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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言意買的莊子地方不算偏僻, 買下後請人重新修葺過,現在看起來同新的無異。

平日里負責打掃莊子的是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

去之前,姜言意先讓人遞了信兒過去, 讓莊子上的婆子備好房間。

等她們過去時,一切都已安置妥當。

莊子環山繞水, 在馬車上挑起車簾往外看,入目皆是一片早春的新綠, 在田地里忙活的農人瞧見官道上有馬車駛過, 偶爾會直起腰來眺望半晌。

扎著角辮的孩童好奇地追在馬車後面,或鬧或笑,滿是鮮活的氣息。

馬車在莊子前停下,拴在大門口處的大狗立即犬吠起來, 劉婆子夫婦忙迎了出來,「東家過來了。」

姜言意跟安少夫人乘坐的同一輛馬車,她下車後扶了安少夫人一把,那條狗叫得厲害,用力往前沖,頸上的狗繩幾乎都要拴不住它, 安少夫人護著肚子往後避了避。

姜言意見狀上前半步護在了安少夫人跟前, 對老翁道︰「劉伯, 你把狗牽到柴房那邊去。」

老翁連忙應了聲,把一直吠叫的狗牽走了。

楚言歸和楚忠、陳國公三人共乘一輛馬車,楚忠先把輪椅拿下去後, 才把楚言歸抱了下去。

進了大門,里邊並不是院子,而是一條幽長的青石板小徑,小徑兩側紫氣如雲, 細看之下,才發現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蘭草,正是蘭花吐蕊的時節,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清雅的蘭香。

陳國公也算見識過了不少好山好水,見到這幽蘭小徑,不禁也夸贊了句︰「是個妙地。」

引路的婆子笑呵呵道︰「這些蘭草是翻修莊子時,東家讓種上的。」

冬末春初,山上的蘭草在鄉下不是什麼稀罕物,只不過尋到這一整片,還是費了些功夫。

安少夫人笑道︰「言意是個懂雅趣的,不似我,俗人一個,真要給我塊地兒,我也不知怎麼捯飭。」

姜言意道︰「你可別打趣我了,我還羨慕你日子過得清閑呢,安將軍把府里府外一切事物都打點好了,哪還有你操心的份。」

幾人說說笑笑,走過了幽蘭小徑。

小徑盡頭是一棵歪脖棗樹,紫藤花纏繞在樹上,整棵樹都被花鬘包裹,垂下萬千紫色花穗,形成一道天然拱門,地上也鋪了一層淡紫色的落花,叫人不忍心下腳去踩。

姜言意路過時,抬手就摘下一穗紫藤花,送到鼻尖嗅了嗅道︰「回頭摘些做成紫藤花酥餅,給太皇太妃和祖母都送一份過去。」

到了院子里,劉婆子拿著茶壺給他們沏茶︰「鄉下沒什麼好東西,不過這沏茶的水,是老頭子一早去山上背回來的泉水,據說泡茶滋味會好些。」

姜言意和安少夫人都對茶道沒什麼研究,一盞茶喝下去純粹只為解渴,只有陳國公愜意眯起了眼。

喝完茶,陳國公和楚言歸擺上棋盤開始對弈,自從過年時跟封朔下了一盤棋,楚言歸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到了棋藝上。

距離晌午還有一陣,姜言意先去看了辣椒,辣椒被陳娘子夫婦照料得極好,已經在地里分株種植了。

未免意外,種植辣椒的幾塊地都用荊棘藤做成的籬笆圍了起來,籬笆門口還拴了狗,若是有生人靠近辣椒地,幾只大狗就會狂吠。

姜言意笑著對陳娘子道︰「你們有心了。」

「若不是掌櫃你給了我和大郎這麼好的差事,又賒借了銀子給公婆看病,我們老陳家哪還有今天。」陳娘子現在也改了對姜言意的稱呼,「我跟大郎都是粗人,也只能替掌櫃你好好看著番椒地,報這份恩情。」

姜言意知道讓她像從前一樣稱呼自己,可能反倒會讓陳娘子不自在,沒在稱呼上糾結,道︰「可別這麼說,你我相識一場,給令尊令堂看病抓藥,這點情分還能沒有麼?」

陳娘子被姜言意說得不好意思,咧嘴笑笑,心中感激更甚。

她得知姜言意想去田里撈田螺,她對這一帶熟悉,便領著姜言意去了附近的水田。

田里淤泥多,一腳踩下去,再抬起來時,灰黑的泥一直糊到小腿。

姜言意穿著一身淺色的撒花裙,沒法下田去親自撈,便在岸邊看著陳娘子叫來的幾個莊稼漢幫忙撈田螺。

撈上來的田螺在清水桶里過一遍後,姜言意挑出個頭大、體態圓,殼兒又薄的田螺,肉多的田螺和肉少的田螺拿在手上重量上的差別很明顯。

姜言意一邊挑田螺一邊問那些莊稼漢︰「我瞧著你們這邊螺挺多的,可有撈到集市上去賣?」

一個面相淳樸的漢子答道︰「這是荷花田里長的青螺,每年過了中秋才是一年中最肥美的時候,那時候西州城里吃田螺的富貴人家多。不過咱都是莊家人,沒那個路子,找不到酒樓收,都是逢趕集的日子才背一桶拿去賣田螺的地方。」

姜言意問︰「賣多少錢?」

漢子道︰「這東西能有啥肉,賣不出幾個銅板,品相好的活螺,一斤也就五個子兒。」

莊稼人一斤田螺賣五個銅板,但去集市上買那些小販手中的螺,少說也得八個銅板。

姜言意心中有了數,挑選了足足半桶的田螺,回去時陳娘子本想讓一個莊稼漢幫忙把田螺送到莊子上去,卻見跟著姜言意的一個干瘦小丫頭,單手就拎起了木桶,半點不費力的模樣,便把到了嘴邊的話給收了回去。

姜言意就同陳娘子道︰「清明前我遣人來村子里收一趟田螺,品相好的五個銅板一斤,稍次些的四個銅板,你給村里人放個信兒。」

陳娘子一听,大喜過望︰「掌櫃的,你這哪里是做生意,是活菩薩吧!」

農家少閑月,四月人倍忙。1

莊稼人都得忙著一年之計的播種,現在便是得知有人收三月的螺,把田螺運去城里賣,只怕沒幾個人有那個空閑,但若是姜言意自己找人過來收,村子里的人哪里會放著這大好的賺錢機會不要。

鄉下地方,百姓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勞作,想賺幾個銅板艱難得緊。

姜言意回到莊子時,劉婆子已經在廚房生火做飯了,她帶著霍蒹葭把田螺拿過去。

安少夫人本想到廚房來幫忙,但她如今正孕吐得厲害,聞到油腥味就止不住地干嘔,姜言意讓她去院子里好生歇著。

「今年這三月的田螺個頭都比得上往年中秋後的螺了,東家打算把這田螺炒著吃嗎?」劉婆子瞧了一眼桶里的田螺,臉上都快笑出褶子來。

姜言意往桶里加了些鹽,道︰「先吐上一天沙子,明天弄。」

她轉頭看見灶台上劉婆子洗好的臘肉,想起回來的路上看到的香椿樹︰「這臘肉混著香椿炒好吃些。」

劉婆子笑道︰「莊子上有香椿樹,我讓老頭子摘去了。一會兒再殺只老母雞炖湯,東家覺著如何?」

姜言意道︰「同我一道過來的那位夫人害喜,吃不下東西,殺只鴨和著酸蘿卜煮老鴨湯。」

「好。」劉婆子應聲出去。

姜言意把洗干淨的臘肉切成巴掌大的方塊,煮到筷子可以輕易扎破豬皮後撈起來,稍放涼些切成薄厚適宜的肉片。

這塊臘肉半肥半瘦,瘦肉暗紅,肥肉呈淡金色,瞧著就頗為好看。

劉老伯摘了香椿回來,就幫老伴處理鴨肉去了。

香椿直接入菜可能會有微量毒素,得焯一遍水去毒素。

姜言意把香椿焯水後切成小段,鍋熱後沿著鍋邊放一小勺香油,等油熱了才把臘肉煎炒,鍋底被油潤過一遍,臘肉下鍋後一點也不粘鍋,炒出部分油脂後,再把香椿倒下去翻炒。

香椿本就極香,下鍋後經熱油一炒,那香味更是直接溢出廚房去。

姜言意加了些黃酒,又勾了一小勺鹽,翻炒均勻後就起鍋,沒用其他香料,以防蓋住了臘肉和香椿原本的香味。

劉婆子夫婦已經把鴨處理干淨,劉婆子在姜言意的指點下把鴨塊焯去血水後,加生姜、料酒八角、桂皮先炖了一個時辰,才放入切好的酸蘿卜塊,大火燒開後轉小火煲半個時辰就可以出鍋。

在這期間,得了陳娘子話的幾戶村民,有的提了一籃子春筍,有的抓了只老母雞,有的撿了十幾個雞蛋……都來莊子上給姜言意送禮,一個個千恩萬謝的,問何時過來收田螺,姜言意給了他們準信後,才陸續離去。

安少夫人笑道︰「我可算曉得祖母常說的為商積德行善會有善緣是何意了。」

姜言意說︰「這村子里的良田大多是種蓮藕,若是道路再好走些,用牛車把藕拉到別處去賣,也是一個路子。」

受限于交通,這里很多東西都只能在當地產銷。

既有了春筍,中午的菜就又加了一道春筍燜肉。

「饕翁」蘇東坡先生曾為竹筍燜肉作打油詩一首︰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燜豬肉。

既能得東坡先生如此贊譽,這竹筍燜肉必然也是一大美味。

春筍清單鮮女敕,只不過有澀味,姜言意先焯一遍水去掉了澀味改刀切片,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切成小塊,用生姜片焯水備用。

鍋里下油,油溫上來後先下肉,炒至變色,再加鹽、蔥、姜、蒜、花椒、八角、香葉,勾一勺料酒下鍋後,鍋里立刻「滋」了一聲,冒起熱氣,姜言意趕緊用鏟子翻炒。

香味完全融入肉里了,才放糖和醬油,炒出棕紅的糖色,加水炖上一刻鐘,肉炖至七分熟,放入春筍繼續燜半刻鐘收汁,裝盤後不僅肉,連筍子都裹讓一層漂亮的的紅棕色。

開飯時姜言意讓安少夫人先喝了一碗酸蘿卜老鴨湯開胃,安少夫人這頓飯可算是吃舒坦了,沒再吐。

陳國公最為青睞那道春筍燜肉,嚷著讓姜言意回去後也常做這道菜。

楚言歸在飯桌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基本上只夾自己跟前的那盤菜,姜言意給他夾了兩塊燜肉︰「言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

楚言歸年後身高直往上竄,身形依然單薄,但肩背比起從前還是寬闊了不少,五官張開後,臉上輪廓也清晰起來,隱隱有了成年男子的影子。

他的腿是沒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但借住雙拐還是能下地,更多的時候是用輪椅代步。

姜言意學弩的時候,他也跟著楚忠習了一套劍法,用他自己的話說,倒不盼著能練出個什麼名堂,只當強身健體。

雞鳴三遍後就起床借住輪椅練劍,只為強身健體,姜言意是有些不信的。

她能為楚言歸做的有限,該開導的都旁敲側擊開導過了,他今後要走一條什麼樣的道,姜言意左右不了。

***

當晚入睡前,姜言意見安少夫人看著院子里的月亮有些失神,知道她怕是在掛念安永元,打趣道︰「這才分開一天,就對月相思了?」

安少夫人不好意思笑笑︰「將軍不管多忙,都會遣人來我院子里告我一聲,讓我早些歇著,不必等他。有時候他回來得晚,怕吵著我,就只來我床前看看,再去外間的軟榻上睡……」

姜言意听得有些向往,嘴上卻道︰「得,本還想留你住個十天半月,你這才來一天相思病就犯了,明兒我就送你回去。」

安少夫人感慨道︰「我是打心眼里佩服言意你,你是個有本事的,這輩子不倚仗任何人,也能自己闖出一條道來。我沒甚出息,就只會惦念著一個家一個人了。」

姜言意說︰「你惦念成這般,也是那個人值得你惦念。」

她眼珠一轉,突然問︰「你同安將軍可有吵架的時候?」

安少夫人點了一下頭。

姜言意一臉好奇道︰「是你軟段去哄他,還是他來哄你?」

安少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慢慢紅了,話音細得跟蚊子哼似的︰「都有。」

她知道姜言意同封朔定了親,想著姜言意或許是想從自己這里取點經,猶豫了一下,又道︰「將軍性子沉悶,話少……」

她臉更紅了些,最後只道︰「言意你今後同王爺成親了,在那些事上盡量縱著就是了。男人在那事上得了甜頭,在別的地方就會反過來縱著女人。」

姜言意原本只是好奇,沒料到安少夫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臉也跟著紅了。

安少夫人不自在道︰「言意,我……我也是把你當親姐妹,才給你說這些的,當真是羞死人了。」

姜言意趕緊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大抵是睡前的談話太過有沖擊性,姜言意這晚破天荒地做了一場旖.夢。

夢里是在封府的書房,封朔像從前一樣握著她的手教她練字,他在她跟前總是不正經的時候居多,往她臉上偷了個香。

她抬起頭去看他,卻又被鉗制了下巴,迫使仰起頭來,接受他的親吻。

筆墨紙硯都被打翻,她被他按著趴在了書案上,始作俑者在她頸側吮.吻,卻還撿了只筆遞到她手中,嗓音低沉而沙啞︰「阿意,字若是寫得不好,得受罰。」

帶著些許笑意的尾音撩人得緊,好似一把鉤子,勾得她心魂都快沒了。

她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毛筆,眼中噙著淚,眼尾卻是一片誘人的殷紅……

****

黑暗中,封朔陡然睜開眼,片刻後雙眼適應了光線,發現自己是在渝州軍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呼吸卻依然有些粗.重。

他起身,就著木盆里的冷水隨便洗了一把臉,才把因夢里的荒唐引起的旖念壓了下去。

血氣方剛的年紀,心里又有人,他沒少做過關于姜言意的夢,但沒有哪次,能讓他意動至此。

大抵,他是真的想她了。

封朔看著燭火下自己在水盆里的倒影有片刻失神。

天色尚早,他走出帳外時,火盆里的篝火還燃著,遠處的天只露出一線蒼茫的灰白。

「王爺。」大帳前的近衛沖他恭敬抱拳。

封朔道︰「把烏雲牽來。」

現在回去睡是睡不著了,不如騎馬出去走走,順便巡營。

渝州駐軍剛同朝廷重騎交過手,韓拓手上那支重騎折損後只余幾百人,根本不能和朝廷重騎交鋒。

楚昌平擅用兵,但面對在陣前勢如破竹的重騎,也頗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無力感。

若不是封朔帶兵及時趕來,殺進了朝廷大軍後方的步兵方陣,引得重騎掉過頭去,只怕渝州城門得被攻陷。

剛經歷過一場苦戰的渝州從里到外都透著疲敝。

換崗下來的將士營帳都來不及回,直接倚著牆根睡著了。

烏雲通人性,走過城樓時,馬蹄聲都放輕了些。

封朔看著這座剛經歷過戰火的城池,眼神沉寂了下來。

胡軍醫此番也跟著南下,熬了一宿給受傷的將士們煎藥,在爐子旁看火卻也因太過疲乏打起瞌睡,腦袋往下一栽驚醒過來,看到封朔時,連忙起身作揖︰「參見王爺。」

封朔道︰「免禮。」

他掃了一眼營帳大通鋪里或昏沉睡著或痛苦呻.吟的傷兵,問︰「情況如何?」

胡軍醫道︰「渝州城里所有藥鋪的傷藥都拿過來了,能用的大夫也都叫來了,但一直這麼下去,藥怕是不夠用。」

「缺哪些藥材?」

胡軍醫嘆了口氣道︰「蒲黃、白茅根、仙鶴草、地榆這些止血的藥材自是越多越好。」

封朔面色肅冷︰「本王遣人出渝州買。」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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