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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太傻了吧。」

謝無歧嗓音沙啞, 少女的頸窩溫熱柔軟,像一個誘人沉淪的美夢。

「這種事,也是能隨便原諒的嗎?」

前世的歸墟君那時已有些瘋癲入魔, 縱也對那個無辜牽扯進來的女孩還有幾分憐惜, 但當一個人連自己的命都不愛惜時,想要再對旁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活祭陣是最殘酷最殘忍的咒殺之法。

謝無歧想到剛在自己依附在歸墟君身上時體會到的那種痛苦,忍不住又將手臂收攏幾分。

懷中少女的身軀嬌小單薄, 像輕攏掌中的紅蝶,稍有不慎便能折斷翅膀。

但她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折斷,她甚至還能反過來擁住他, 輕輕拍著他的背脊道︰

「我沒有原諒, 但那個我不會原諒的人是伽嵐君, 不是你, 你沒有做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事情。」

但凡前世被伽嵐君選中的人不是謝無歧,而是任何一個意志稍弱的人,伽嵐君的目的早在前世便達成。

那時, 就算沈黛不會被活祭陣所殺,也會成為魔修的劍下亡魂, 不過是死得利落些, 還是死得痛苦些的區別。

而且現在重頭再將前世今生的因果回想一遍,沈黛反倒覺得自己死得很值。

前世多少英豪身死魂滅, 死甚至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但她這一死, 好歹換來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謝無歧無聲在心底嘆息。

意料之外, 又意料之中的回答。

真是個……傻姑娘。

「啊!是昆吾割玉劍!」

天元從入十方繪卷後便一直維持著劍身, 直到此刻忽然瞥見沈黛身後的昆吾割玉劍,這才化作劍靈上前仔細查看。

「沒錯,真的是昆吾割玉劍!主人主人!您真猜對了!黛黛她真的是伊闕誒——」

沈黛︰?

沈黛︰「猜對了?你早就知道!?」

寬厚手掌落在她頭頂揉了揉,謝無歧望著她訝然中還帶著點憤憤的表情淡笑道︰

「不然你以為這很難猜嗎?」

沈黛想到了之前天元曾說神女伊闕運氣不好,當時謝無歧便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可惡,運氣不好就一定是她嗎!

「倒也不是覺得運氣不好就一定會是你。」謝無歧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溫聲道︰「只是,能讓我心甘情願剖骨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個。」

哪怕是前世,謝無歧也有這樣的預感。

能讓他傾心交付的,能讓他雖死無悔的——

前世今生,非她莫屬。

沈黛對上他猶帶笑意,卻也認真篤定的眼神,一時有些怔愣。

謝無歧見她不說話,笑盈盈地湊上來︰

「現在應該不會吃醋了吧?」

「……」

沈黛不想和他討論這麼丟人的問題,她沒說話,捧起謝無歧的臉——

謝無歧很自覺地輕吻上來。

「!你干什麼!!」

沈黛被親得一愣,臉頰潮紅,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天元。

昆玉還不能化作劍靈模樣,但她非常乖覺地飛身擋住天元的視線,還對沈黛道︰

「主人您放心,我什麼都看不見!天元也什麼都看不見!」

天元︰「誰說我看不見,我又沒瞎……」

昆玉的劍柄敲在天元頭上,他哎呦一聲。

「原來不是要親我呀——」謝無歧一副遺憾模樣。

「……當然不是!我是想把剛才我在十方繪卷里看到的回憶也給你看!」

神武認主之後,儲藏在神武中的力量也隨之歸于沈黛體內。

所以不需要借助溯回珠之類的外物,沈黛也可以將剛才看到的畫面映入他的識海……所以她是想踫他的額頭,不是準備親他!

「沒關系。」謝無歧眼尾彎彎,「反正也親到了。」

沈黛︰「……」

算了。

看謝無歧又如往常一樣與她輕松談笑,沈黛心里也總算放心一些。

她抵住他額頭,緩緩闔上雙眸,將神女伊闕與應龍庚辰這段過往映入他的識海。

一心封神的紅鯉精,還有天生反骨、不甘為臣的戰神應龍。

寒江荒月下,緣起緣滅,當他回頭看這三世緣分,只感覺到了一種盛大的宿命感在支配著每一場悲歡離合,若是一步走錯,牽引三世的緣分便會輕易斷開。

好在這一世,他們終于握住了紅線的兩端,再不會輕易松開。

謝無歧睜開雙眸,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

「想不到,這次該換我吃醋了。」

沈黛一臉茫然,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而謝無歧食指指節抵著下頜,一副認真沉思的模樣。

「第一世的我,似乎還挺厲害的……你要是更喜歡第一世的我怎麼辦?」

在奇怪的地方產生了微妙的危機感。

沈黛有些無奈︰

「……現在可不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

他們在十方繪卷中已經被困太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伽嵐君雖失去了這幾件神武,但手中還有一顆神女伊闕留下的雩澤珠,力量強大,不可小覷。

想到伽嵐君,謝無歧面上笑意也淡了幾分。

「嗯,是時候出去與伽嵐君做個了結了。」

沈黛蹙眉︰「我們要怎麼出去?」

伽嵐君既然會把他們丟進來,一定是確定他們沒那麼容易出去。

然而謝無歧卻歪過頭,食指慢悠悠點了點他的額角,似笑非笑道︰

「這個嘛,我們雖不知道,但歸墟君卻是知道的哦。」

滔天濁浪,排空而來,浪頭與天幕相連,攜翻天覆地之勢,像是要將整個大地沖刷一遍。

巨浪吞天沃日,下一秒就要兜頭砸在整個九陰城上。

但這聲如雷霆的巨浪,卻驀然被一個巨大的結界擋住了去路!

「蘭越!」伽嵐君立于半空,看著那道與他作對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齒,「你以為你能阻止得了我嗎!徒勞無功,簡直愚蠢!」

浪潮聲如雷霆,似惡鬼咆哮,人在這樣的巨浪之下,比螻蟻還要渺小。

然而獨自撐起這結界的蘭越卻巍然不動,淡青色的衣袍在狂風中翻飛如巨翼,縱面對的是崩山之勢的洪水,身姿也如風中勁竹,牢牢扎在九陰城的城門處,為身後逃命的百姓爭取出逃生的時機。

但蘭越也明白,若他不能阻擋這洪水,這些人無論逃到何處,都逃不過一個死。

于是他轉頭對身後方應許和蕭尋道︰

「如果我沒猜錯,伽嵐君引重霄君帶人去北宗魔域只是為了分散我們的力量,這邊才是伽嵐君的目的所在——傳訊告知重霄君了嗎?」

蕭尋在混戰中受了內傷,此刻竭力支撐,頹然搖頭︰

「不行,伽嵐君早有防備,我之所以當初一入九陰城便與你們失去聯絡,也是因為九陰城附近都設下了陣法,阻斷了與外界的仙符傳訊。」

蘭越沉默半響︰

「那你們便出九陰城,北宗魔域離這里不遠,你們御劍半日可到,去吧。」

「不可!」方應許看著眼前這場聲勢磅礡的洪水,頭一個阻攔道︰「就算師尊修為高深,這也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抵擋的!更何況師弟師妹還在伽嵐君手中,我怎麼能——」

縛仙繩自寬袍而出,將方應許瞬間捆了個結結實實,方應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師尊!!」

蕭尋還在遲疑之間,蘭越目不斜視,溫聲道︰

「蕭尋,拜托你了。」

蘭越心意已決,這樣的危急關頭,容不得蕭尋再勸說推辭,短暫猶豫了幾秒,蕭尋答︰

「是。」

「你是個屁是!!蕭尋你松手!!!」

蕭尋利落的將捆成粽子的方應許提溜起來,伴隨著方應許罵罵咧咧的聲音,一路御劍朝北宗魔域的方向而去。

伽嵐君眯著眼看向他們離開的背影,沉聲道︰

「你覺得我會讓他們活著去傳信嗎?」

蘭越只是微笑道︰

「萬事豈能皆如你心意。」

言談間,那邊埋伏在九陰城外的魔修便傾巢而出,朝蕭尋與方應許的方向而去。

然而甚至都不需要給方應許松綁,蕭尋一個人便提劍殺出一條血路,順便還能拽著繩子把想要沖回蘭越這邊的方應許拉走。

蘭越的話得到了印證,伽嵐君的臉色不佳。

坐在輪椅上的白衣青年懸在半空,眸光冷然,唇邊浮現出一個森然笑意︰

「那我便偏要這世事皆如我意。」

語畢,身後空氣扭曲出一陣紫色波瀾,有一道身影從虛空中踏入人世,帶著一身死氣,像從地獄里踏出的孤魂野鬼——

蘭越面色驟然變冷。

是方應許的母親璇璣仙子!

二十年前伽嵐君帶著魔族曾向修真界大舉進攻過一次,但那時他尚且年輕,很快便節節敗退,導致他失敗的正是眼前這個將自己煉成人器的女子。

伽嵐君逃過一劫,心有不甘,他修習的魔族秘術最擅與死人怨氣打交道,只要生前足夠強大,死前又有怨,有不甘,便可被他操控。

宿璇璣的怨與不甘,正是身為一個母親,卻不得不拋下自己幼子赴死的遺憾。

但宿璇璣二十年前就已經身死魂滅,如今被伽嵐君喚醒驅使的,只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蘭越不可能讓允許這樣的存在出現在方應許和蕭尋的面前,擾亂他二人的心性。

可是——

「蘭越,想好了,你若出手,九陰城的百姓便保不住。」

又是那仿佛能洞察一切,將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聲音又悠然響起。

狂風巨浪上,青年的銀發如蛛網在風中揚起,給他原本清貴出塵的面容平添幾分傲慢疏狂,他俯瞰著獨自一人抵擋洪水的蘭越,似已看見了大業將成的預兆。

「但你若不出手,你的徒弟就要死了。」

伽嵐君從齒尖慢條斯理地說出這句話,胸腔中涌動著前所未有的快意。

「真可惜啊,重來一次,你已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我是如何殺了方應許,如何殺了蕭尋,又如何將謝無歧活生生逼成了滿手鮮血的魔頭,前世你阻止不了,這一世,你還是什麼都阻止不了!」

洪水聲如雷霆,側面未被結界擋住的浪頭刮過九陰城城門一側,瞬間將屋瓦房舍沖成了一地廢墟。

淡青色的身影立在風暴前,蘭越未曾言語,掌中靈力穩定而澎湃。

沒在蘭越的臉上捕捉到分毫動搖,伽嵐君笑意漸涼,他定定望著他許久,開口︰

「不見棺材不掉淚——」

站在他身後雙眸空洞的女子向前跨了一步。

蘭越眸色濃重。

「宿璇璣。」伽嵐君唇邊凝成一個充滿惡意的冷笑,「你與你兒子也二十多年未見了,不去見一見……」

話音還未落,伽嵐君臉色忽變,驀然收聲!

嘩啦——!

十方繪卷失控般從他身體里彈出,眨眼便在陽光下陡然振開,伽嵐君心道不好,正欲急退,一息之間一道鋒芒極盛的銀光便從天而降,朝著他面門刺來!

「你先去見閻王吧!!」

少女清越干脆的嗓音帶著怒火炸開,蘭越眼前一亮,攏起的眉心終于松開。

「你們——」

伽嵐君來不及震撼,左眼的傷再見到沈黛手中劍芒的一刻下意識刺痛起來,他立刻要召來被煉成人器的宿璇璣,然而直到昆吾割玉劍逼至眼前,也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回應。

余光一瞥,便見謝無歧捏住宿璇璣的後頸薄弱處,眼疾手快地將她制服。

「冒犯了,璇璣仙子。」謝無歧手中銀絲瞬間捆住了人器宿璇璣的四肢,「我知道您也不願傷害方應許,所以我保證,絕不會讓他見到您現在的模樣。」

宿璇璣瞳孔潰散,一雙空洞的眼沒有感情的望著他。

謝無歧見此情景也生出了幾分不忍。

前世重霄君之所以敗得如此迅速,除了有他身重毒素的緣故,也因為,當日前往太玄都滅宗的主力,正是伽嵐君派出的宿璇璣。

重霄君已殺過她一次,又如何下得了決斷再殺昔日妻子一次?

于是宿璇璣那一劍利落地貫穿了他的靈核,攻破了太玄都的最後一道防線。

謝無歧沉痛地抿緊唇線。

這一次,他絕不會看著悲劇在他面前重演。

一切還可以改變,一切都已經重來。

棋子星羅棋布,擋住了沈黛石破天驚的一劍。

伽嵐君被震退數丈,不敢置信地月兌口而出︰

「你們是如何從十方繪卷中出來的!!?」

非修習十方之術者,落入十方繪卷中只會被困在其中,就算打破了所處的一方世界,也只會迷失在十方世界的間隙,就算強如蘭越,也絕不能就這樣隨便逃出來。

謝無歧卻並不解釋,只冷然一笑︰

「你管我們怎麼出來的,你只需要知道,你命中有我們這一劫!」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番話,話音剛落,擋在伽嵐君身前的三百六十一枚棋子,竟猛然炸開一顆!

伽嵐君赫然大驚,死死盯著眼前執劍的少女。

赤紅披帛在風中翻飛,少女眸光沉靜堅韌,如磐石無可撼動,只握緊手中利劍,近一寸,再近一寸!

那雙杏眼里涌動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伽嵐君仍不甘心地負隅頑抗,但緊接著,眼前棋子一顆一顆在他眼前碎裂,昆吾割玉劍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三百六十一顆玉髓棋接連破碎,化作風中齏粉。

伽嵐君盯著煙霧散去後露出的那張臉,眼底刻滿了兩世不甘——

籌謀數十年。

歷經兩世。

他曾沒日沒夜地修習魔族秘術,耗盡所有力量只為扭轉敗局,怎能輸給這些庸庸碌碌無知無覺的正道修士!

「命中有劫,我便破了這劫——!」

昆吾割玉劍直沖伽嵐君面門而來,他卻並不躲閃,任掌心再次被劍洞穿!

血流滿掌之時,天邊一道驚雷刺破穹蒼,滾滾雷雲後,赤紅色的血柱從天而降,注入了雩澤珠之中——

是伽嵐君引來的血池怨氣!

魔族越殺便越強,縱使之前在常山昭覺寺積攢下的殺戮怨氣被沈黛等人擊潰,但血池本身怨氣與雩澤珠結合,依然能將推動這場吞沒一切的洪水,朝十洲修真界進發!

而此刻從北宗魔域臨時趕來的衡虛仙尊,仰頭望著空中血雨落下。

天地間皆被一股濃重死氣籠罩,身後弟子駭然之際,他喃喃︰

「是鎮魔碑的血池……」

幾年前血池中有異動,正是衡虛仙尊前去探查,也就是在鎮魔碑的血池中,他被上古凶獸所傷,命懸一線,多虧沈黛尋來燭龍麟做藥引才救活他。

此刻衡虛仙尊望著血雨傾盆落下,一種不詳的預感將他全身籠罩。

眼前雩澤珠裹挾著濤濤洪水,只待越過九陰城,便可以滅頂之勢覆壓而下,侵吞十洲,將整個修真界淪為一片澤國。

他身後的無數弟子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可怕性,蕭尋與方應許沒有夸張,十洲修真界已是危急存亡之時,若不阻止,恐怕修真界就真的要完蛋了!

「師、師尊……怎麼辦……這……這要怎麼阻止……」

修士們絕望地看著眼前從天而降的洪水,以他們的修為,在滅頂洪水面前,恐怕支撐不過一刻。

什麼修仙,什麼仙宗,什麼長生,在這樣的災難面前,都是頃刻破碎的泡沫幻影,兵不血刃便可將一切摧毀。

身後便是無數城池山川。

衡虛仙尊在滾滾雷鳴中闔上雙目,再睜開時,緩緩吐出兩個字——

「開山。」

開山!!?

所有修士齊齊看向衡虛仙尊!

九陰城位于鐘山之巔,要想開山,便要集齊在場所有修士之力,劈開鐘山靈脈,以地脈之力撐起一道堅不可摧的結界,擋住這場即將席卷十洲的洪災!

可此刻九陰城中百姓何止千人?數十萬百姓被困九陰城中,哪怕給他們一天的時間,九陰城也不可能瞬間清空不留一人。

開山,便是意味著徹底斷了九陰城數十萬百姓的生路,以他們生魂為祭,換十洲其他百姓的平安!

數十萬人的性命啊……

眾修士望著不遠處鐘山上,城中密密麻麻的黑點,每一個黑點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這些修士,自幼接受的便是為天下萬民修道,護一方百姓安寧的教育,如今要他們眼睜睜殺數十萬人,如何能下得了狠心!

眾人唇齒發寒,衡虛仙尊卻知不可再猶豫,立刻御劍飛身前往沈黛等人所在之處。

錚——!

昆吾割玉劍被重歸伽嵐君手中的紫檀折扇格開。

他緩緩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謝無歧回憶中見他時的模樣。

沉穩持重的白衣身影立在風中佁然不動,手中折扇輕敲掌心,好似宮闕高樓中的玉面貴人,然當他睜開雙眸望著沈黛時,那雙眼的眼底流淌的卻是化不開的血痕。

「我命從不問天意,既然謝無歧不能為我所用,便由我來承載這萬千魔族的怨氣。」

「你與他,對我而言都沒用了。」

謝無歧瞳孔驟縮,立刻沖上前與沈黛一道合力抗住伽嵐君這一擊——

但血池中的滔天怨氣與雩澤珠相融,令伽嵐君幾乎擁有了半神之力,不僅擊退了沈黛與謝無歧二人,就連與洪水相抗的蘭越竟也有了被壓制住的跡象!

伽嵐君立于天際,睥睨望著這師徒三人。

「便是你三人登峰造極,也終究是□□凡胎,怎能與神力相抗。」

這個世界所有神祇皆已隕落,伽嵐君犯下如此多的殺孽,竊走了神女伊闕的雩澤珠,相加起來,也不過只是半神之力。

沈黛縱有神武,也確實是□□凡胎,怎可能勝過神力!?

衡虛仙尊正是在這時趕來。

「沈黛!蘭越仙尊! 謝無歧!速速撤回!與我一道合力開山!!」

沈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蘭越也眉間緊蹙。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九陰城還有數十萬百姓,開山就意味著他們全都得死——」

「事到如今,為了十洲安危,只能犧牲九陰城了。」衡虛仙尊肅然打斷了他,「九陰城不過數十萬人,身後十洲還有數千萬人!難道要為了這數十萬人而讓那數千萬百姓一起死嗎!」

朗朗之聲。

是何等的大義凜然。

就連沈黛都有一刻仿佛覺得,衡虛仙尊才是這救世之人,而他們不過是目光狹隘優柔寡斷的無能之輩。

可是——

直到今日,沈黛依舊不改昔日初衷。

「……人命不是物件,絕不可像這樣,放在天平上稱量。」

沈黛拭去唇角被伽嵐君手中折扇震出的血痕,望著半空中那道聖潔無垢的身影道︰

「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你憑什麼隨意決定旁人的生死?衡虛仙尊,你修道多年,遇事不想如何解決,只知犧牲這個犧牲那個,這就是你修的道!這就是你的本領嗎!!」

衡虛仙尊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沈黛如此尖銳的指責!

他咬緊牙關,震聲道︰

「事急從權,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你幾句漂亮話就能救下來的,你再僵持下去,無非是死更多人!我此番決議,也是被逼無奈——」

「何為無奈!」

沈黛聲聲清晰,字字叩在所有人心上。

無論前世今生,無論犧牲的是誰,他都仿佛站在至高的道德高處,心安理得地將這一切都輕飄飄的歸于「無奈之舉」。

他真的覺得這是無奈嗎?

決定犧牲少數人的時候,他從來便是大義凜然,認為自己的覺得天經地義,被犧牲的人唯有認命這一條路!

「你何曾無奈?犧牲的這些人,對你而言不過是理所當然,他們的死對你來說沒有絲毫可猶豫的價值!你口口聲聲說著濟世救人,不過是犧牲旁人的性命,成全你自己的聲名——!」

「衡虛仙尊,你唯一有資格犧牲的,只有你自己的性命,你沒有資格隨意決定旁人的生死,你也絕無背負這九陰城數十萬亡魂的覺悟!」

怒雷呼號。

聲震九霄。

這幾句話在這一刻刺破衡虛仙尊的心防,在他靈魂深處擊穿了一道無法愈合的鴻溝!

曾經純陵山門前,他質問沈黛,緣何上純陵,修的又是什麼道。

如今他反問自己,竟愕然發現他竟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修的道,是濟世長生之道,可為何,他渡世人,亦殺世人,他只是想救人,為何要背負數十萬的亡魂?

道心撼動之間,他胸中氣息混亂,驀然咳出大口鮮血!

伽嵐君耐心地看完這一出好戲,從容鎮定地撫掌感嘆︰

「好,好,好,你們這些正道修士,一年比一年更令我刮目相看,這樣的凜然正氣雖好,但卻要以整個十洲的性命陪葬,真是小孩子一樣的意氣用事,也難怪……」

難怪這一世還能喜歡上害死她的凶手。

當真是善良得愚不可及。

然而這樣的念頭剛在伽嵐君腦海中浮現,耳邊便傳來一聲輕笑。

伽嵐君凌厲目光看向底下的謝無歧。

謝無歧緩緩抬眸,淡笑道︰

「誰說要以整個十洲的性命陪葬?」

就連蘭越也是一臉溫然笑意,沒有絲毫慌亂之色。

伽嵐君心中警鈴大作!

沈黛會對衡虛仙尊說出這樣一番話,並不是單純的一腔熱血。

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在多數與少數之間做出抉擇,她也只能選擇讓更多人活下去。

只是與衡虛仙尊不同的是,如果她這麼做了,她必定會終生活在悔恨痛苦之中,絕不可能如衡虛仙尊一樣,認為這樣的犧牲是正義的,甚至還能得意洋洋地掛在嘴邊。

但現在——

他們還沒有走到絕境,還沒到必須要做出這種艱難抉擇的時刻。

「昆玉。」

昆吾割玉劍隨她心念而動,托起沈黛飛升至上空。

「主人,我們要去哪兒?」

沈黛目光篤定,凝望著眼前衡虛仙尊憤然不悅的視線,低聲道︰

「純陵十三宗。」

神女伊闕轉世之前,曾將另一個雩澤珠埋入純陵地底,用來保護她這一世想要保護的人。

前世,她將雩澤珠交給了江臨淵,庇護了無數純陵修士。

但這一世,她取雩澤珠再也不為純陵之人。

「衡虛仙尊,為了救更多人,必要的犧牲是可以的吧?」

沈黛忽然對他這樣說道。

衡虛仙尊不解其意地蹙起眉頭。

「那麼,我將純陵十三宗的山頭推平,犧牲純陵十三宗的千年宮觀,你和其他純陵長老們,應該,也是能理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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