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秦煜城見——牧沐的字。
在牧沐沒有鎖門的那天晚上。但當時他認為是牧沐太困了, 字才會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畢竟誰都不能要求一個人困到要直接秒睡的地步——，手里的筆還能听他使喚。
但現在看來，是他想多。
秦煜城跟在牧沐身後, 時不時看一眼牧沐手里的賬本。
賬本上的狗爬字爬出了一種自成一派的風格，一眼就看得出一定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到了這種程度，明顯是已經這麼寫——許多年了。
秦煜城看著半點沒發現自己露出這一大堆馬腳的牧沐, 無語。
真的有人會這麼笨嗎？
笨到這種程度甚至都真的讓人覺得十分不真實！
牧沐才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多少馬甲。
他現在滿腦——都是布料的價格和質量, 埋頭可勁兒記著，又偶爾跑去找商家要聯系方式，詢問能不能單獨訂特殊的布料。
牧沐在布藝市場通常只看素色的料——, 因為素色的料——相對來說能做更多的文章。
他效率極高, 目的性很強, 一上午就逛遍——記錄上的所有的大型品牌店。
秦煜城看著牧沐把清單上的——後一個店名勾掉，收回視線, 問︰「不買？」
牧沐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點沒發現什麼異樣。
他蓋上筆蓋︰「只是先看看，不買。」
私營小店還沒看呢！
大型品牌店的布料種類會更加齊全, 但有些個人小店有些門路, 甚至會出售自行研發的面料。
雖然這種情況真的很少很少很少……
更多的還是研發出來之後大價錢賣給大品牌, 但私人借著別人實驗室研究搗鼓的人也不是沒有。
牧沐合上賬本, 模了模肚皮。
餓了。
牧沐轉頭看向秦煜城︰「該吃飯了。」
秦煜城看——一眼時間︰「——市區？」
牧沐兩眼一亮，委婉道︰「你先——去吧, ——在這里隨便吃點就好，——午還得再看看。」
秦煜城︰「……」
該不該告訴牧沐，他都快把「送瘟神」這三個字刻臉上。
而且以前的牧沐是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主。
秦煜城記得以前那位，外出用餐基本都是預約的高檔餐廳，路邊攤和普通店面, 從來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秦煜城沉默片刻，然後渾身輕松地決定不說。
「一起吧。」秦煜城說道，「吃完——該去機場了。」
牧沐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秦煜城跟牧沐隨意進——一家蘭州拉面，牧沐——碗蔥油拌面，模出手機翻起了微信列表。
秦煜城要——碗普通的牛肉拉面，坐在牧沐對面，看著他。
牧沐察覺到秦煜城的注視，動作一滯。
他抬眼跟秦煜城對上視線。
秦煜城撐著臉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阿宅並不習慣跟人長時間對視，他被盯著，目光退讓一般的偏開，——沒兩秒，又小心地看——去。
阿宅對男主帶點天然的慫。
畢竟秦煜城是個法外狂徒！
雖然他現在還——麼都沒干，但牧沐時時刻刻記著，眼前這位是個黑化起來能炸飛機把人扔太平洋去喂魚的狠角色。
天呢！
原主再瘋也沒直接……噢，不對，找人偷拍的原主本身也不是個好東西，他已經不是在違法邊緣大鵬展翅——，他飛——邊緣，直接違法。
牧沐︰「……」
對不住，是我格局小了。
秦煜城一眨不眨地看著牧沐。
其實他也不怎麼習慣這種毫無交流的對視——但有句話說得好，只要尷尬的是別人，——就不會尷尬。
秦煜城看著牧沐被他盯著，漸漸的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坐立不安的焦慮。
膽——小，演技僵硬，想法寫臉上，還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
秦煜城覺得——是這副樣子也是演出來的，那他真是死第二次都不冤。
畢竟能演成這樣，當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了。
但這看著怎麼都不像是演的。
像……咳。
秦煜城慢吞吞收回視線。
像是真的笨。
牧沐發覺秦煜城沒再看他——，剛——松口氣，秦煜城卻在他氣松到一半的時候又看——來。
「……？？？」
牧沐沒忍住︰「你看——干什麼？」
秦煜城挑眉︰「你就在我眼前，不能看嗎？」
牧沐︰「……」
確實哈。
牧沐略一思忖，于是站起身，挪到了旁邊一桌，然後看——一眼秦煜城。
生氣——嗎？
秦煜城︰「……」
沒生氣哦。
秦煜城看著牧沐在旁邊那一桌落座。
牧沐看——秦煜城一眼，發現他沒反應之後，有些失望，拿出手機敲了起來。
外邊太陽很大，手機放在桌上屏幕反光，隔著一段距離，秦煜城也看不到牧沐在干——麼。
秦煜城沒有追著坐——去的打算。
他覺得他——是追著坐——去了，牧沐八成會再換一張桌。
在人家拉面店里一個跑路一個追的樣子……秦煜城腦補了一——，感覺有被蠢到。
還是算。
笨的人有牧沐一個就可以。
面很快上——桌，牧沐一邊拌著面一邊騷擾陳黎。
[沐]︰陳老師，有——麼面料小店推薦嗎？/玫瑰
陳黎看起來不太想理他，並沒有——復。
牧沐撇撇嘴。
不理——有——麼用呢！——
可是能去美容院找你的呢！
牧沐吃完——一整碗面，剛準備結賬，那邊秦煜城已經掃完碼——來了。
牧沐仰頭看著走到他身邊來的秦煜城。
高個子的壓迫感實在太強，阿宅縮了縮脖——放下筷子，找了個話題︰「你直接——市區嗎？」
這個布藝市場在郊區，很大，距離市區著實有一段距離。
秦煜城點點頭，看著肩膀一——松懈——來的牧沐。
看起來很——心的樣子。
叛逆的男主眉頭一跳，慢吞吞——口︰「——會盡快趕回來的。」
牧沐︰「？？？」
別了別了，好兄弟。
大可不必！
秦煜城看著牧沐憋悶的表情，心情極好的走出了拉面店的大門，向著停車場的方向去了。
他順手給柳高明發了條消息，拜托他——午來接一——牧沐，柳高明飛速——復，一口答應——來。
這地方實在偏僻，公交車二十分鐘才有一趟，還可能晚點，牧沐真——買點什麼——去，多半會變得十分麻煩。
秦煜城放下手機，發動了車子。
牧沐送走了秦煜城，整個人頓時松懈——來。
他癱在凳子上模著吃得圓滾滾的肚皮，拿著手機，繼續騷擾陳黎。
反正從原主的筆記本里可以得知，陳黎早對原主是個爛人的事心里門兒清，鑒于陳黎沒有戳穿——原主的破事，牧沐就非常干脆的放飛——自我。
[沐]︰推薦幾個店吧陳老師。
[沐]︰給——推薦的話——次還給你打好評哦。
[沐]︰/可憐/可憐
[沐]︰滴滴滴滴。
陳黎坐在他跟朋友合——的制衣店里，面無表情地看著不斷刷出新消息的手機。
朋友听到接二連三的新消息通知，探頭︰「誰啊？這麼纏人。」
陳黎摘——眼鏡捏了捏鼻梁︰「一個麻煩。」
「嗯？」朋友有些驚訝，陳黎脾氣算挺好的——，能讓他吐槽為「麻煩」，那人估計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陳黎嘆氣，改口︰「一個客戶。」
朋友一愣，——意識揶揄︰「追求者啊？」
陳黎臉一綠。
這麼說也沒錯。
陳黎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為了讓牧沐轉移目標，也做——把別的麻煩推薦給牧沐的事。
讓麻煩去解決麻煩，這很合理。
那邊新消息提醒停。
陳黎松了口氣，他朋友湊——來看——一眼︰「他——你推薦面料店？你讓他來咱們這兒唄。」
陳黎︰「？」
朋友說︰「咱們這兒也有面料賣啊，你工作的那地方，客戶不大多都是土豪和富婆嗎？咱們干嘛跟錢過不去？」
陳黎一想，好像確實有那麼幾分道理。
他重新戴上眼鏡︰「但——覺得……她可能就是單純的騷擾我。」
「……」朋友沉默，「那反正發給她也不虧啊！萬一呢。」
陳黎︰「……行吧。」
他打——備忘錄，把他這些年記錄——來的店鋪列表截了個圖，發給——牧沐。
除了本市布藝市場的實體店之外，還有一些網店，包括聯系方式。
當然，陳黎自己的這個店面也在其中。
牧沐看到發過來的那張圖，飛速保存，含淚敲字。
[沐]︰感恩有您。/玫瑰/玫瑰
天呢！
陳老師是什麼絕世大好人！
牧沐飛速爬起來，拎著包沖了出去。
陳黎跟朋友吃完——飯。
他今天休假，準備再去市場上溜達兩圈。
陳黎和朋友合——的是一家制衣店——嚴格來說，單純的是他出錢支持他的朋友，順便發展一——自己的愛好。
朋友是個從服裝公司退——來的服裝設計師，拉著他一起盤——個店面，主要是給熟客制衣。
說得洋氣一點，就是高端定制。
只不——如今需——這一行服務的客戶群體並不是特別多，而有頭有臉的人物又更加傾向于去找成名品牌，他們這種還沒打出名氣的小型工作室，也接不到什麼大單。
為了夢想湊活湊活過罷了。
陳黎拐——個彎，看到站在他常去的店門口跟老板講話的背影，腳——一轉，當場扭頭就走。
但不幸的是，老板已經看到他——，老高興的喊——一聲「小陳」。
牧沐——頭，看到陳黎時一愣，然後喜滋滋地招——招手︰「陳老師！」
陳黎︰「……」
陳黎推——推眼鏡，站在原地真的很不想動。
牧沐轉頭對老板說︰「您這兒還是陳老師推薦——來的呢！」
老板哈哈大笑，連著招呼陳黎過來。
陳黎︰痛苦。
沒有任何一個社畜會願意在下班期間還面對客戶。
他深吸口氣，抬腳走了——去。
老板一——他靠近，就笑哈哈地對他夸牧沐︰「小陳啊，你這個朋友可是個小行家哦。」
陳黎有些驚訝。
這老板是個老裁縫，以前他可沒少請教對方。
「沒有沒有。」牧沐謙虛，「就是隨便學——點。」
從小耳濡目染罷了。
陳黎在听著兩人一邊商業互吹，一邊交流著手藝。
牧沐確實很懂。
陳黎一時間沒有選擇離——，而是安靜的听了——去。
直到牧沐跟老板交換了聯系方式告——別，陳黎才跟上牧沐，驚奇︰「你學過服裝？」
「沒有。」
牧沐看——一眼手機清單上的——一個店面，正準備導航，就听陳黎說︰「這邊。」
牧沐一愣，轉頭對他笑——笑，跟——上去。
陳黎被那笑容閃到了一瞬，挪開視線，說︰「剛剛你跟許老板講的，不像是沒學過的樣子。」
「嗯……」牧沐沉吟，嚴格來說確實不能算是學——，但不那麼嚴格來說，他媽媽確實也有教——他，「薛定諤的學過吧。」
陳黎︰「？」
「倒是陳老師，你制衣就是給自己穿嗎？還是做這方面的兼職啊？」
陳黎︰「自穿。」
「啊……」牧沐有些失望。
如果純粹是自穿的話，那八成確實就是個人興趣愛好。
不進行交易通常就不會有相關的人脈。
但也不一定。
牧沐重新打起精神︰「那你認識——麼做這一方面的人嗎？」
陳黎一听他這問話，瞬間就警覺起來。
他可太怕牧沐提「你認識……的人嗎」這種類型的問題。
因為牧沐問這話，通常都是想要定——目標——手。
z市作為g省的省會，而陳黎又是z市規模最大的養生中心的工作人員，糾糾纏纏的總會認識一些不那麼普通的人。
但按照規矩，他是不可以透露客人的隱私的。
而牧沐就總是喜歡在這種事情上為難他。
但好在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牧沐自己又是個會主動出擊的角色，——後總能勾到目標，讓目標對牧沐也產生好奇。
就比如易安寧。
陳黎跟牧沐說的那句「他有情，你有意」可不是亂說的。
就上周，牧沐和易安寧在養生中心的水吧里第一次見面，牧沐就跟人說——「有緣再——的話就去喝杯咖啡」這種話。
只要箭頭一雙向，客人就不在意他是違不違規。
陳黎警惕︰「你——做——麼？」
「——近想搞點事業。」牧沐遲疑——一——，「你看，——有手藝，但沒有銷售渠道。」
陳黎偏頭看——一眼牧沐︰「你不是說……死也不——淪落到需——自己賺錢的地步嗎？」
牧沐︰？？？——
麼叫淪落到需——自己賺錢的地步？——
麼叫淪落？？
自力更生許多年的阿宅拳頭梆硬。
原主這說的——麼豬話！
牧沐無感情地說道︰「那你就當——死過一次了吧。」
陳黎︰「……」
牧沐發自肺腑地誠懇道︰「有的時候，人說出來的話就是為——自打臉的。」
陳黎︰「……不，一般都不會的。」
牧沐從善如流︰「你看——就會。」
陳黎沉默。
牧沐重重地嘆氣，嘴上跑火車︰「沒辦法耶，——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需——賺錢養家呢。」
陳黎︰？？？
陳黎驚。
他拿下眼鏡，拿衣袖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皺著眉看著牧沐。
牧沐眼巴巴地看著他。
可憐可憐孩子吧。
不給孩子牽個線，秦煜城都要餓瘦了！
陳黎從沒想過「賺錢養家」四個字會從牧沐嘴里說出來。
雖然他不覺得牧沐是真的缺錢。
但是牧沐竟然會想到「賺錢養家」這四個字，就非常的違和。
印象里那個任性高傲，看人都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輕蔑的女人，怎麼都與這種平凡又普通的生活詞匯聯系不起來。
想到這里，陳黎突然發現牧沐身上穿的衣服是那個出了名的便宜快銷品牌。
陳黎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半晌，他滿含遲疑的聲音響——起來。
「你……從良了？」
牧沐︰？？？——
他媽……
這位先生，不會講話的嘴建議捐給有需——的人！
牧沐滿肚——髒話，——終深吸口氣，滿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的，——從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