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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黃士德聞言, 膝蓋一軟,撲通一聲當即跪了下去,瞬時在場侍衛僕從跪倒了一片, 接二連三低下頭去, 全場沉寂一片, 無一人敢置一詞。

明辭越,曾經橫掃西漠八部的大燕戰神, 就這麼敗給未成氣候的新一任年輕狼主了?一代傳奇就這麼落幕了?

黃士德低著頭沒敢出聲,但心里嘀咕個不停。勝敗乃兵家常事, 這事他一個兵部侍郎不會不知道, 可是若要說明辭越兵敗, 且被西漠人重傷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可能。」黃士德不小心念叨出了聲。

不可能, 不可能!對, 怎麼可能, 明辭越不可能重傷, 不能重傷,不能從戰場上退下來!明辭越下來了誰還能頂上, 他一個兵部的尚書大人嗎?!

黃士德頂著聖上直打落下來的目光,飛速道︰「不可能啊聖上, 此中有詐,明辭越帶兵多年, 區區一個西漠小狼主根本傷不到他分毫……通敵叛變,謀權篡位!這定是他為了謀權篡位想出來的計策, 先是跟西漠那妖人黎嬰勾結串通, 以兵權做籌碼交易,再演一出苦情戲,佯裝重傷回朝, 帶著萬千西漠胡人大肆入侵,引狼入室,眼下璟王一人大權在握,京城的這些個禁軍根本不足以抵擋叛軍,大燕,大燕國運飄搖啊聖上。」

黃士德磕頭磕得震天響,一把鼻涕一把淚,當真是一副嘔心瀝血的忠臣樣。

聖上一時沒有說話。底下的人起先確為哀痛將殞國殤,此時被這話干擾了頭緒,忽覺這種說法也不無道理,官吏中竟也出了不少附和之聲。

黃士德繼續道︰「聖上沒依規派監軍隨行,誰又能說得清戰場上什麼形勢,說不定兩軍營地都已經混為一處,不分彼此了。去年冬狩節上,那西漠人和璟王不就已生過相互勾結的歹心?臣早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回想起來,那黎嬰還在皇宮時,他看璟王的眼神目光就不怎麼對……」

「依黃大人看,朕該怎麼辦?」

「嗯?」黃士德被打斷,一愣,「這首先,聖上就絕對不能讓明辭越回京養傷,不能中了他的苦情計……」

他伸手還想接聖上手里的那封軍書仔細瞧瞧,誰知聖上攥緊那封信,伸手一遞,直直打飛了他的烏紗帽。

「黃大人不是在懷疑璟王,黃大人是在懷疑浴血殺敵的萬千大燕將士!」紀箏重重一拍桌案,「換掉一個璟王容易,換掉三軍二十萬士兵呢。」

有用則捧上神壇,無用則棄如敝履。

紀箏極為緩慢地環顧了整個兵部大堂,凝視那些跪地不起的官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所有附和之人都跟著黃大人一起,除名革……」紀箏突然一頓,眯了眯眼。

黃士德的表情漸漸僵硬,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跪爬過來,痛哭流涕,連聲懺悔,要求免官查辦。

紀箏甩開了腿,「不如都跟著黃大人一起,做監軍,好好看看清楚璟王究竟是如何叛國通敵的。」

他不再理會地上連滾帶爬的黃士德,帶著那封軍書著急回宮,可剛出兵部大門,就迎面踫上了聞風趕來的趙太傅。

紀箏並不意外,「太傅也來勸朕?」

趙太傅只道︰「聖上勿怪,只是此刻絕不是召明辭越回朝的時候。」

紀箏頷首,「朕不召他回朝。」

趙太傅皺眉。

紀箏道︰「朕親自去西疆。」

去西疆,是紀箏看完軍書後的當即做出的決定。

去西疆,去把那個後背戰痕累累的將軍背回家。

趙太傅聞言先是驚愕,繼而張了張口,想阻攔的話抵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大燕與西漠的戰事三代不斷,先帝在位三十年都沒曾做出過如此之壯舉,此刻兩軍交戰大燕正處下風,這麼一個弱冠之年的富貴小聖上願在此刻奔赴西疆……

趙太傅抉擇片刻,還是發自內心贊嘆︰「聖上有此雄心,臣再不敢妄言勸阻,只能盡全力安排車馬侍從,護及聖上周全。」

紀箏又搖搖頭道,「這次朕微服前往,不要驚動京城和西疆。」

趙太傅還停在原地,卻見聖上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身體一搖,扶在了牆上。

趙太傅這才又想起了什麼,連忙上去攙扶,低聲道︰「世事難料,聖上自己多保重,璟王殿下福大命大,一定……」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聖上推開了手,抬頭一看,趙太傅一愣。

那張精致如畫的少年臉龐上不見一絲情緒波動,無喜無悲,眼神麻木空洞得如冰封的海面。

「朕沒事,勝負生死都是常事,由天不由人,朕都知道,都明白……朕只是要帶他回家。」

「要是朕都倒下了,你們誰還會去接他回家……」

趙太傅的手還停在空中,看著聖上一人朝東走去,前方那個金光閃閃卻又死寂空曠的皇宮,陰影覆蓋下來,像一個空殼,把他包裹進去。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此事不比別的,說辦就得辦,容不得停頓,當下一路押送額外補給軍需

的車隊,由監軍兵部尚書黃士德押送,就從京城浩浩蕩蕩出發了。

上次穿軍甲被識破,這次紀箏一身宮里的破破舊舊的侍從服,再加上他身形本就瘦小,壓低紗帽,不在宮內生活的人不熟悉當朝國君的完整長相,一路上瞞天過海竟也不怎麼困難。只是黃士德得知聖上就假扮在隊伍中,周圍皆是暗衛之後,他走在隊伍最前頭,渾身僵硬,仿佛被人拿刀抵住了命運的後脖頸。

車隊帶著不少軍糧,因此盡管緊趕慢趕,行軍速度怎麼也快不起來,路程足足走了十余天。這十幾天里,自從出了關,翻過了山後,西疆渾厚的砂土飛石便夾雜在西北風里多了起來,空氣清晰可感地越來越干燥,經常是頂著風沙一路硬走,找不到半點能避風的樹叢。一群長居平原富庶京城的人,很快就吃不消了,灰頭土臉,口干舌燥,水土不服。

只是一路上紀箏只是麻木安靜地反復回想,傷了,皇叔重傷。

傷在哪,傷多重,明辭越滿身傷痕,這一次究竟又能是哪種……重傷?

軍書在這條道上來往,來了又去,被他們拿令牌截下來了一次,冗長的內容里交代了各種戰況,就是沒有再提及「皇叔重傷」半字,他們寄去詢問的信也得不到回聲。

這就像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被人遺忘,石沉大海了。

黃士德都急了,著急上火,抓耳撓腮,滿嘴生了潰瘍。反倒是紀箏還是始終冷靜,甚至安慰旁人,沒事再等等。

在他們出發的第十六天。

「報!我軍營地就在前方。」營地出現得比預期更早了些,似乎在這十幾日之內,營地又向東遷了不少。

紀箏夾在隊伍的中間,下了車,在兩列士兵的注目禮中,隨人馬一同入內。分別已近兩個月,心髒已先一步條件反射地狂跳不止,他竭力咽了口唾沫,伸手壓了壓帽檐。

軍營中似乎沒有半分打了敗仗的頹靡,各處都井然有序,忙碌萬分,直到他听到了一側熟悉的聲音,「……先放著吧……等聖上定奪。」

紀箏腳下的步子瞬間就轉了彎,不自覺地扭去聲音那邊。

「公公請往那邊走,先卸下軍糧,吃飯休息,大帥現在軍務繁忙,不便迎接,還請海涵。」

紀箏︰……?

那小副尉公公的稱呼一出,黃士德喉嚨里瞬間支吾一聲,扭轉頭驚恐地望向他,不少暗衛也都一同停住了步子,身體僵硬緊繃戒備起來。

紀箏擺了擺手,目光越過人群,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還是乖乖地回了隊伍,往反方向走去,一同去轉交糧草。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了下來,眾人忙著上上下下卸貨,他一個人閑了下來,在一旁緩慢踱步,這糧倉緊挨著軍營馬廄,那邊站著零星幾個士兵。

「……皇叔,慢著點!」

紀箏全身猛地一緊,目光瞬間黏在了馬廄的方向,剛想要快步過去,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又油然而生。

「……黃叔跌斷腿多久了啊。」

「這不都快一個月了,大帥的坐騎,年輕壯實,恢復得快扛得住。」

「黃叔,黃叔,這孬名誰給起的啊……听起來像皇叔,那可是那位喚咱大帥的稱呼,不僅不避諱,竟然還稱呼一匹馬……」

他聞言眉頭也深深皺了起來,這名字實在太不合適了,給馬起名「皇叔」,簡直是在打大燕皇室的臉。

究竟是誰起的?!

「嗐,這種名字,除了那位誰還敢起,當初咱出征就在城牆根底下,那位當著全軍的面,稱呼這馬為黃叔。」

紀箏︰???

他整個人站在原地,如遭雷殛,他什麼時候給馬賜名皇叔了?他什麼時候在城牆根下,當著全軍的面喚馬?!

【「……皇叔。」

「……皇叔,多吃點,吃飽了才能帶兵作戰。」

「……皇叔,打不過也得跑得過他們,听見沒有!」】

幾乎是一瞬間,那幾句臨行前的叮囑在腦海浮現出來。

紀箏︰……

他終于反應過來,那個一直隱隱懸在心頭的不對勁感覺是什麼了。他當即從袖中掏出那封軍書,上面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寫的是,「皇叔深陷敵陣,身負重傷。」

根本就不是明辭越受傷!誰會在軍報書信體中稱呼明辭越為皇叔!他究竟是有多急切才沒看出這樣簡單的問題。

就這麼自己嚇唬自己,緊繃擔心了大半個月,紀箏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他當真沒想到,隨口的幾句自言自語竟給皇叔添了這麼大的麻煩。

「黃叔。」

一個低沉如春日林間夜風沙鳴的聲音,從那兩個士兵的身後傳來。不僅是他倆,連帶著紀箏都猶如在作惡現場被當場抓獲一般,全身一觳觫。

明辭越撫了撫那馬的鬃毛,又喚,「皇叔。」

听到明辭越口中吐出「皇叔」二字的感覺微妙極了,不知究竟是在喚誰。

語調明明冷淡得不帶一絲起伏,卻猶如吟念著情人間的低語,好似兩人曾經耳鬢廝磨時交.合在一起的昏亂纏綿的呢喃。

紀箏的喉結輕輕滾了滾。

皇叔的身形被濃濃夜色包住,依然精壯而高挑的身形,此刻在他的眼中,似乎莫名多了些蒼頹倦意。

紀箏看著,目光急切地將他從頭巡視到腳,那種得知皇叔「重傷」後的悲痛在此刻才徹徹底底釋放了出來,不用再硬挺著扮演皇帝,不用再強撐著想給皇叔提供依靠。

皇叔此刻就在眼前。

明辭越俯身低頭,查看了馬前蹄的恢復情況,注視那二人淡然道︰「你們本就為照顧官馬的隨軍牧監,官馬傷病的養護,軍紀里的獎懲分明,規定的清清楚楚,何來誰發脾氣的怪罪?」

「西疆天氣並不熱,這馬受傷的一個月內,傷口明顯有過潰爛膿腫又自己痊愈的痕跡,為何沒有及時上藥?」

那二人汗顏,說是專職照顧馬的職位,但那些軍規平日素來是擺設,他們本就是什麼都干的後勤雜物兵,大帥從沒有閑工夫計較他們……

「自行領罰,軍中沒有職務沒有人是例外。」

听牆角總歸不光鮮,紀箏剛想轉身繞糧倉另一側離開,明辭越的目光已經先一步轉了過來。

他的心跳一滯。

隔著十丈遠的夜色,灰頭土臉的侍從服作掩飾,從幾千多里的京城連夜兼程,毫無聲息地奔赴而來,就連紀箏此刻自己照鏡子恐怕都認不出那個嬌生慣養的小聖上,皇叔……能認得出嗎?如果他真的能通過什麼心聲……

世上是否真的有能听見人心的西漠異術……這是他此趟專程微服而行的另一用意。

紀箏開始害怕,害怕他認出來,害怕沒認出來,更害怕他認出來卻裝作若無其事。

他從未有過比此刻更為認真地凝視皇叔,想要從那張玉雕般始終斂著溫潤的臉龐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細微的神情變化。

他突然開始好奇,皇叔每次凝視自己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

「大人。」明辭越拱手,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紀箏被這稱呼駭得不知道該怎麼應答。按理說他穿著低階侍從的服飾,是不可能被親王稱大人的,但若說他的身份是代表朝廷而來的監軍,客套一句稱他大人,倒也符合明辭越過分謙和的性格。

他低下頭,慌忙含混地嗯了一聲算作應答,不敢再多出一聲。

可還未等他抬起頭來,明辭越就已經從他身旁經過離開了。擦肩而過之時,紀箏的長袖繞住了他的窄袖盔甲,而皇叔似乎是當真,完全,一點都沒有認出他來,步伐輕健得連半點疑惑猶豫都沒有。

紀箏回過神來,放空地望著遠處夜色。

這種反應能是演出來的麼。

「黃叔」這也察覺到了角落里他的存在。它是一匹通體渾黑,俊美無比的烈馬,本就跟隨了明辭越多年,此刻顯然對紀箏起了好奇懷疑,歪了歪頭,瘸著腿緩慢過來。

紀箏面露尷尬,連退幾步,心中暗嘲,老馬的嗅覺都比那什麼所謂的西漠異術還有用。

那兩個勤務兵連忙牽住了繩,「大人是聖上派來督軍的吧,方才那些……」

紀箏很輕道︰「嗯,閑聊罷了,沒必要告訴聖上。」他這也算是實話實說。

其中一人即刻連聲道謝,另一人不禁又抬頭多看了紀箏幾眼,有意無意道︰「大帥和這馬對您都不一般……」

紀箏避開了目光,笑了笑否認,抓緊離開了此地。

這幾日算是兩軍交戰的間隙空檔,將士們全都精神緊繃了數日,軍中氛圍過于低沉嚴肅,正巧此時朝廷派監軍到達,晚飯款待便弄得格外豐厚,眾人圍聚,都想借此稍作放松。

紀箏左邊坐著黃士德,右邊又是方才馬廄里的那個名叫武英的勤務兵,當真是左右為難動彈不得。

眾人等了許久璟王來開宴,等來的卻是一句軍務繁忙,讓諸位自行享用,于是與紀箏隔一整個篝火盆遙遙相對的位置就空了下來,相認的機會又一

武英話還沒說完,紀箏已經奪過去,想也未想面無表情地咬下一大口。

演戲要演便得演到底,穿著宦官服在這麼多人面前被揭穿了身份,那他九五至尊的臉還往哪擱。

于是余下的半場宴席,紀箏一直在用酒水沖刷嘴里的咸腥味兒。

醉意來得不知不覺,也算釋放了壓力,沖淡了前幾日的疲乏。等到他意識過來,宴會已經接近結束,軍營的將士們都嚴遵軍紀,戰備期間滴酒不沾,幾大壺佳釀全用來招待了他們。

黃士德也喝了個爛醉,早就被扶進了單獨的營帳。

紀箏此時一個隨軍侍從的身份,沒有分配單獨的營帳,醉醺醺地找不到大帥營帳在何處。

直到一個聲音從耳畔飄來,「您要洗澡嗎?卑職帶您去。」

洗澡?玉池,熱水,蒸氣,皂角,香薰……

紀箏迷迷糊糊點了頭。

他被扶到了營地最深處的一個帳子旁,門簾內不斷有滾滾熱氣往外冒,旋即他的手里便被塞入了一個木桶,一個大舀勺,兩塊方巾。

紀箏︰?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東西有些不明所以。

「水里面有自己打,多打點不然涼的快,衣服月兌外面架子上就行,不會有人偷拿的。」

武英看他神色猶豫,又道︰「里面很多人洗的,沒事很暖和。」

里面的確有很多人。

紀箏听得清清楚楚,里面不時的傳來的嘩啦水聲伴隨著軍隊行伍之人打打鬧鬧,特有的爽朗笑聲。

他的整個背僵直了,汗毛都豎了起來。

軍隊生活枯乏而嚴格,唯有這種洗澡的時候,是眾人可以毫無顧忌開玩笑,坦誠相見交流感情的地方。

等了一會兒,武英見他還沒動,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沒事,那我先進去,你等我進去了再月兌衣服。」

說罷,紀箏還來不及阻攔,武英已經動手去除了最外面的戰甲,開始伸手到脖子下模索棉襖的扣子。

紀箏徹底驚醒了,醉意全無,他支支吾吾,緊張得目光都無處安放。

他之前臥病在床,沒機會經歷那種學校澡堂一群青春肉.體擠擠挨挨的壯觀場面,之後又穿成皇帝,自己獨享的玉池比整個學校澡堂都大。

紀箏的目光無處安放,一時有點難以接受,感情好就一起去搓澡……

可按理宮里身份低下的僕從不可能沒有經歷過澡堂,再扭捏下去可就奇怪了。

武英已經把手往下伸去,開始扒拉自己的褲腰帶,順勢就要往下拽。

紀箏狠下心,閉緊了眼,咬咬牙,手放在了自己那層灰撲撲的侍從服外面。

「我也一起……」

他話還沒說完,只听咚的一聲,眼前那個小個子的勤務兵被一腳踹進了澡堂門簾內,連人帶褲子消失在那片騰騰熱氣里。

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覺得身體一輕,眼前天旋地轉,瞬時頭腳掉個,掉進了一個寬闊的肩膀里。

「真想看男人月兌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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