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號機搭載的四台渦槳發動機是——濱江機械廠提供的。
因著要配合二機廠的國慶獻禮任務, 這對配套工廠，從各自廠里抽調人手組成了一——突擊隊，專門對水上飛機的發動機進行——期維護。
戴譽在水庫附近的招待所——到自家老丈人時, 沒有現出半分驚訝神色。
「昨天譚總工讓我跟動力組的組長一起招待機械廠突擊隊的時候，我就知道您肯——是領隊。」戴譽給老丈人倒了杯茶。
「哦，那你猜錯了。」夏啟航喝了口茶水說, 「領隊另有其人，我就是跟著過來看看——況的。」
那幾台渦槳發動機是他們廠里比較成熟的產品了, 哪怕真的出現問題，廠里的工程師們也完全可以獨立解決, 並不需要他親自上手。
「我說您怎麼還有時間在這喝茶呢！」戴譽無語地問，「您既不是領隊, 也不用檢修設備, 那您是來干嘛的啊？」
「你說我是來干嘛的？」夏啟航放下茶杯問，「你都多久沒——家了？」
「一——禮拜吧？」戴譽不確——地說。他最近的日子都過糊涂了，沒什麼時間概念。
「半——多月了！」夏啟航搖搖頭, 卻也沒指責他什麼，「要不是露露——家提起這件事, 我都不知道你們這——項目已經開始做水面試驗了。」
他以前為了趕項目進度，還在車間里住過一——月呢。在這方面, 兩——人半斤八兩, 他是沒什麼底氣教訓女婿的。
「哎, 廠里最近實在太忙了，大家都在趕工。我好歹也是——小領導，總要起——帶頭作用。」戴譽嘆道。
「這是你媳婦給你準備的換洗衣——，你身上這套衣服都快餿了，趕緊去把髒衣服換下來。」夏啟航將一——小包袱遞過去說, 「露露前天去筒子樓找你時沒——到人，水庫這邊——又進不來，我就答應幫忙跑一趟。」
戴譽沒怎麼矯——，道了聲謝，接過衣服就直接換上了。
「家里怎麼樣？大聰——想我了沒？」反正他是挺想閨女的。
「沒想。」夏啟航搖搖頭說，「小孩子的記憶淺得很，已經快把你忘了。」
戴譽︰「……」
扎心了。
看夠了女婿吃癟的表——，夏啟航主動提出了要去看看水上飛機的請求。
「您不是大撒把，什麼也不管嘛？」
「我還沒——過水上飛機的真機，正好趁著這次機會去——識——識。」夏啟航背著手——在前面，率——出了門。
水上飛機的水面試驗並不是做一次就結束了，後面還要反復進行高中低速的水上滑行。
他們抵達水庫的時候，飛機正在水面上滑行，突擊隊的成員們則在岸邊站成一排看熱鬧——
到了夏啟航，突擊隊的隊長趕緊解釋︰「廠長，他們的滑行任務還沒做完呢，所以咱們檢修發動機的事還得再等等。」
夏啟航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讓他們只管自——活動。
他自己則全神貫注地盯著正在滑行的水上飛機看——
狀，戴譽得意笑道︰「怎麼樣？我們這款飛機設計得不錯吧？」
因為保密的原因，他平時只能在廠里跟組里的人聊聊工作，——家以後是沒什麼機會顯擺的。
所以逮到一——難得的機會，他就忍不住跟老丈人瑟了起來。
夏啟航——頭肯——地說︰「確實很不錯。不過，你們這種設計挺費發動機的。」
他盯著開始高速滑行的飛機看了一會兒，繼續道︰「現在只是在水庫里滑行，沒什麼風浪，但是這種程度的滑行就已經有水迸濺到發動機上了。這架飛機交付給海軍以後，人家是要在海里使用的，風浪比這——水庫的大五倍不止，到時候你們怎麼應對？」
「我們已經將發動機安置在機翼上方了，這里基本就是適合裝配發動機的最高——了。」戴譽也瞅著高速滑行的飛機說，「在氣動布局方面，發動機被安在這——位置已經是目前的最優方案了。之前在空氣動力研究所的時候，我們領導曾專門針對發動機的布局問題組織過很多次的討論會。」
夏啟航皺眉看著那幾台發動機，搓了搓下巴，沒吱聲。
「既然在布局方面改動不了，就只能靠您對這款渦槳發動機進行更迭換代了。」戴譽笑道，「您要是能研制出一款為水上飛機配套的防水發動機就好了。」
「……」夏啟航無語道，「這種水上飛機只能在海軍使用，估計你們研制出來以後，也交付不了幾架。我們研發新型發動機也是要考慮成本的。」
「那就得辛苦突擊隊的同志經常來幫我們檢查發動機的性能了。」戴譽——解地——頭說，「國慶首飛之後，我們還要對發現的所有問題統一糾錯，發動機方面的問題也不少。」
夏啟航建議道︰「如果出現的問題過多，你們可以考慮直接生產迭代產品。」
十月一日國慶節這天，戴家的一大家子不到六——就準備吃早飯了。
「媽，摩電車還沒開始運營呢，你們這麼早出門根本沒用。」戴立軍洗漱完就開始絮絮叨叨地勸自家老娘，「哪有這麼早試飛飛機的？」
「你快別說廢話了，吃完飯就趕快上班去吧，別管我們娘幾——的事！」戴女乃女乃喝了一碗小米粥，一抹嘴說，「哪怕現在沒車，我也得到車站等著！坐第一班電車過去！」
戴立軍搖頭無奈道︰「人家廠里的那——飛機試飛屬于機密任務，你們又進不去試飛站，瞎湊什麼熱鬧啊！」
戴母插話說︰「試飛站就在二機廠旁邊，我那天去給兒子送東西時，他們筒子樓里有——鄰居跟我說了，飛機試飛的時候，那——什麼線，會經過家屬院！」
「試飛航線。」夏露提醒。
「對對，那——試飛航線會經過家屬院！——說之前別的飛機試飛的時候，他們都在院子里——過好幾次了！」戴母信誓旦旦地說，「大家看得可真亮了！」
「你們老的老小的小，眼神都不怎麼樣，能看到什麼啊？」戴立軍仍試圖勸阻，「再說，——說航線並不是固——的，萬一不經過家屬院，你們不就白折騰了嘛！」
「白折騰我也樂意！」戴女乃女乃今天早上的胃口不錯，又掰了半——餅子吃，「我這輩子，除了——過鬼子的飛機，還沒——過自己人的飛機呢！這可是我孫子造的，我得去看看！」
戴立軍心說，你一——小腳老太太跑那麼老遠也不嫌累得慌！而且那飛機哪是那麼容易讓人——到的，沒準航線都是臨時——的。
「那你們自己去就得了，把敏敏留在家里，讓老大媳婦幫著照看一下。」戴立軍再次建議，「敏敏還太小了，——能知道什麼呀？」
婆媳倆倒也不是非要帶上戴敏敏，便看向戴敏敏的親娘，征求——的意。
「沒事。讓敏敏去看看吧。」夏露笑道，「這是——爸爸參與試制的第一架飛機。雖然因為保密的原因，我們不知道飛機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今天的日子實在是太有意義了，讓——去——證一下也好——頭我幫——日記，等——長大懂事以後，——看這一段經歷也是——紀念嘛。」
「對對對，還是讀書人有想法！」戴女乃女乃贊成地——頭，「讓孩子去——證一下也挺好的。」
戴立軍勸不動這幾——女人，將老老小小四口人送出門，他就去車間國慶加班了。
二機廠這邊，因著有水上飛機國慶獻禮的任務，雖然沒有大張旗鼓地宣揚，但是為了應景，廠區和家屬院里都掛著大量歡度國慶的橫幅和標語。
早上剛過了八——，家屬院和廠區的大喇叭就開始同步播放紅色歌曲。
婆媳三人帶著敏敏進入家屬院的時候，廣播里正在播放《歌唱祖國》。
歡快激昂的旋律讓人精神一振，心——都莫名地輕快起來。
戴敏敏小朋友不老實地在跟著旋律揮舞著小手，嘴里像是在跟著哼唱，嘰嘰咕咕地發出一——調的音節。
與——同時，幾公里外的試飛站，廣播里也在播放著這首《歌唱祖國》。
新型水上飛機的首次陸地飛行試驗，正在緊張有序地準備著。
「秦部長，蘇工，抱歉了，我這幾天太忙了，——說你們來了濱江也沒來得及過去拜訪！」戴譽語帶歉意。
空氣動力研究所是新型水上飛機的主要設計單位之一，自然也在這次首飛儀式的邀請名單之列。
秦部長和蘇大姐作為項目組的主要負責人，代表氣動所來參觀這次試飛。
「都是自己人，有什麼拜訪不拜訪的！」蘇大姐無所謂地擺擺手，「現在正是項目的——鍵時刻，成敗在——一舉了。你要是真的拋下工作跑來跟我們閑話家常，我才真的要不高興呢！」
秦部長也說︰「雖然你跟黃軒來了濱江二機廠支援建設，但是氣動所永遠是你們的後盾。你們在二機廠的表現，也代表著我們所的科研水平。這次國慶獻禮意義重大，你們能端正心態，我就放心了。」
「嗐，這一——月跟打仗似的，不端正心態也不行啊。」戴譽無奈道，「光是水面試驗和地面滑行試驗就做了十多次了。要知道，原型機可是在九月初的時候才總裝下線的。」
「我——譚總工說了，你們表現的很不錯！」秦總工欣慰地拍拍戴譽的肩膀，「這次能提前完成總裝，你跟黃軒功不可沒！」
戴譽忙謙虛擺手︰「您可別這麼說，我們雖然是從氣動所出來的，但是二機廠這邊也有不少能人，我們只負責試制中的幾——環節，真正厲害的還是譚總工。」
人家能當總工不是沒有原因的，譚總工是——全能全才的多面手，裝配過程中遇到的很多疑難問題都是——譚總工親自帶著工人師傅們解決的。
戴譽和黃軒雖然在設計方面自負厲害，但是在飛機總裝方面屬于沒什麼經驗的菜鳥，很多事——全靠譚總工的指——，所以，沒人敢去搶譚總工的功勞。
「他厲害是大家早就知道的。」蘇大姐不吝夸贊，「小戴和黃工才是給了我們驚喜的。」
戴譽玩笑道︰「飛機還沒開始試飛呢，您二位就把我夸得找不著北了。我壓力有——大啊！」
秦部長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不用有壓力，今天的飛行條件不錯，是——適合試飛的好日子！」
今天的天氣確實很適合飛機試飛。
首飛的新飛機需要最大限度的減少起飛重量，減小起飛離地速度，以及縮短起飛滑行距離。
所以通常——況下，新飛機的首次飛行需要選擇一——能——度高，沒有低雲和側風的好日子。
之前有——人對于國慶獻禮的事沒有把握，也是出于對天氣狀況的擔憂。
既然是為國慶獻禮的項目，那麼首飛的日子就不是他們能科學選擇的，而是必須在國慶當天試飛。
戴譽仰頭望向天空。
幸好今天的天氣晴好，天空蔚藍，風和日麗。
又與秦部長二人簡單寒暄幾句，戴譽就告辭了。
這次試飛儀式辦得十分隆重，從全國各地邀請來了不少專家。
不但有氣動所和水動力研究所等設計單位的參加，機械部和海軍方面也有重要領導與二機廠的代表組成試飛領導小組，出席今天的儀式。
廠辦的同志在試飛站的飛行起——旁邊設置了主席台。足足擺了三大排的桌椅，才將將把這——來賓安排下——
時，主要領導們基本全部就位了。
戴譽與黃軒等其他幾——設計組組長坐在主席台第三排的位置，也在時刻——注現場——況。
除——之外，更有二機廠參與試制十三號機原型機的工程師，技術員和工人代表們匯聚在主席台周圍，等待試飛時間的到來。
幾百號人熙熙攘攘地聚集在一起，甚至有人出面組織大家隨著廣播中的歌曲大合唱。
《歌唱祖國》這首歌被一遍又一遍地反復歌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大家心中難以抑制的激動——緒。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向繁榮富強~」
原型機被機務組的同志用拖車拖到停機坪的指——位置時，現場觀眾自發地報以掌聲。
九——三十分鐘的時候，試飛員任峻帶領機組四位成員，已經做完相——地面程序的檢查，在新飛機前站成一列，等待領導的檢閱。
海軍方面的領導作為試飛領導小組的總指揮——取了他們的匯報。
任峻對總指揮敬——軍禮，面容嚴肅，嗓音洪亮地說︰「十三號機陸上試飛機組，駕駛員任峻，副駕駛員梁添，領航員郭志杰，空中機械師陳溪鎮，空中通訊員魏恆，向指揮部和祖國人民報到！」
總指揮——敬軍禮。
任峻朗聲道︰「飛機整體狀態正常，準備完畢！是否放飛，請指示！」
「同意放飛！」
總指揮與機組成員們一一握手，而後再次敬禮︰「預祝你們圓滿完成首飛任務！」
在現場熱烈的掌聲歡送下，任峻帶領機組成員進入機艙。
原型機經過一次低速滑行試驗後，緩緩抵達跑道起。
十——整，一顆綠色信號彈騰空升起。
機組人員再次檢查過飛機各系統的工作——況後，任峻對飛行指揮員報告︰「飛機各部位工作——況正常，請問是否可以正式起飛？」
飛行指揮員當即下達指揮口令︰「可以起飛！」
隨著飛行指揮員的一聲令下，渦槳發動機特有的巨大轟鳴聲在試飛現場響起，飛行員將機頭對準起飛航向，蓄勢待發，即將首飛。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款新型水上飛機從跑道的起——，逐漸加速，抬起前輪矯健騰空，向預——的首飛空域進發。
一飛沖天！
現場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參加試飛儀式的觀眾們紛紛發出「真的飛起來了！」「這是我們自己研制的水陸兩棲飛機！」「飛機順利升空了！」之類的感慨。
戴譽與周圍的設計師們沉默地彼——握了握手，並沒有主席台旁邊的觀眾們表現得興奮。
能升空只是邁出了第一步。
整——飛行過程預計六十分鐘，不只是飛上天就完事了，還需要飛行員進行系統初始檢查，縱向配平，感受性飛行和空速檢查等多項試驗。
戴譽拿過早就準備好的望遠鏡向空中望去，——時飛機已經飛到了預——高度，停止了爬升階段改為平飛。
家屬院這邊，戴家婆媳因著不知道具體的飛行時間，來到筒子樓以後，就早早地搬著板凳和馬扎下了樓，找到一處沒什麼樹蔭遮擋的地方坐下了。
等了將近兩——鐘頭後，就在——們開始懷疑，是不是飛行航線不會經過他們家屬院時，夏露耳尖地——到了發動機的轟鳴聲——
趕緊提醒正與鄰居話家常的二人︰「女乃女乃，媽，我好像——到發動機聲了！飛機應該馬上就會飛過來了。」
眾人停下聊天的動作，都豎著耳朵去——那所謂的發動機聲。
同樣也——到聲音的幾人還來不及反應，就有人指著上方的天空說︰「飛機！飛機飛到咱們這邊來了！」
家屬們仰著脖子去追尋從空中快速略過的那道蹤影，有人感慨道︰「原來我家老于整天加班，就是在搞這。」
「嗐，我家老錢也是，這段時間早出晚歸的——不到人影，說是項目進度緊張。問他是啥項目，他又不說，跟鋸嘴的葫蘆似的。」
戴母加入鄰居們的討論︰「你們家的都還好，最起碼還能——家住，我兒子已經一——月沒——家了，一直在廠里守著！閨女都快不認識他了！」
夏露抱著敏敏，仰頭望向蔚藍天際時心想，如果這就是他一直堅守和為之奮斗的事業，付出那麼多汗水，也算值了。
飛機按照預設航線返——試飛儀式的主席台上空時，飛行員操控著機身，搖擺了兩下機翼，向同志們致敬。
而後便安全降落在了試飛站的預——跑道上。
飛行指揮員激動的聲音通過大喇叭和通信設備，同時傳入在場觀眾和機組成員的耳中。
「我宣布，新型水陸兩棲飛機陸上首次試飛成功！」
二機廠早就提前準備好的鑼鼓和鞭炮總算派上了用場。
慶祝的鞭炮被——燃，車間的老少爺們敲擊出熱鬧歡騰的鼓。
一時間，試飛場上的掌聲、喝彩聲、鑼鼓聲和鞭炮聲響成一片。
任務成功，設計師們終于不再壓抑自己激越的心——，紛紛與周圍的人擊掌擁抱。
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戴譽蹭了蹭手心的汗，興奮地與附近的領導和同事們擁抱慶祝。
秦部長——過來給了戴譽一——結實的熊抱，語氣振奮地說︰「我還記得十年前的今天，也有一架水上飛機被選為國慶獻禮項目，那是——進口陸基飛機改裝而成的浮筒水上飛機。當年看到那架飛機的時候我就在想，什麼時候能夠不依靠別人，有一架自主研發的水上飛機就好了！」
戴譽抱著他的後背拍了拍︰「恭喜您，十年以後，您的夢想終于實現了！」
平復下激動的心——，秦部長感慨道︰「十年時間真的太久了！希望下一——十年的國慶獻禮項目中，會有更多驚喜等著我們。」
戴譽笑了笑，認真地說︰「不要著急，來日方長，未來可期嘛！」
他扭頭看向那架剛完成首飛任務的新型水上飛機原型機，心想，祖國的航空事業才剛剛起步，終有一天，會像你我期待的那般——
如日中天，劍指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