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風……變大了。
李歐的額頭被頭發掃的發癢, 他睜眼向一旁望去,那綿延到了遠處、毫無邊界的森林,宛如悉索細語般, 帶來一種幽暗的不安。
阿斯蘭德也已經有一陣兒沒有出現了。
李歐想。
之前的數次消失和出現,間隔不過幾個呼吸而已,哪像這次, 李歐甚至都開始猜測對方再也不會出現了。
恰好一陣風又吹拂到他臉上, 李歐短暫的閉上眼,可眼皮外的光線就這麼驟然黯淡了下來。
他驚訝的看向上空,沒想到這里始終晴朗的如洗碧空,眨眼間染上厚厚的陰雲。
刺目的雷電驟然擊穿雲層,轟隆隆的悶雷聲緊隨其後, 一切跡象表明,一場大雨將要到來了。
古鐘樓已經破敗,遮風擋雨是別想的,周圍的空地更一覽無余,根本沒有避雨的地方。好在李歐也沒想著避雨,他茫然的望著天空, 心中已經隱隱確信, 有什麼東西會隨著暴雨一同前來。
緊迫的現實也沒有讓他等待多久, 狂風閃電之後,冰冷的如同淬劍的雨水, 從天空驟然砸落, 他的雙耳瞬間被嘈雜的雨聲灌滿, 鐘樓、森林、花花草草,一切景象被密集的雨簾遮掩,李歐唯獨能看清的, 只有自己在冷雨中哈出的白氣。
突然,就在上一秒眨眼,和下一秒眨眼的黑暗間歇之後。
李歐的眼前,熱騰騰的白霧猛烈卷起,冰冷的雨水果然像是在給什麼東西降溫一般,他眼前毫無征兆的出現了一雙烙鐵般通紅的骨感大腳。
李歐只是一愣,在一陣加劇的雨水擊打後,灼熱的白霧被迅速的吹散了。
李歐仰面望向眼前的精神體,卻只看到了落湯雞似的長發,以及同樣望著天空、沾滿雨水的下頜。
……
恩……?
……
雨水……
怎麼黑漆漆的。
……
嘩啦——
李歐猛地自粘稠的液體中坐起身,腦海里還感受著被巨浪拍臉的心慌和緊迫——他被突然倒灌進整個世界的黑色雨水給搞懵了。
什麼玩意兒,考驗我嗎?
李歐冷不丁咳嗽起來,發現自己竟然還喝了不少水,等他氣喘吁吁的回過神,看到周圍的景象時,所有動作不由停滯了。
這里——?
四周環境陌生而昏暗,只有他身下的浴缸邊緣發出幽幽的藍光。
低頻的設備運行的聲響,輕柔不易覺察的汩汩流水聲,除此之外,一切安靜的嚇人。
明明是極度平靜的畫面,但這一瞬間,無數的想法同時向李歐襲來,讓他有種極度的不真實感。
我……醒了?
怎麼醒的?從什麼狀態下醒的?
我之前……
我死了還是沒死?
重生?
穿越?!
還是哪兒也沒去,只是單純的在那片山坡上呆膩了,換了個場景而已?
不然為什麼我醒來這麼長時間,周圍還一個人都沒有?
……
李歐手指撥過身邊黏膩的液體——再次穿越似乎不太可能,這質地、觸感他都還算熟悉。
看到不遠處醫療台上折疊的毛毯,李歐緩緩的自藍色液體中起身。
角落就是淋浴間,李歐沖過澡之後,體溫逐漸降低,皮膚的觸感也愈發涼爽。
穿上他唯一能找到的一套寬松衣物——恰好是他的尺寸。
李歐光著腳走了出去。
走廊光潔的四壁像是可以吸音,外面和剛才的治療室一樣的安靜。
這讓李歐現在還沒有解決「我在哪」的問題。
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陌生,李歐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做夢。
他游蕩般的走過一條條走廊,一扇扇巨大的閥門感應到他的到來,在他面前自動的開啟。
腳下溫熱堅實的觸感,讓他不停往前走,此刻寧靜的表象也讓李歐覺得似乎沒什麼可擔憂的。
直到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扇新的門。
這應該是最後一道門了,門上有大片透明的視窗。
隱隱的,李歐的心跳開始加快了。
耳邊明明安靜的能听到他腳底離開地面的聲音,雙眼卻感到了無形的喧嘩和吵鬧——就在那道門之外。
人們在門另一邊的走廊上疾步穿梭,有軍人,有醫療人員,有研究員的白袍,他們的模樣通通一閃而過,其中沉默著的人背影顯得如此沉重,交談的人們則猶如在大聲爭吵。
突然,那邊的走廊上像是出現了某種響亮到令人震驚的聲響,人們忙忙碌碌的腳步紛紛停頓了下來——緊接著的瞬間——人群炸了鍋,瘋了似的提起腳步,向著另一個方向跑過去——
等這扇門在李歐面前打開的時候,走廊外再次空無一人。
喧嘩吵嚷的聲音像是透過一個管道,從遠遠的地方傳過來。
那聲音無疑在吸引李歐前去。
李歐卻不由的停留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徐徐的向下,直到落在自己的腳趾邊——那里有髒兮兮的深色痕跡,堅硬的靴底將它弄得到處都是。
李歐的想象力不由就因為這抹痕跡發散開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遠處的嘈雜聲,在極其迅速、根本不由他反應的向他靠近——
擁擠的人群驟然出現在了走廊的盡頭。
「大人——請您保持清醒,馬上就到了!」
「快點,所有人都快點!!!」
「你們兩個抓住那邊——」
「……打開所有通道——」
「前面的人讓開——」
呼喊的聲音像是被掐住一般戛然而止。
「怎麼回事?喂,前面的——」
聲音再次卡住了,漸漸的,向通道這邊擁擠而來的人群,他們減慢了速度,後來一個接一個的僵立不動了,說話的嗡嗡聲越來越低,很快變得悄無聲息。
李歐仍站立在原地,水珠從他的發梢滴進了衣領,一絲寒意自他的脊梁擴散開來。
望著已經離他不遠的那些人,李歐陷入了愣怔。
這麼慌亂的場面,起初他還以為這又是自己的記憶。
形形色色的人們推著一個看起來還挺舒適的寬大懸浮座椅——恐怕是從救援機上直接拆下來的。
蛋殼般的座椅中,一動不動的蜷縮著一個人。
急于救治的人們,無意中將又深又重的血跡,涂抹的椅子內里、邊緣、到處都是。
那個人更是耳鬢到脖頸,滿臉的血跡,或者說,血仍不停的從他的口鼻間涌出。
連本來柔軟的短發,都被打濕的污濁黏膩。
阿……
李歐張了張嘴。
他這才感到走廊里的燈光刺眼,讓他的視野像是不停的震動一般。
突然,那椅子的前端,人群里有人爆發出了一聲不明語言的喊叫。
听不懂的喊叫迅速變成了崩潰的哭聲,還很難說那是出自喜悅還是痛苦,但那感情想必是突如其來,而且難捱的強烈,因為發出聲音的人在狼狽的掩飾中跌倒了。
假若他們所有人就這麼安安靜靜的站著,或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但就因為這一個人難以自控的哭起來,在狹窄的走廊里,迅速的感染了其他人。李歐看到有人的胸口像是因為呼吸過速而劇烈起伏,有人身體緊繃到顫抖,有人笑了,但也難以抑制絕望的淚水,好像一切難以挽回的噩夢早都發生了。
李歐越發茫然了。
到底……
即便是一場夢,也不該這麼怪異和混亂吧?
椅子里的人被周遭的聲音吵醒,那抱著腦袋的手臂松開了一些,隨即在李歐的注視下,傷者緩緩的抬起了目光。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了。
……
慘,太慘了。
李歐恍惚的想。
明明自己不久前才見過這個人,那會兒還稱得上光彩照人,滿臉堆著純潔的笑容,張口就來一些成人話題。
這麼一時半刻的,這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偏偏對方在看到他的下一刻,緊緊抓著扶手起身了。
「阿……阿斯蘭德大人!請你不要……」但開口的人也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于是李歐就這麼看著阿斯蘭德搖搖晃晃的走到自己面前。
碎發、面頰、衣物、雙手、哪一處都猩紅的觸目驚心。
剩最後半步,阿斯蘭德身體前傾,撲向李歐,李歐撐住那搖搖欲墜的身體,換來了想要勒死他似的緊擁。
阿斯蘭德咯人的下頜就落在李歐的肩頭,一緊又一松,李歐肩頭一陣溫熱,阿斯蘭德隔著衣物咬了他一下。
李歐輕聲問︰「我醒著嗎?」
阿斯蘭德哧哧的笑了,聲帶像是撕裂了一般的沙啞︰「估計是在……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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