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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衣熬成了一鍋濃稠的燕窩粥,紅棗熬得稀爛,甜味逸散在燕窩里,色香味一般,能吃。

一碗值千金,兩碗兩千金。

沈磡吃得無比艱難,不光是因為燕窩濃稠,還因為從顧長衣嘴里搶食的罪惡感太強烈。

宮廷專供女性補品,顧長衣竟然當小米粥給他煮了吃。沈磡盡力地暗示顧長衣燕窩很貴,但顧長衣只笑眯眯地看著他,「快吃啊。」

顧長衣抿了一口燕窩粥︰「以後有我一口喝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貴妃給的禮盒,轉眼間被干掉一半,顧長衣怕沈磡吃完兩大碗還不夠飽,以沈磡的身量,看起來一頓能吃四碗干飯。

「早睡早起,明天我帶你出去吃早點。」

沈磡手里的燕窩晃了下,五歲以後,他從未以沈磡的身份出過侯府,哪怕去顧家迎親也是馬匹空載,去宮里、去放風箏,那個馬夫也一直監督著沈磡不在街市上露臉。

沈磡都不知道,當以這樣一張臉出現在人前,是什麼樣的體驗。

什麼體驗?

給顧長衣丟臉,以後再也不帶他出去?

沈磡怔怔出神,連顧長衣在收他手里的碗都沒發現。

「沒吃飽,舍不得放下?」顧長衣彎腰開玩笑地模了模沈磡的肚子,結果模到跟手臂一樣的觸感,其他的啥也模不出來。

顧長衣微微瞪圓眼楮,不會吧不會吧連沈磡都有月復肌,全世界不會就我沒有吧?

他心里略酸,篤定沈磡最多只有兩塊,要不三塊,不可能六塊八塊的,除非讓他親眼看看。

這個年紀,就算是傻子也是一身無處發泄的精力,院子就這點大,沈磡一天要百無聊賴地瘋跑多少圈才能練出來?

這麼一想,顧長衣的嫉妒變成了心疼,他要帶沈磡去更遠的地方。

他一心疼,就沒指揮沈磡去打水洗碗,而是親力親為去井便打水。

木桶拋到水里,咚一聲巨響,顧長衣蕩了蕩繩子,估模盛滿了水,往上拉繩。

木桶打水比現代塑料桶要重很多。

忽然手里一輕,一只大手往井里一探,握住一截繩子,毫不費力就把木桶拉了上來。

顧長衣嘴角勾了勾,「倒進水盆。」

知道幫著干活,力氣還大,沈磡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如此,他應該多教教沈磡生活技能,比如,洗碗。

顧長衣幫沈磡把袖子卷起來,一邊卷一邊問︰「有沒有洗過碗?」

沈磡搖頭。雖然大少爺生活很苦,但少爺真的沒有洗過碗。

「我教你啊,以後我們可以自己做飯,等我有空請人砌個灶台。」

沈磡這個院子,除了床,除了能勉強住人,什麼都沒有,更別提洗碗布。今天用的碗還是上回侯府送飯過來,還沒收走的碗筷。

顧長衣只能四指並攏,沿著碗壁擦過去,洗完一個,讓沈磡洗另外一個。

這完全是傻子力所能及的範圍,沈磡沒藏拙,飛快洗完一個。今晚的氣氛過于溫情,令他感到不安,好似生活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顧長衣把碗面對著月光照了一下,贊揚道︰「洗得很干淨。」

沈磡看著月光下的顧長衣,對方的臉頰籠上一層若有似無的光,像一塊清透白淨的玉,但是烏黑的眸子、緋紅的唇角,翡翠鐲子順著白皙縴細的手腕滑到臂彎,和紅色的袖子堆在一起,無不體現著這是一個生動的、風流的美人。

約束一個風流成性的人,無異于先折斷骨頭變為仇敵,余生疑神疑鬼不死不休。

沈磡想,誰若是喜歡上顧長衣,必然要嘗一份曠古綿長的苦。

歐陽軒常常問他,何必還要呆在侯府吃苦,二十多年沒吃夠嗎?

沈磡告訴他,只是有要事在身。

他不是真傻,不會自討苦吃。

顧長衣把水潑到牆角,家徒四壁,連綠植都沒有,夏天如何遮陰,他明天就去買一排果樹。

「今晚先將就一下,明天買新的被褥。」顧長衣掀開被子,這里的炕比婚房里雕花拔步床縮水一半,兩個人有點擠。

男人嘛,沒事。

這回沈磡說什麼也不肯睡里面,怕顧長衣半夜掉下去。

顧長衣︰「不是說了,我主外,你主內?」

沈磡支吾著,坐在炕沿不吭聲,最後急了干脆把顧長衣抱起來往里邊一推,直挺挺地躺下了。

顧長衣沒辦法,只能縮在里邊,開始新一輪的比誰更晚睡。

顧長衣對貴妃的科普讀物心有余悸,萬一沈磡還記著,睡不著找他看連環畫就糟糕了。

連環畫早就被他收進無涯境里用土埋著了,毀尸滅跡。

漸漸的,身邊的呼吸平穩下來,夜色寧靜,顧長衣放心睡去。

清白月光透過窗扇,落在一床深藍破舊的棉被上,兩人都合衣而躺,陳設毫無新婚的喜氣。

沈磡睜開眼楮,他夜深時往往還有事要處理,此時根本沒有困意。

他盯著四面光禿的牆壁,輕輕地轉身,面對顧長衣的方向。

顧長衣對著牆睡得很香,能保持一個姿勢睡一晚上。

沈磡有時候看不懂顧長衣,嬌氣的時候嬌氣,但吃苦的時候,也從沒听他說過一句怨言。

原本按計劃,今晚該由沈大俠帶走顧長衣。

沈磡知道顧長衣這次也不會跟沈大俠走。

顧長衣千里奔波回來的決心和準備,比他想象的更多。

一聲細微的響動,從隔壁屋傳來,暗衛照例從地道里給他送各地需要處理的書信。

沈磡坐起來,把被子掀開,深吸一口氣,一臉漠然地把手按在顧長衣腿上,輸出內力給顧長衣熱療按摩。

這樣明天起床就不會一瘸一拐了。

沈磡嚴格劃定了按摩的範圍,膝蓋以上三寸,絕不超出一分一毫。但是顧長衣下半身哪哪都酸痛,沈磡避無可避,只能閉上眼楮。

看不見,就當沒這回事。

眼前卻不期然浮現顧長衣在他面前撩褲腿的畫面。

他現在按的地方,他全都看過……

燕窩有點太補了,不適合他,還是留著給顧長衣養顏吧。

顧長衣夢里察覺到舒服,自動改成趴在床上。

睡得相當死。

……

暗衛在地道里左等右等,沒等到主子允許他上去。今天有封挺重要的信件,主子之前就催得急,路上耽擱了一陣,今日才到。

啊,一定是夫人還沒睡著,主子走不開。

翌日,顧長衣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下床後蹦了幾下,驚覺所有趕路後遺癥全都消失了。

嘖嘖,睡覺能解決一切,如果不能,就睡兩覺。

他隨便模了兩把頭發,換了一套白色的衣服,嚷道︰「沈磡。」

沈磡聞聲進來,穿的還是昨天進宮那套衣服,比較正式,不適合逛街。

顧長衣把貴妃送的衣服包裹打開,從里面挑了一套紫色的。

這些衣服樣式不夸張,都很日常,袖口領口全都繡著暗紋,細看對著陽光一看,花紋精致繁復,仿佛流動的水光。

沈磡換好衣服,顧長衣對著他的臉猶豫起來。

是直接這麼出去,還是帶個面紗什麼的?

沈磡在外頭鬧笑話,讓沈璠一同被人取笑,是承平侯的大忌。

但是,遮遮掩掩也沒用,顧長衣身邊的男人,除了沈磡還能有誰?不如大大方方,他家沈磡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走吧,早上想吃什麼?」顧長衣牽著沈磡,推開那扇鐵門,一步走出了四面高牆。

十來步就有一個小門可以出府,這里是顧長衣和沈磡進出的「專門」。

清晨,京城趕集叫賣的煙火氣十分熱鬧,早點攤蒸騰著熱氣,風一吹,將最勾人饞蟲的香氣都送到鼻尖。

顧長衣拉著沈磡,每個攤子都要坐下來關顧一下。

「來兩碗甜豆花,兩串炸肉丸。」

原主是京城大小鋪子的常客,老板或多或少都認識他,比較常見的是看見原主和錢華榮逛吃逛喝。

今兒個猛地一看顧長衣身邊有個新面孔,有點好奇是誰,緊接著想起顧長衣成親了,身邊這位應當就是承平侯大公子沈磡,那個從未露面的雙生子!

打量沈磡的目光越來越多,顧長衣走到哪,看到哪,甚至因為顧長衣的光顧,店里生意都好了。

沈磡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跟在顧長衣身後,讓干嘛干嘛。在大庭廣眾之下裝傻,沈磡的經驗並不多,只能減少眼神交匯,好似眼里只能看見顧長衣。

「果真是雙生子!跟沈璠一模一樣!」

「大戶人家的傻子,跟普通傻子都不一樣,長得還挺唬人的。」

「承平侯對這個兒子真心不錯了。」

「你看他對顧長衣言听計從的!」

「廢話,傻子眼又不瞎,你娶這一美嬌娘,你不天天跟心肝似的盯著?」

「你說顧長衣那麼多破事,這傻子懂不?」

「那咋知道,我還想知道傻子會不會辦事呢!嘿嘿,你說他要是不會,多可惜,顧長衣不得出去找其他人……」

顧長衣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回身把一碗餛飩砸在了最後那人身上。

「嘴巴不會說話可以縫起來。」

「我說什麼了!」碎嘴男捂著被潑到的胸口,看見凶巴巴的顧長衣,再看看坐在一旁的傻子,眼里突然閃過一抹精光,一邊大聲理論,一邊逼近顧長衣。

顧長衣是女的,他是男的,動手動嘴他都不吃虧。顧長衣天天跟有錢人勾勾搭搭,這副臉蛋他還沒有機會湊近看看呢。

「大家評評理,我什麼都沒說!」

剛才參與議論的人不少,此時選擇了沉默,沉默地站在了碎嘴的一方。

顧長衣和沈磡的八卦,京城里誰都說過兩句,他們早就說習慣了,啥後果都沒有,愈發放肆。侯府也知道沈磡是鬼胎,阻擋不了人言,根本沒管過。

顧長衣和沈磡原本低調地選了個角落,此時便宜了碎嘴男,一副猥瑣的勁兒還沒靠近就很嗆人了。

顧長衣皺眉,思索怎麼教訓他,今天第一次帶沈磡出來,他內心其實不想惹事。

「你欺負長衣!」沈磡忽然站起來,有樣學樣,將一碗餛飩扔到了男人胸口。

兩次潑的地方分毫不差。

只是沈磡加了一重內力,打過去後果不可小覷,過兩天才知道骨裂的厲害。

沈磡攔在了顧長衣身前,怒目圓睜。

碎嘴男被打得一個踉蹌,捂著胸口直叫喚,不依不饒地咒罵。

沈磡一手罩住了另一只碗,扭頭問顧長衣︰「我可以再扔一次嗎?好玩!」

碎嘴男一看,沈磡手里的那碗,正冒著剛出鍋的滾滾熱氣,傻子手指搭在上面仿佛沒有知覺,男人頓時連滾帶爬地後退。

傻子不知道燙,他可知道!

他原先就是欺負傻子不懂,心理陰暗,想當面佔他媳婦便宜,如今傻子護著媳婦,他哪里再敢造次,沈磡怎麼說都是侯府的人,他惹不起。

碎嘴男滾了,大家便假裝無事發生,各吃各的。

顧長衣把沈磡的手從瓷碗上挪開,給他吹了吹,氣道︰「不知道燙?」

沈磡裝傻︰「什麼叫燙?」

顧長衣想到以後還要做飯,沈磡這樣子他還怎麼放心開火,他連忙付了兩碗餛飩和碎碗的錢,帶他去藥鋪買燙傷膏。

臨走前,他看著那些裝慫的客人,冷笑道︰「嘴長在你們身上我管不著,別讓我听見,听一次打一次。」

他從前一個人,不在乎被怎麼說,但是他以後要帶著沈磡出來,這些話他不想讓沈磡听見。

藥材鋪。

大夫听說顧長衣要買燙傷膏,看見二人非富即貴,命伙計取出上等的白膏,「夫人,您看,這種的稍貴一些,一兩一盒,千金小姐都在用……」

顧長衣︰「就要這個。」

他拉出沈磡的手指,想讓大夫瞧瞧,會不會回去了腫起來變紅什麼的。

京城的郎中對待客人都十分熱情,「伸過來我看看。」

顧長衣把沈磡的手往前遞了遞。

大夫︰「錯了,不是這只。」

顧長衣︰?

大夫也疑惑地回望︰?

他頓了頓,終于明白,需要瞧的,不是那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而是指月復蒙著厚繭的那只手。

恕他直言,沒什麼必要。

顧長衣頂著大夫「浪費錢」的眼神,心塞地帶著沈磡離開。

咋了,沈磡就不能被燙傷了?

我家沈磡一頓還吃二千兩的金絲燕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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