方在廠保衛科當著一個小隊長。
「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陳斌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兩條腿像上了發條似的抖啊抖的,抖得杯中酒都泛起漣漪。
「請講。」戴譽端起酒杯。
「我負責找銷路, 而且保證沒人會查到咱們。你負責提供糧食貨源, 我們利潤五五分怎麼樣?」
這是想憑著所謂的副市長的關系, 空手套白狼?
戴譽心中冷笑,他沒記錯的話,那位所謂的許副市長,過不了兩年就會被下放。
趙學軍對此心知肚明,以他的為人和野心, 即使市長的女兒是個天仙,他也是不會娶的。
「老哥你是有了工作不愁吃喝,弟弟我還是無業游民呢!就算賺了錢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花。我現在只想趕緊找份清閑工作,沒事再跟老娘要點零花錢,夠我自己花就行了。」
臉上那表情,好像啃老是多麼值得自豪的事似的。
陳斌嘴角扯了一下。
「前兩年這生意比現在好賺我都不樂意干,陳隊長知道為啥不?」戴譽把玩著酒杯,懶態里透著點玩世不恭。
陳斌不想出八百塊買斷那個貨源就是存在這方面疑慮,他懷疑紅旗公社那邊無法長期供貨。
「你看我像是能吃苦受罪的人嗎?」戴譽將白皙修長的兩只手往他面前一亮,「倒騰糧食太他娘的累了,我不樂意總往鄉下鑽!說實話,雖然我跟你要八百,但打點完上下關系,最後到我手里的能有三百就不錯了。為了這三百,我還得親自跑一趟紅旗公社!想想那能把人顛吐的破土路,就算給我三千塊,我都不想遭那份罪。」
看他懶懶散散,細皮女敕肉的樣子,確實不像能吃苦的。
陳斌剛出生,他姐就嫁給趙廠長了,從小沒吃過苦,別說鄉下了,省城周邊的小縣城他都沒去過。
他狐疑道︰「真這麼遭罪?」
戴譽逮著機會開始大倒苦水︰「出了省城,那全是石子路和土路。石子路還好,頂多是把顛成八瓣。遇上土路,那真是要了老命了!耳朵鼻子嘴,有眼兒的地方就有灰,每次回來都是灰頭土臉的。」
像是想起什麼慘痛經歷似的,勸陳斌︰「陳隊長,要我說你也別干這個了,雖然賺得多吧,但賺的都是辛苦錢。像咱們這樣的出身,何必遭這份罪呢!」
陳斌心道,老子跟你是一樣的出身嗎?你得吭哧吭哧地凡事親力親為,老子手底下有得是人干活,哪里用親自往農村跑。
他斜著眼楮,掃向戴譽,陰惻惻道︰「那你就是鐵了心不想跟我干了?」
將空酒杯拍在桌子上,兩頰的肉都跟著顫了兩顫。
戴譽半點不怵,搖頭道︰「我就沒有賺辛苦錢的命。本來我想要一千塊的,不過想著陳隊長在廠里門路廣,為人又仗義,沒準能幫我找個清閑工作。這才只要了八百塊加一份工作……」
陳斌突然提高聲音打斷他︰「等等!方橋那小子說你只要八百,沒提工作的事啊!」
戴譽與他面面相覷,不多時,像是從自己身上割肉似的,痛下決心道︰「要不七百加一份工作也行!」
陳斌本來還想拉著他一起賺錢呢,沒想到深入交流下來,發現對方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好吃懶做的小白臉。
如果有穩定貨源,誰樂意找個比自己還嬌貴的合伙人啊!
「紅旗公社那邊,供貨穩定嗎?」
「不知道啊。」戴譽實話實說。
「……」陳斌︰「你耍老子呢?」
跟這兒胡扯了半天犢子。
戴譽不顧他的黑臉,繼續道︰「我都一年多沒去了,誰知道那邊是什麼光景。萬一人家將糧食賣給別人,我也沒辦法。要不怎麼說,我得親自跑一趟,還得花錢上下打點呢。」
他要是一口就應下來,陳斌還得抱著懷疑的態度再猶豫半晌。這麼不管不顧地交了底,反而讓陳斌放心了。
他不再跟戴譽磨嘰︰「八百就八百,但不包工作啊!你拿著這錢去廠里找找關系,找工作簡單得很。」
讓他出錢容易,但想讓他往廠里塞人就有點難了。別看他是廠長小舅子,但萬一被他那老古板姐夫知道了,準沒好果子吃。
能用錢解決的事,還是用錢解決吧。
最後二人商定,先給戴譽五百定金,陳斌的人與紅旗公社那邊完成第一次交易後,再給戴譽剩下的三百尾款。
老巢都在廠里,誰也不怕誰跑了不認賬。
修配社那邊讓二虎守著,戴譽揣著五百巨款,美滋滋地回家時,戴母正在後院喂雞。
「媽,我大嫂從你這拿錢給三丫看病了嗎?」戴譽湊過去小聲問。
三丫前幾個月被查出兒童先天性弱視,矯正視力的眼鏡挺貴,還只有省醫院能配。
「嗯,我給了她一百,說是配眼鏡得半個月,還沒拿回來呢。」
戴譽琢磨著,那眼鏡再貴也就幾十塊,戴大嫂這是直接把他的債務轉嫁到他老娘身上了。
利索地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十張大團結塞進戴母手里。
戴母嚇了一跳,以為他又干了什麼壞事,急得雞都不喂了,趕緊盤問他哪兒來的錢。
「我答應幫人家去小舅那邊換點糧食,這是牽線的好處費。你放心收著吧,沒事!」
想想娘家那邊的情況,戴母先信了三分。
「什麼人這麼大方?給你這麼多錢?」
戴譽嘖了一聲,伸手道︰「商業機密,能隨便說嗎?得再給我五十才能告訴你!」
戴母拍下他的手,氣得啐他一口。
他趁機轉移話題︰「我明後天就去紅旗公社一趟,你有沒有要捎過去的東西?」
「沒有,他們比咱在城里吃的還好呢!」戴母想了想又道,「你舅倒是想買個話匣子,公社那邊一直沒貨。」
將剛到手的一百塊又掏出來︰「你去百貨商店看看,別挑太貴的,記得要發票啊!」
戴譽抽出五張還給她︰「不就是半導體嗎,我一會兒去中國大街上的無線電商店買點材料,自己攢一個就行。沒多少錢……」
她約了趙學軍好幾次都被婉拒,好不容易投其所好,用老飯館的燒雞將人約了出來。
結果到了店里便被告知燒雞售罄了!
一時間,許晴將所有不痛快都遷怒到了服務員身上。
「誰買的,我出雙倍價錢!」許晴在店內巡視一圈,朗聲道。
「好了許晴,先隨便吃點別的吧。」趙學軍不想因為一只燒雞鬧得這麼難看。
他拽住許晴,想找個空位坐下。
回身便見蘇小婉的那個小混混未婚夫,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跟前。
「這不是巧了嘛,這燒雞是我買回去孝敬老太太的!」戴譽笑呵呵的,臉上滿是喜色,「難得踫上廠長公子,要不一起吃點吧?這頓我做東!」
戴譽親熱地拉著趙學軍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就往窗邊的餐桌走。
趙學軍在店里掃了一眼,確實沒有空位了。
盛情難卻,又不想繼續站著給人圍觀。
無奈之下,便順著力道跟了過去。
許晴雖然也跟過來了,卻別別扭扭地站在一旁不肯坐。
她可不想跟這群小混混坐在一起吃飯。
戴譽了然一笑,親自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半推半就地將人按在了座位上。
也算是給了她台階下。
好似對之前發生的事全無半分芥蒂。
方橋看到戴譽這番操作,已經驚呆了!他戴哥這是想干嘛啊?
不會是想毒死趙學軍吧?
趙學軍一入座便有些後悔。
他雖然外表年輕了,但是重生前是個快四十歲的成熟男人。
無論是在年齡上還是人生閱歷方面,都與桌上這些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們有著天塹一樣的代溝,不知能與他們聊些什麼……
好在,戴譽話挺多,為人十分熱情。
與接待戴譽他們的時候不同,服務員主動過來幫廠長公子點菜。
戴譽搶先道︰「今天這頓我請,把我那只燒雞也端上來!」
然後又點了幾樣醬貨和小菜,還給許晴單獨點了一毛錢一瓶的菠蘿味汽水。
方橋︰「……」
剛才付款的時候,他就站在戴譽旁邊。
沒看錯的話,花了那兩塊錢以後,他兜里只剩一毛了。
就一毛錢你還敢點這麼多肉菜?
方橋見他嘴上說請客說得痛快,卻沒有要掏錢的意思。
正琢磨著要不哥幾個湊一湊吧,總不能讓他戴哥的面子落地上。
卻听廠長家那位公子淡淡道︰「你們都吃得差不多了,這頓我請吧。服務員,還是老規矩,記我賬上。」
戴譽心里快要笑死了。
他看小說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作者會在一些小細節上給男主加滿蘇爽點。
比如,如果飯局中有女人在座,只要某個配角說出「這頓我請」,必會觸發男主經典台詞「老規矩,記我賬上」。
果然屢試不爽!
戴譽憋著笑,主動給趙學軍的酒杯里斟滿高粱紅。
他端起酒杯,一臉正經,客氣道︰「早想與趙公子結識了,只是趙公子與我們這些人是雲泥之別,怕你瞧不上我們……」
趙學軍打斷他的話︰「現在又不是舊社會,哪還有什麼公子少爺的。大家都以同志相稱就好。」
看他還算有自知之明,趙學軍很給面子地將酒喝了。
喝了酒,他不露聲色地觀察了戴譽片刻。
見他還知道用公筷幫自己夾菜,心里暗暗點頭。
蘇小婉這個未婚夫還是有一些可取之處的……
遂一臉矜持,紆尊降貴道︰「我比你年長兩歲,你喊我一聲大哥也可以。」
戴譽被他惡心得夠嗆。
你他娘的泡了人家未婚妻,還好意思讓人喊你大哥?
臉呢?
戴譽不接茬,拿出主人的架勢,一一為趙學軍介紹了席上的其他人。
實際上,也沒什麼可介紹的,除了顧江海在裝卸組當個臨時工,剩下幾人都是無業游民。
他也不覺得寒磣,話音一轉便開始大夸特夸趙學軍。
「趙老哥在咱們廠里,那真是這個!」戴譽豎起一根大拇指,「不但根正苗紅出身好,還是省大的高材生!看你這面相,以後肯定是有大氣運,大造化的人啊!」
趙學軍這個人,很有些大男子主義的通病,愛听好話。
他雖然沒與戴譽接觸過,但也听說過些關于戴譽的傳言。
見眾人口中囂張跋扈,誰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霸王,這麼真心實意地奉承吹捧自己,趙學軍不免有些自得。
戴譽說到興頭上,菜也不吃了,仰脖干了一杯白酒,問桌上眾人︰「你們知道漢高祖吧?」
方橋十分捧場地附和︰「知道知道,劉邦嘛,以前說書的講過。」
戴譽將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拍,神叨叨地說︰「自古能名留青史的王侯將相都是有些奇異之處的。」
趙學軍听他說「奇異」二字時,不知為什麼心里一突。
但听他繼續道︰「听說漢高祖是感龍而生,所以顏貌似龍,長頸而高鼻。」
戴譽引著眾人去看趙學軍︰「你們看趙老哥,是不是長頸而高鼻,英俊矜貴的長相?」
趙學軍心下受用,他私心里也覺得自己是有大氣運之人,不然他怎麼會重生呢!
他謙虛道︰「戴譽你這話委實過譽了,誰敢在你面前說自己英俊!」
「嗐,你不懂,我說的是那種氣勢。我這種頂多能跟潘安比比,但是老哥你這個長相就是那種有大造化的長相,那潘安長得是好,能封侯拜相嗎?」戴譽搖頭晃腦地胡謅。
二虎覺得他戴哥臉皮也是夠厚的,還把自己比作潘安了!
「再有,你們知道漢高祖劉邦身上還有個特奇異的特征不?」戴譽一臉神秘道,「《史記高祖本紀》中記載︰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在座的除了趙學軍,都被他這文縐縐的話虎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啥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不?」
一幫文盲齊齊搖頭。
戴譽一拍桌子,像高中校園里的老師似的︰「讓你們平時多讀書多看報,就是不听!‘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就是左上有七十二顆黑痣!」
趙學軍︰「……」
沒文化太可怕了。
豈料方橋听了戴譽的言論後,哈哈大笑,抹著眼角逼出來的生理淚水道︰「那高祖豈不是有個麻子!」
戴譽見鋪墊得差不多了,連別桌食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不再拖拉。
「你懂什麼!那是王侯將相的奇異之處!要不我剛才怎麼說,趙老哥是有大氣運,大造化的呢!」戴譽圖窮匕見,直接道︰「听說趙老哥的左上有個青黑色的壁虎胎記,你們說這是不是跟高祖的胎記相印證了!」
「噗……」
「咳咳……」
被酒水嗆到的干咳聲接連響起。
趙學軍一臉鐵青。
想說劉邦的七十二顆黑痣明明是在左腿上,又想問問他怎麼知道他左上有胎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