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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不走官道,過舊曹門過牛行街,景德寺與上清宮後身有條隱在的寬巷,只儺儀祈福才用來布鐘呂鼓樂。

人跡稀少、道路平整,正好放開了愜意策馬。

雲瑯少時坐不住,常拖著蕭小王爺跑馬解悶,內外城繞遍,閉著眼楮也能找到這一條路。

「往前走些,望京觀有通宵的素齋。」

雲瑯暢暢快快跑出一段,勒韁回身,等著蕭朔趕上來「你這馬行不行,換我這匹?」

蕭朔與他並轡「我騎術本就遜你一籌,換過來也是一樣的。」

蕭朔的黑馬也是大宛良馬,生性溫馴,善長途奔馳,卻不如雲瑯那一匹白馬靈動驍勇。

雲少將軍向來最喜烈馬,若換過來,難免要嫌這一匹太過無聊乏味。

蕭朔催馬,叫黑馬跑得快了些「慢些跑,你手上的傷不疼?」

「這也算快?」

雲瑯低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你若準我去京郊,再給你看什麼叫正經跑馬。」

城內的巷子再清淨寬敞,也比不上京郊自在。出了外城城門,撒開了只管策馬狂奔,遠比這般小跑遛馬愜意暢快。

當初遇了戎狄探子,雲瑯險死還生,京郊便成了先帝太傅與蕭朔連手盯著的禁地,不帶足了侍衛隨從,等閑不可輕去。

雲瑯不服氣,偷著溜出去過幾次。守城門的禁軍奉了聖旨,每日光是圍堵雲小侯爺,便愁得恨不得將城門封死,再將城牆壘高三尺、加厚一寸。

蕭朔記得往事,看了雲瑯一眼「你叫禁軍勸回去七次,氣得不行,于是含恨發誓,決心將城牆挖個窟窿。」

「你從哪兒知道的?」

雲瑯詫異勒馬「我記得當初合謀,我們怕你太老實,大義滅親跑去同太傅告密,還特意沒告訴你……」

「景王同太傅告密時,我在邊上。」

蕭朔道「他沒背下來《尚書》,為了不被太傅用戒尺打手心,招出了你挖的洞。」

雲瑯「……」

「城西,宜秋門側五丈,挖了三尺,挖錯了方向。」

蕭朔「我本想去看,可惜去晚一步,已叫人連夜緊急填補上了。」

雲瑯「……」

「背信棄義。」

蕭朔替雲少將軍出謀劃策「該拿石頭砸他。」

雲瑯眼睜睜看著自己挖的那個洞一夜間憑空消失,納悶了半年,至今才知道罪魁禍首,頗覺心情復雜,抬手按了按胸口。

他氣結半晌,抬頭看見這時候竟還出言攛攏的蕭小王爺,先沒忍住氣樂了「誰說你規矩古板?分明比誰都看熱鬧不嫌事大……你老跟景王不對付干什麼?」

蕭朔看他半晌,收回視線,一言不發打馬向前。

雲瑯難得見著小王爺也有了脾氣,一時莫名,催馬趕上去「就因為我要挖牆,瞞著你找了他?找你你還能幫我不成?」

「再說了,你那時候的脾氣,不拽著我去找太傅投案自首都是好的。」

雲瑯滿懷余悸「真叫你知道了,多半還要將我扯去,數清楚挖壞了幾塊磚。叫我按數目賠,半塊算一塊,二一添作五……」

蕭朔抬眸「你後來是如何出去的?」

「後來端王叔教了我飛虎爪啊。」

雲瑯道「軍中攻城,誰從城下挖洞?都是以飛虎勾住城頭,翻上去的。」

「起初是跟著朔方軍連勝大哥他們練,步驟繁瑣些,容易被察覺。後來我輕功練得差不多,不用飛虎爪也行,便不謀劃地下,改飛出去了……」

雲瑯說到一半,忽然醒悟,愕然勒馬「這主意是你給王叔出的?!」

「那時京城內外的戎狄探子盡數剿清,京郊已沒了風險。」

蕭朔淡淡望了他一眼「長輩們約好了一齊瞞著你,是想看你憋得轉圈。」

雲瑯今日才知真相,痛心疾首,攥著韁繩停在原地。

「你若早來找我。」蕭朔道,「早就能出城。」

「話是這麼說……」

雲瑯心情有些復雜,訥訥道「還不是你老管著我,把我管怕了?這種事哪敢同你說,你也少來同我翻舊賬」

雲瑯話說到一半,腦子里靈光一閃,忽然回過神「不對,你今日忽然翻這個舊賬干什麼?」

蕭朔叫他問住,抿起唇角握了韁繩,掃他一眼。

「說話啊。」

雲瑯輕磕馬月復,叫白馬追上去,看著耳根莫名泛紅的蕭小王爺「當了我帳前先鋒官,知道我一定不會拋下你自己跑去北疆了,陳年舊醋總算放心開壇了?」

「雲瑯!」

蕭朔听見他「陳年舊醋」四個字,熱意轟的一聲沖上來「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不過是約著景王一起去挖個牆,還是他動手我站著,他挖錯我看著,就值得你記這麼久。」

雲瑯搖頭感嘆「位置都記準了,字字句句記著,只等翻出來同我算賬……」

雲瑯壓著嘴角笑意,追他不放「小王爺,誰欺人太甚?」

蕭朔說不出話,避開雲瑯視線。

雲瑯扯了下韁繩,白馬通曉人意,隨牽引去有意輕撞黑馬肩胛「去不去挖牆?明晚三更,宜秋門見。」

蕭朔咬牙「雲瑯,你不要」

話音未落,已不自控地往邊上讓了讓。

黑馬生性溫馴,被撞了也不計較,給橫行霸道的白馬讓出地方,又親昵地叨了一口白馬銀緞子似的鬃毛。

雲瑯大奇「你這兩匹馬一起養的?好乖,物似主人形……」

蕭朔忍無可忍閉牢了嘴,耳畔滾熱,打馬便走。黑馬尚有些猶豫,頻頻回頭,叫主人再三催促,只得四蹄生風,向前飆射出去。

雲瑯滿心暢快,揚了聲淨鞭,風馳電掣趕上去。

兩匹馬都是蕭朔千挑萬選親自養的,矯健神駿,飛掠生風,踏著青石街道清脆有聲。

蕭朔這些年也已將騎術練得精湛,卻終歸比雲瑯稍遜些,跑到巷尾,已叫身後雪影牢牢追上。

雲瑯將自己的韁繩交到左手,探出右手,去拉蕭朔的馬韁。

蕭朔余光掃見雲瑯動作,心頭一懸,只怕兩匹馬跑的快慢不一,交錯間扯得雲瑯墜下去跌傷「放手!留神」

雲瑯笑道「不放。」

蕭朔微怔,勒韁抬眸看他。

白馬跑得酣暢,一路追上來,興高采烈便去咬黑馬的尾巴。兩匹馬膩在一處,皆漸漸停了步子。

「當初挖牆掏窟窿,帶了景王沒帶你,是我不對。」

雲瑯好脾氣道「我知錯了,回頭就去拿石頭砸景王。」

「此事揭過,不必再提。」蕭朔皺緊眉,「我只是」

雲瑯好奇「只是什麼?」

蕭朔肩背繃了下,沒有出聲。

只是……看景王很是不順眼,動輒便想在景王府門口叫人挖個陷坑。

「他與你相約,卻懾于太傅威嚴,和盤托出。雖有緣由苦衷,終歸不義。」

蕭朔握了握韁繩,垂下視線道「你今後……」

「絕不同他廝混。」雲瑯痛快答應,「凡事只找小王爺,與小王爺喝酒,同小王爺睡覺。」

蕭朔「……」

「胡說什麼?」

蕭朔下了馬,沉聲「你要領兵出征,我是要勸你,今後該有識人之明。若所托非人」

雲瑯眼看蕭小王爺腦袋頂上的醋壇子,停在街頭月下,笑吟吟輕聲「蕭朔。」

蕭朔心頭輕滯,再說不出一個字。

雲瑯朝著他一笑,拋了韁繩,也縱身下馬。

今夜三番兩地折騰,雲瑯在酒樓時就已隱約覺出疲累。方才在宮殿頂耗盡心神追射雕手,此時徹底榨干了最後一點力氣,落地才覺腳軟,晃了晃便往地上坐下去。

蕭朔撲過去,在他摔在地上前伸出手,將人牢牢接住「胡鬧!」

蕭朔攬著雲瑯就地盤膝坐下,往他脈間一探,眼底灼出沉色「沒力氣為何不喊我?若是從馬上跌下來傷了」

雲瑯靠在他臂間,伸出手,拽了拽蕭小王爺的袖子。

蕭朔話頭一頓,蹙緊了眉沉默下來,扶住雲瑯背後,要替他調息理氣。

「不急。」雲瑯笑了笑,「我很久沒這麼痛快了。」

蕭朔微怔,手上動作停頓,迎上雲瑯視線。

雲瑯枕著他的手臂,臉色隱約是耗力過度的蒼白,眉睫都叫汗意濕透,眼里卻盡是一片明淨朗徹的笑影。

他的手覆在雲瑯後心,能察覺到胸腔里砰聲激烈,一下接一下砸著掌心。

蕭朔靜默半晌,握了衣袖,慢慢替雲瑯碾去額間汗水。

「你知道我為什麼……」

雲瑯本來不想告訴他,就想讓蕭小王爺醋著這件事一輩子,此時懶洋洋枕在蕭朔懷里,沒忍住笑「為什麼那時不找你,偏去找了景王?」

蕭朔蹙眉「不是因為我總管著你,叫你心煩?」

「自然也是,不過不是最要緊的。」

雲瑯側了側頭,點點小王爺胸口「你還來同我算賬……我問你,我養傷不能去學宮那些天,你是不是跟景王坐同桌了?」

蕭朔「……」

蕭朔難得尋釁生事一次,已自覺夠不妥當,此時看著雲少將軍,一時竟有些復雜「座位是太傅調的,說景王不學無術玩心太重,要我教他些。」

「不管。」

雲瑯道「景王來探我傷時,說你與他同坐五天,對他說了整整三句話。」

雲瑯切齒「我那時仔細一想,那五天里,我都沒同你說上三句話!」

蕭朔無可辯駁,扶著在宮里昏睡了整整五日的雲少將軍,替他順了順胸口的氣。

「我那幾日好容易好些了,想去學宮找你,先皇後前些天分明都應了,不知為什麼竟又忽然不準。」

雲瑯想想就來氣「想叫你來找我,娘娘又說你課業繁忙,不能打擾……」

雲瑯傷得太重,躺在榻上一動不能動。日日想著蕭朔與景王同桌一處、把酒言歡,氣得咬斷了三根竹筷子,第七日便從榻上站了起來。

傷徹底好全後,第一件事便是約了景王出去,扔一把鏟子,唬著景王苦哈哈挖了大半宿的牆。

「……」

蕭朔無論如何想不出「坐在一處、把酒言歡」的臆想是少年雲瑯如何咂模出來的,模了模雲瑯汗濕的額頭,以袍袖護著將人抱起「我不曾與他……言歡過。」

雲瑯很是警惕「把酒呢?!」

「不曾。」蕭朔道,「學宮禁酒,違者罰戒尺五十,灑掃挑水二十日。」

雲瑯半信半疑,勉強听了他的解釋「唔……」

琰王府的馬車始終在後面隨著,此時尋了個空,已跟了上來。

蕭朔將兩匹仍在互叨馬鬃的馬交給連勝,抱著雲瑯上了車,果然在車廂里看見了連勝備好的酒。

雲少將軍自小練武,要以藥酒練經活血,是唯一不受學宮這條規矩約束的。雲瑯不嗜酒,卻喜歡佳釀新醅,京城里叫得出名的酒樓好酒,都送來給少侯爺過過口。

蕭朔攬他靠穩,拿過一小壇酒,拍開酒封,濃郁酒香便撲鼻漾出來。

「新豐酒?」

雲瑯眼楮一亮「我當初同你要的不就是這個?你信誓旦旦說好,定然給我買來,結果我傷都養好了也沒見酒影……」

「我當初的確買了,只是我才出宮你傷勢便反復,又吐了一夜的血,昏睡不醒。」

蕭朔道「至于先皇後不準你來學宮,我也不能去找你……大抵也是因為這個。」

雲瑯茫然「這又有什麼關系?我傷勢反復,也怪不得你啊。」

蕭朔拭淨他額間潮氣,視線落在雲瑯叫汗意沁得愈發濃深的俊秀眉睫間,輕聲道「我那時帶了酒來,見你昏睡不醒,肝膽俱裂……做了些不妥當的事。」

雲瑯「?」

蕭小王爺那時言必稱《禮》,雲瑯半夜跑去蹭他的床榻睡,都被小王爺的「七歲不同席、十三不同房」勸諫得啞口無言,悻悻往蕭朔的被子里塞了幾十顆飛蝗石。

雲瑯反思過往,實在想不出他還能不妥當到什麼地步「你……十分不守禮數地模了一下我的手指頭嗎?」

蕭朔凝他半晌,搖了搖頭,將雲瑯攬著頭頸護起來。

雲瑯迎上他視線,不由微怔,抿起唇角,喉嚨不自覺輕動了下。

「我那時听聞你傷勢反復,趕到宮中,見你昏睡不醒氣息奄奄,榻邊盡是血跡,又听太醫說你怕是當真不成了。」

蕭朔輕聲「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血參都熬成湯給你喝了,梁太醫給你行了針,一群人圍著,說要看你造化、听天由命。」

蕭朔道「我想,我便同你一起听這天命。」

雲瑯隱約听出他話中不祥之意,縱然早過去了,依然忍不住皺了皺眉「听這個干什麼?你少信這些個……」

「如今不信了,天命要奪你,我便去奪天命。」

蕭朔道「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見你已在生死之間,我只是……想喂你一口酒。」

蕭朔垂眸「你曾對我說,新豐美酒斗十千。你喝了新豐酒,便能成頂天立地的少俠,系馬麒麟閣,佩印明光宮。」

雲瑯胸口一燙,扯扯嘴角,低聲道「你」

蕭朔「我不知道,它也是《良宵傳》的下半冊第一式。」

雲瑯「……」

蕭朔含了一口酒,低頭吻住雲少將軍,將酒度過去。

酒香醇厚沁脾,在唇齒間散開,入心入脾,牽出酣然的透胸熱意。

雲瑯沒繃住,跟著叫鼓蕩滾熱撞得悶哼一聲,心道完了完了「慢著,我如今沒力氣,手軟腳軟都不能動」

蕭朔點了點頭「這便是第二式。」

雲瑯「……」

雲瑯「???」

蕭朔定了定神,又含住一口酒。將雲瑯攬定,仔細換了個地方,闔眼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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