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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番外 六•火樹銀花

文德殿內, 皇上正翻閱百官奏折,忽然被景王路撞翻金吾衛,風風火火直闖進來。

金吾衛右將軍常紀沒攔住人,眼睜睜看著景王殿下撲在御榻前, 抱了皇上不由分說放肆大哭。哭到一半, 被皇後派來的人三兩下綁結實扛走, 扔進了觀星辰測氣運、專治邪祟附身的司天監。

蕭錯被幾個老陰陽家圍著, 撒青鹽撢符水折騰了半日, 灰溜溜自司天監里鑽出來,雲邊已分明見了暮色。

清明日暮,踏青游人三三兩兩歸家, 山上人影也已漸稀。

蕭錯屏退了隨從,鑽進松林走到半路, 眼看見路邊人影,詫異道︰「蕭朔?你個人在這兒,雲瑯呢?」

「在皇祖母處。」蕭朔道, 「我來, 是有話問你。」

蕭錯愣了愣︰「問什麼?」

蕭朔收回視線, 揮退旁側護衛,示意連勝守在路旁。

天色將晚, 林間已有些昏暗。蕭錯仔細端詳他神色, 皺了皺眉, 低聲道︰「你——」

蕭朔道︰「你來的地方,如今世事如何了?」

蕭錯背後驀地一涼, 愕然瞪圓了眼楮。

他被扣在司天監大半日,自知已露了破綻。只是這種事來得實在離譜,無論如何說不清, 此時更語塞支吾︰「我,我——」

「你不必隱瞞。」

蕭朔緩聲︰「我知你來的地方,端王府遭人陷害,雲氏一族盡毀,皇祖父與皇祖母都已不在了。」

蕭錯愕然抬頭,牢牢盯住眼前人影。

這話來得太離奇,蕭錯心頭發慌,磕磕絆絆道︰「你,你說什麼……我不知道。」

蕭朔道︰「四年前,雲瑯莫名生了場大病,病得極昏沉時,曾說過些很古怪的話。」

蕭錯停住話頭,皺起眉︰「四年前?那不是——」

蕭朔抬眸︰「是什麼?」

蕭錯張了張嘴,被他視線掃過,干咽了下。

四年前……雲瑯才回京。

雲瑯連傷帶病,為解朔方軍困境,寧可回京就縛送死。在被送上刑場、又被琰王府光天化日扛回去前,還曾被投進了大理寺那一方進去便出不來的森森地牢。

他今日離奇,陰差陽錯,竟來到了這黃粱一夢之中,難保四年前不會機緣巧合,還有別人來過。

蕭錯低聲問︰「你見過……雲瑯?」

蕭朔知道他問的是什麼,輕頷了下首,道︰「我知他過得絕不好,卻不知內情。」

蕭錯扯扯嘴角︰「他不肯告訴你。」

蕭朔道︰「是。」

「母後叫我事事听雲瑯的,他既不叫你知道,我也不能說。」

蕭錯撿了塊干淨大石,拍了拍,俯身坐下︰「只是……你放心,他如今已盡數養好了。」

蕭朔緩聲︰「盡數養好了?」

「自然。」

蕭錯看他眼︰「什麼表情?別忘了,那邊也有個蕭朔呢。」

蕭朔喚過馬匹,解開鞍上酒囊,單手拋過去。

蕭錯接了痛飲幾口,長呼口氣︰「放心,如今朝野都叫他們兩個盤順,政通人和,再沒那些腌糟心事。那兩個人如今整日里只盡情坑我,騙我接了方璽,又搶了我的酒樓,雖說還有些事要忙,可也是邊忙邊養邊游玩,愜意逍遙極了。」

蕭朔點了點頭,垂下視線︰「多謝。」

「謝什麼。」蕭錯擺擺手,「倒是雲瑯……來了你這里,竟說回去就回去?我在你這里短短半日,已舍不得走了。」

蕭錯才撲在父皇膝下嚎啕大哭,叫父皇抱著茫然哄了場,又喝了皇後背著老太傅送來的酒,此時胸口一片暖漲,自嘲扯扯嘴角︰「若不是還有事做……」

「他也說,黃粱一夢不可留。」

蕭朔道︰「還有事要做,還有故人要見。」

蕭錯怔了下,低頭苦笑,沒說話。

「他走時問我,血仇累累,那故人還願不願見他。」

蕭朔道︰「他二人如何?」

「好極了。」蕭錯悻悻道,「比你們兩個快多了,早過了明路,行了大禮,點了紅燭,龍鳳胎……」

蕭朔蹙眉︰「什麼?」

蕭錯時嘴順,生生剎住,咳了咳︰「沒事。」

蕭朔見他不願多說,也不追問,只靜默立了陣,笑了笑︰「那很好。」

蕭錯啞然︰「那是自然……你們兩個也快些。」

他坐在大青石上,結結實實抻了個懶腰,向山下看去。

路上行人三兩歸家,旗幡招展,天邊淡月已隱約可見。開封府才頒新火,家家戶戶盡升起裊裊炊煙,有小兒扯著風箏跑在街巷間,片朗朗笑聲。

蕭錯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若沒有那一場傷筋動骨,原來該是這等好光景。」

蕭朔回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也該回去了。」蕭錯笑笑,起身道,「他二人煎熬心血,如今理當好生些著,我……朕在一日,便替他們兩個扛日。」

蕭朔似乎並不意外他那一句自稱,並不多說,只拱手作別。

蕭錯擺了下手,朝來時那條路走回去。

松林如來時悄然浮現一般,隨夜色漸漸淡去,蕭錯走在路上,腳旁忽然被砸了顆飛蝗石。

蕭錯怔了怔,抬頭看去,正見雲瑯坐在枝間,低頭望他。

蕭錯啞然,拱了拱手︰「雲將軍?」

雲瑯問︰「你那一頭,蕭朔過得好不好?」

蕭錯愣了片刻,失笑點頭︰「好好,好得很。苦盡甘來,早過到一個府里去了,你們兩個也抓緊……」

雲瑯只來問這句,無端遭他調侃,時耳後脖頸紅透,袋栗子劈頭蓋臉砸下去,轉眼騰身不見了蹤影。

蕭錯早習慣了他飛來飛去,只繼續沿路往回走,走著走著,松影褪盡,眼前林暗花明。

再醒過來,人已到了鐵塔下。日色西斜,連勝守在一旁,兩匹馬尚在叨一口蹭下地交頸廝磨。

雲瑯與蕭朔登上鐵塔給先皇太後敬了香,並下來,身上尚帶了淡淡松香氣。

蕭錯攥著那袋平白多出的栗子,定了定神,細看兩人。

雲瑯掃了眼他手中的布袋,揚了下眉︰「醒了?」

「醒了。」蕭錯這才放心,狠狠抻了個懶腰,模了模脖頸,「這等好夢,你也真舍得醒……」

雲瑯接過蕭朔手中披風︰「為何不舍得?」

蕭錯頓,笑道︰「……是。」

雲瑯接了韁繩,與蕭朔並上馬。蕭錯看著這兩人背影,忽然忍不住起身,追了兩步︰「雲瑯,蕭朔!」

雲瑯勒了韁繩回身︰「還有事?」

「沒什麼大事……」蕭錯躊躇半晌,清清喉嚨,「你們兩個又去逍遙,隔上三五年,可還回來吧?」

雲瑯與蕭朔對視眼,都有些啞然。

蕭錯眼看著這兩人越跑越遠,很有些隱憂,攥了馬韁不放︰「我說真的!你們兩個——」

「醉仙樓在此處。」

蕭朔道︰「要結算收支盈虧,自然會回來。」

蕭錯心頭大定,咧嘴一樂,也不與他計較︰「好好,有我在,別的不敢說,定然虧不了本……」

三人邊說便走,眼見下了夷山,又要分道。蕭錯接了山下金吾衛牽來的御馬,路送到京郊外,終于勒住韁繩,不再向前,只喊了聲︰「雲瑯!」

雲瑯勒馬,循聲回頭。

京城在他身後,不知哪處先起,耀眼的磷火破開濃深夜色,片火樹銀花。

他身旁,蕭朔模出一枚最大的煙花,遞到雲少將軍眼前。

雲瑯沒繃住樂了下,接過來,在手里看了看。

從那一場夢里掙扎著醒來,他躺在大理寺地牢冰冷的青條石上,想著倘若故人難恕、舊事難解,還不如索性去北疆痛痛快快打仗,將命賠出去,替自己放一樹這流光花火。

偏偏夢里那久違的熟悉人影,死死扣著他的手腕,急切囑他回家的低沉嗓音,仍在耳畔。

催他逼出生志,催他去尋故人。

催他回家去。

「走。」雲瑯笑道,「泛舟湖上……縱馬山巔。」

蕭朔靜望著他,眼里透出淡淡笑意。

雲瑯將煙花點著了,揚手將那一道曜白光亮送上去,輕振馬韁,直奔眼前平坦的寬闊官道。

蕭朔遙遙一拱手,縱馬跟上。

兩人身後,夜色里焰火正明,映亮了半個汴梁城。

作者有話要說︰  調整狀態用了好長時間……讓大家等了太久,超級抱歉,這章評論全發紅包,  鞠躬。

這個故事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在它上面耗費的心力也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同時也是遇到意外情況最多的一本。一路走來,如果沒有大家的陪伴和包容,可能已經好幾次再難堅持寫下去,能夠寫完這個故事……真的超級超級感謝大家。

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又怎麼都說不出,感謝大家的閱讀,感謝大家一路陪我走過來。

我不是個足夠強大的作者,但我會努力讓自己一點點變得更堅定。接下來,我可能會不得不停下一段時間,調整一下我的狀態,想清楚下面的方向,請大家相信,我一定會努力不讓大家失望。

辛苦大家幫忙打個完結評分,感謝大家陪我走到這里,不勝感激。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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