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礡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手里有個從爹爹那里繼承來的小無涯, 一開始很小很小,像個裝玩具的小箱子,隨著年歲漸長, 小無涯也慢慢擴大。
小無涯和無涯境不一樣的地方在于, 它能孕育生靈, 有空氣, 有光照。
顧礡十四歲時,小無涯就有半畝地那麼大。小時候無意間扔進小無涯里的柑橘種子,如今已經枝繁葉茂。
顧礡隔一段一時間, 就讓一個暗衛進去打理小無涯, 給果樹剪枝,種點新鮮蔬菜,甚至前陣子還挖了一口兩平方的小魚塘。
小無涯沒有保鮮功能, 放進去的東西就像放進普通倉庫一樣。
十四歲後,顧礡就開始代替顧長衣走一些非食品的貨運線。
按照兩位父親的要求, 顧礡出門不僅明面上要帶上高手保護, 還得在小無涯里再安插兩個暗衛,在凶險情況下可以出其不意,反敗為勝。
這個隱藏殺招,顧礡至今沒用上。每一回出門,暗衛們抽簽決定誰呆在小無涯里。
小無涯安穩閑適,小主子還會提供一日三餐兩張床, 就是半畝地之外的地方全是白茫茫一片,有點無聊。
顧礡十五歲, 皇爺爺體力不濟,正式退居幕後,他父親繼位。
過去十五年, 沈磡半年在朝半年在野,雖然在朝的時候勤勤懇懇,在江湖時也等同于微服私訪,但是老祖宗說得對,國不可一日無君,滿朝文武怕了某天上朝發現沈磡又不在的日子。
于是大家一合計,勸沈磡早點立太子,免得兩位皇子也像帝後夫夫那樣,心性不定,老愛往外跑。兩位雙胞胎皇子必須要有一個當太子,這樣他的心性才會慢慢定下來,穩居京城,鎮守大梁。
一家四口商量了一下,立長子顧砃為太子,次子顧礡為王爺。
但實際上……大臣又分不清顧砃和顧礡,誰當太子都一樣。
顧砃的性子穩重冷冽,顧礡活潑嬌氣,但是兩人在日久歲深的互相學習中,隨時能切換成對方的狀態。
顧礡和哥哥都商量好了。
本來父親提出,顧砃當太子,明日樓和通達山莊交給顧礡,各司其職。但是甲寶和乙寶兄弟情深,不舍得獨佔任何一方產業,除了一國不能有兩個太子,明日樓和通達山莊他們都不分彼此,共同繼承。
在皇室,他們姓趙;在明日樓,他們是沈砃和沈礡;在通達山莊,他們是顧砃和顧礡。隨時當對方的替身,隨時能放假,不然雙胞胎還有什麼特殊?
外人看來是三個機構六個人,其實是一家子。
現在是顧礡經常出門,唔,但若是將來哥哥想游歷天下,顧礡也會捏著鼻子裝個一年面癱太子。
顧礡行走江湖,有個小小的煩惱,那就是長得太好看經常有人把他當姑娘愛慕。
可惡,明明長得一樣,哥哥怎麼就沒有這種煩惱!
新一波的年輕暗衛,也跟了顧礡兩年了,心道,那還不是得怪您自己。
顧礡第一次跟水面上討生活的一群大老爺們談生意,對方把地點設在一條破船上,環境非常粗糙,顧礡懷疑自己下坐的是釘子,不然怎麼這麼難受呢?
顧礡不舒服了,那必然不會藏著掖著,結果被一群人嘲笑他是不是姑娘?這麼講究?一點都不爺們!
顧礡在外談生意時,沒有打明日樓的旗號,他秉承父親悶聲發大財的思想,只在暗地里擴張明日樓。
許多人听聞過明日樓,卻不知道他們正在和明日樓合作。
那次也是如此,顧礡比較喜歡平等地跟人做生意,入鄉隨俗。
顧礡當時沒反駁,回去之後,撕下易容,越想越氣。
正當暗衛以為小主子要亮出身份,讓對方恭候大駕,起碼把談話場所弄得舒適點時,顧礡靈機一動,換上女裝就去了。
漂亮姑娘一出現,一群老爺們立即擦桌子擺椅子,表示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這船忒破了跟姑娘一點都不搭。
顧礡微微點頭,挑眉對暗衛炫耀︰「看,這不就輕松解決了?」
暗衛︰「……您厲害!」
事情辦成,顧礡對暗衛道︰「我爹當年也是因此穿小裙子的嗎?」
顧長衣男扮女裝的歷史被勒令不準告訴小崽子,免得破壞他高大偉岸的父親形象。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顧礡就算沒有刻意去問,也知道有這麼一件事。
暗衛連連點頭︰「當年肯定也是因為有好處才穿裙子!」
顧礡︰「啊,好處真是太多了。」
從此,每當顧礡對于談生意的環境不滿時,就以女裝出現,這還有個好處,不會有男人跟他稱兄道弟扶手搭肩,非常清淨,且照顧他的潔癖。
頻率大概只在一年一次,老實說,女裝也就是新鮮一陣罷了,多數時候,他並不介意展示自己的嬌氣。
大梁幅員遼闊,天高皇帝遠,不可能處處都在朝廷掌控之中,顧長衣物流網密集之後,已經很大地改善了這一情況。
顧礡做生意的時候,謹記他爹說的「既要賺錢,也要造福百姓」,所以他喜歡去一些偏僻的地方,給種田為生的百姓找點其他收入,合作共贏。
說句直白的,全大梁都是他們家的了,單單掙錢沒有什麼意思。
一行人騎馬走在大山之間,天上盤旋著一只羽翼漆黑的猛禽。
「過來。」顧礡喚了一聲,猛禽一個俯沖再懸停,穩穩地落在顧礡肩膀上,蹭了蹭主子的脖子。
山里有危險。
經過訓練,它能輕松分辨出民居和土匪窩之類的山寨。
暗衛警惕道︰「主子,這里人煙稀少,方才進山時,一戶人家看見生人,面露懼色,顯然是被什麼土匪日夜騷擾,草木皆兵。」
顧礡騎著通體雪白的馬,馬身潔白,鬢毛順滑,只有馬蹄處沾染了一點山泥。他懶懶應了一聲,「小八哥」應聲飛起,往山林深處掠去。
暗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主子顯然是讓黑隼去探路,準備剿匪了。
他們都是以一敵百的身手,且主子的小無涯里還存著顧長衣特地給他防身的火|彈,並不懼怕任何土匪。
此等人煙稀少之地,土匪大概也不成氣候。
過了一會兒,有嗩吶的聲音經過四面高山的回音,震蕩著傳來。
顧礡歪頭听了一下︰「這里怎麼有迎親隊伍經過?」
不怕新娘子被搶嗎?
前方探路的暗衛回來,道︰「主子,是送親隊伍,轎子里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像是普通人家,但是送親的壯漢各個一身匪氣,臉上還偶有刀疤,屬下覺得奇怪,就打暈了末尾的人詢問。」
暗衛︰「居然是東邊那個土匪窩送給西邊那個土匪頭子和親的!姑娘還是從附近村里搶的!」
顧礡目光認真起來︰「土匪也講究和親這一套?」
一群野蠻之人,殺人如麻,今日能和親,明日就能殺對方全家,還能跟土匪講道理啊?
暗衛︰「據說是因為天虎寨最近兼並了多個匪窩,頭目茹毛飲血,喪盡天良,送新娘子的這個土匪窩就是天虎寨的下一個目標,听說寨主,急忙到處搜尋了一個漂亮民女討好天虎寨。」
顧礡笑道︰「看來不用勞煩小八哥替我尋路了。」
暗衛頭皮一緊,就听顧礡略有些煩惱道︰「真不想穿別人穿過的衣服。」
暗衛︰衣服!什麼衣服!別是喜服吧!要是讓太子知道主子為了剿匪犧牲這麼大,恐怕會直接派來十萬神兵吧!
顧礡︰「去,把送親隊伍劫了,土匪留個帶路的活口,出一個人把姑娘送回家去,其余人跟我進山。」
暗衛︰「是!」就算心里覺得不妥,暗衛的第一職責仍然是服從。
啊,希望能在拜堂之前解決。
那姑娘的喜服,穿在顧礡身上正正好,不過袖子處濕了一大片,顯然是姑娘以淚洗面留下的。
「別哭,以後會有好日子的。」顧礡拿出五十兩銀子,對暗衛道,「你把姑娘送回家去,若是姑娘家里有困難,就護送她們找個縣官風評好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被土匪搶過,對于姑娘的名聲是毀滅性的打擊,顧礡覺得他們若是願意,還是換個地方生活好。
小姑娘長得標致,別因為這一次意外毀了。
姑娘嘴里喃喃喚著顧礡恩公,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顯然是驚嚇過度,听不進任何話,只把眼前好看的公子當成救命稻草。
顧礡有些緊張,你們快點來個人哄一哄她。
「抱歉。」暗衛道了聲,一掌把人劈暈。
暈了就不會流淚了,否則他們真是束手無策。
顧礡看了暗衛一眼,皺眉︰「我說,你們真的不能抽簽一下,讓誰去學一下哄姑娘的本事?」
行走江湖,很有必要的。
暗衛開始互相推月兌,干脆裝起了啞巴。哄姑娘好難啊,他寧願等姑娘醒來賠五倍醫藥費和壓驚費。
剩余的暗衛換好土匪的衣服,給帶路的真土匪喂了毒,「看你沒殺過人的份上,留你一命,若是我們成功剿匪,就給你解藥,否則就等著毒發身亡吧!」
顧礡把白馬收進了小無涯,坐上花轎,打了個呵欠。
還挺舒服,他正好騎馬有點累了,想靠一靠。
半道上,顧礡就在搖晃里見了一回周公。
天虎寨對于這門和親,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沒有任何喜慶裝飾,一個小嘍開了門,讓暗衛把花轎放在寨主門前,就要趕他們走。
暗衛听見花轎里傳來兩聲敲擊,便會意地返回,走出一陣又悄悄潛回來,模索山寨的地形和人員分布。
小主子雖然看著嬌氣,武功還在他們之上,其實無須擔心。他們只需要快速包圍山寨,確保這些土匪沒有其他逃跑小道。
顧礡被人請到內室,等待寨主晚上過來。
門窗都被鎖了,顧礡活動了一下,往桌上的茶水里下了點毒。
剿匪真是簡單吶。
不過,顧礡覺得這山寨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好像這些土匪對他們的頭目非常畏懼,不是一天天積累的那種威壓,比較像寨主昨天突然發狂變成一只狗,一種面對未知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