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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天色露出了極清澈透亮的蔚藍色——

光還不刺眼, 穿過窗欞稀疏的鋪在深灰的地磚——,將昨夜還冒著寒氣的地磚曬——溫暖。

大殿內,慧燈大師與弟子明寂正誦經禪道, 不疾不徐的誦經聲伴著木魚輕敲, 明寂听——專心。

「……明寂,何為十二因緣?」

慧燈大師閉目提問, 明寂的視線卻不自覺的落在右前方窗欞旁的身影。

八九歲的小——孩只比窗欞高一個頭,她墊著腳,不做聲,只用口型喊︰

小——和——尚——

出——來——玩——

那是常山山腳下,臨霽鎮宋家的小姑娘。

每周三次, 會隨母親推著車來昭覺寺送新鮮的蔬菜瓜果。

明寂裝作沒——見,認真地——答慧燈大師的問題︰

「……一切眾生,不能見于十二因緣, 是故輪轉生死苦趣……」

小姑娘被無視, 不滿地撅起嘴,又從口袋——掏出一只草螞蚱, 捏在——晃悠。

陪——我——玩——

慧燈大師的聲音又悠悠響起︰

「十二因緣十觀, 又作何解?」

明寂余光瞥見小姑娘明亮的眼神, 在心——嘆息一聲。

「……觀過去、現在、未來,觀三苦聚集……觀因緣生滅……」

木魚空鳴聲頓住。

明寂——過神來, 知慧燈大師定是早就——現了窗外的小姑娘,垂眸道︰

「對不起,方丈, 是我縱容她來往前殿——」

「明寂。」

慧燈大師寶相莊嚴,眼神澄明,仿佛洞悉萬物。

「緣來則去, 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你要切記。」

明寂覺——慧燈大師似乎話——有話,卻又捉模不透,正要認錯,卻听慧燈大師又說︰

「——去之後,將我教你的五蘊心法再仔細領悟一番,去吧。」

昨——一夜落雨,樹林——的潮氣未收,有微微的泥土腥味,

身著黑色僧衣的小少年從內殿緩步——出時,小姑娘正在踩地——的積水玩。

「宋施主。」

明寂停在離她一米外的距離,不染塵埃的僧袍再——一步,便要沾到那一地泥水。

神情淡漠的少年佛子聲線冷寂︰

「佛門清淨之地,禁止玩耍嬉鬧,你可想過你這樣胡鬧,要是被方丈——現,以後不讓你們家供應寺——的蔬菜,你家——少了一個——項,入冬以後便要餓肚子——」

小姑娘做了個鬼臉︰

「才不會,慧燈大師脾氣好,不會和我生氣,只有你凶。」

明寂自幼長在梵音禪宗,從未與異性打過交道,見她古靈精怪,也不知如何應對,抿著唇便要轉身。

「小和尚小和尚!你怎——了?」

小姑娘踩著泥水噠噠噠繞到他身前。

「你不是和我說好要給我講佛理嗎?——次你教我認的字我都記住了,還有佛經,你不考考我嗎?」

明寂垂眸——著自己沾——一點泥水的衣擺,有點無奈。

「真記住了?」

「記住了!」

然而明寂隨口考了幾句,小姑娘支支吾吾,一句也答不——,最後望著他一笑︰

「哇你真聰明!這些你全都記——嗎?那你還記——次答應我,要給我起個新名字嗎?」

明寂知她在故意轉移話題,但還是沒有多說什。

「名字父母所賜,我如何能給你起?」

「為什——不可以?」

髒兮兮的小姑娘杏眼圓圓,有些驕縱地抬抬下頜。

「我不喜歡這個老土的名字,但我喜歡你,你就可以給我起。」

明寂沒料到她會這——說,如玉白皙的面容浮現一絲薄紅。

「還是你嫌棄我?嫌我髒?嫌我不識字,所以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連個名字也不想給我起?」

小姑娘穿著粗布麻衣,腳下穿的是不合腳的布鞋,方才玩了水,鞋面是髒兮兮的泥點。

而少年佛子不染塵埃,如芝蘭玉樹。

兩人天差地別。

「……我沒覺——你髒。」

明寂抿著唇,望入小姑娘顧盼生輝的一雙眼——,片刻啟唇︰

「皎皎。」

「什——?」

「明月何皎皎,你若覺——宋月桃這個名字不好听,小名就叫皎皎吧。」

……

光影變換,陳舊的記憶映出過往的一幕幕場景。

從春夏到秋冬,四季更迭,寒暑交替,那個小姑娘總是風雨無阻的去見他。

宮泠冰在臨霽鎮的——子過——很無趣,但每一次去昭覺寺送菜,都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阿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

阿丑是宮泠冰在臨霽鎮唯一的一個朋友,

鎮——許多人都見識過宮泠冰提刀追著她哥哥砍的模樣,怕自家——孩被她帶壞,都禁止她們與宮泠月來往。

但阿丑不同,她是臨霽鎮的小乞丐,和宮泠冰一樣沒有父母,還有一樣的生辰,宮泠冰覺——她們生來就該做朋友。

「我喜歡一個人,我想——到他,又擔心他本是天——仙,被我拉入這俗世泥濘,從此也和我一樣平凡普通。」

春心萌動的少——捧著臉,既甜蜜,又彷徨。

阿丑只抱膝望著她,語調輕輕的,軟軟的。

「你怎——會是泥濘呢?你是臨霽鎮最漂亮的——孩子,沒有男人會不喜歡你。」

她的右臉有一塊暗紅色的胎記,觸目驚心地長在最顯眼的位置,令人無法忽視。

就算沒有胎記,她的五官也平淡無奇,泯然眾人。

阿丑——著宮泠冰的眼——,有著無法忽視的羨慕。

要是她也能這樣漂亮就好了。

「阿丑也很好。」宮泠冰捧起她的臉,親昵地踫了踫她的額頭,「阿丑有喜歡的人嗎?」

她一怔。

「我……」

宮泠冰眨眨眼︰「哈!你也有喜歡的人,對不對?」

阿丑臉頰紅了起來,滾燙滾燙。

「要是我們都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那就——好了……」

但當她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就——經是一種不妙的預示。

明寂是宗門內身負重擔的佛子,如今雖在常山昭覺寺修——,但他一身佛性,天賦過人,修——結束之後,遲早是要——到梵音禪宗的。

就算不——去,他若要與宮泠冰結成道侶,便意味著他要退出宗門,還俗為凡人。

他道途坦蕩,就此斷絕實在可惜。

「貧僧早——以身獻佛,再難許卿,皎皎,你還有大好年華,不該與這青燈古佛相伴。」

宮泠冰向他表明心意的那一——,常山昭覺寺陰雨連綿,拍打在一旁的□□花。

花枝低垂,雨水滴滴滑落。

「宋施主,下山吧。」

身著黑色僧袍的青年佛子長身而立,滿身肅穆佛性。

他將——竹傘放——少——,轉身沒入雨幕之——,沒有再——頭——她一眼。

但宮泠冰卻不是那——容易死心的人。

少——生了一張柔美溫婉的容貌,性格卻堅韌又驕傲,她沒有被明寂的冷言冷語嚇退,仍如小時候那樣在他身後追逐。

「明寂明寂!我會背金剛經了,你要不要考考我啊!」

「誒呀我腳扭到了,明寂明寂!你扶我——去好不好?」

「明寂明寂,你理理我啊,你再不理我,我真的要生氣了。」

「明寂,我連著三天都在昭覺寺外遇見了同一個男子,我听人說那是——守府的公子。」

「明寂,那個——守公子好像挺喜歡我的,其實他生——挺好——的,脾氣也好,就是有點弱不禁風,不過他家好像很有錢很有錢,你再不理我,我就真的去理他了。」

但凡不是個傻子,都能听出來,這只是少——希望引起心——人注意的賭氣之語罷了。

然而十天之後,——守府的媒人與聘禮,真的浩浩蕩蕩地到了宋家。

媒婆帶著宋家幾輩子都沒見過的金銀財寶,滿面喜氣,巧舌如簧,宋家夫婦當即就動了心。

宮泠冰不相信地質問媒婆,才——知——

「您和我們公子的八字是昭覺寺那位佛子明寂親自合的,絕對是天賜良緣的一對,你嫁——守府,便是一生一世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宮泠冰推開媒婆和宋家夫婦,一刻不停地飛奔向昭覺寺。

年少的時候,什——事都想問個清楚,死也要死——明白,但世事並非皆如人意。

比如那一天的宮泠冰在昭覺寺的松風堂外敲了一整天的門,指骨砸——鮮血淋灕,門內的明寂也沒有挪動一步。

「……你真的要我嫁人嗎?」

她知道這扇門下了禁制,尋常修士都無法破開,更何況她一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但宮泠冰依然不肯低頭,不肯不服輸。

「我不信你不喜歡我,我不信你沒有為我動過心。」

門後面久久無言,宮泠冰等了許久,才听到——面的人開口︰

「我——考察過他的品性,雖是凡人,卻家境殷實,為人正直善良,秉性溫柔,自從昭覺寺見你一面之後,便——思夜想,他本可以用——守公子的身份納你為妾,卻不願委屈你,如果不能娶你為正室,他寧願不去提親。」

「……是你為他批命,是你說,讓他尋個命格帶火的——子成親驅邪?」

「是我。」

宮泠冰終于低下頭,眼淚砸在石磚。

「……你這樣急著將我嫁出去,是怕我再糾纏你,對不對?」

門內安安靜靜,無人應答。

門外,宮泠冰無聲無息地哭了一會兒,終于抬——擦掉眼淚,抬頭——著眼前禁閉的門扉。

「明寂,我嫁人去了。」

「今後你入佛道,我入俗世,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糾纏你了。」

納征請期,親迎六禮。

一頂花轎從宋家抬了出去,一路順順利利抵達了平溪郡——守府。

……

「這不對。」——

著這幻境——的一切,沈黛忽然醒悟過來,轉頭——向身後的宋月桃。

「如果宮姑娘當——順順利利嫁入平溪郡,那——為何我們會在常山遇難的迎親隊伍——救下你?」

宋月桃閉口不言。

但謝無歧只——她一眼便能猜到︰

「你還不明白嗎?從一開始,這個人就在騙你,你為她負傷,從妖物——救下她,只不過是一個引你入局,給自己安排一個完美身份的局而。」

沈黛想到當——眼神驚惶的宋月桃,心下一片冰涼。

從頭到尾,她都傻乎乎地被人蒙蔽。

自以為自己也算是做過些好事,卻不想從一開始就被人耍——團團轉。

謝無歧見沈黛心情低落,默了片刻,對宋月桃道︰

「這些周密計劃,絕不是你一個人能想出來的,你這一張臉無聲無息地長成了宮泠冰的模樣,也不是你有的本事,你這樣處心積慮的偷龍轉鳳,是誰在背後指點?」

宋月桃冷笑一聲︰「你這——聰明,自己猜啊。」

謝無歧未被激怒,而是不疾不徐道︰

「那我就猜,是幻境——那個阿丑所提起的心——人?」

謝無歧此言一出,宋月桃立刻變了臉色。

意料之——的,謝無歧又繼續說︰

「我再大膽猜猜,阿丑姑娘,你的那個心——人就是伽嵐君?」

這一下,宋月桃臉——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

謝無歧彎起一個極其惡劣的笑容,搖搖頭,悠悠道︰

「若是被我猜——,那你恐怕就要失望了,伽嵐君這個人,我雖了解不多,卻也知道這是個無情無心之人,你為他潛伏多年,為他改頭換面,但你要是死了,他卻絕不會為你落一滴淚——」

「閉嘴!」

宋月桃驟然暴怒。

「你知道什——!我不為他,不為任何人,只為我自己……」

宮泠冰的——憶仍在繼續。

她嫁入——守府,如明寂所言,——守公子是個溫潤如玉的俊俏少年,待宮泠冰如珠如寶,珍重有佳。

兩人年歲尚小,並未圓房,只住在一個院子——,——守公子身體不好,常年住在府——,有大把的時間陪著宮泠冰。

春——踏青,夏季別院避暑,秋季垂釣,冬——踏雪賞梅。

兩人琴瑟和鳴,原本對——守公子毫無感情的宮泠冰也漸漸被這個溫柔的夫君所打動。

宮泠冰及笄的那一——,——守公子親自送她一支自己親自雕琢的玉簪,為她插在如雲的——間。

「真好。」

他溫柔笑著,眼——全是她的模樣。

宮泠冰模了模頭——的玉簪,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他的——指——

面大大小小,全是因為雕琢玉簪新添的傷口,他不善——工,做出這樣一只漂亮的玉簪,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和時間。

送了簪子,他便要如往——那樣——書房睡覺。

卻不想宮泠冰抬——拉住了他的衣袖。

少——抬起頭,眼底如春花重——枝頭,徐徐綻開。

「好——的話,今夜就再多——吧。」

……

幻境到了這——,眾人的臉色就有些精彩了。

方應許和皓胥立刻就猜到後面會——生什——,轉身毫不猶豫地拉著推著懷禎和沈黛兩人就要——出這個房間。

就連謝無歧這——厚的臉皮,此刻也不再開玩笑,嚴嚴實實地將沈黛與懷禎兩人好奇的視線擋住。

「——什。」謝無歧扳正沈黛想要偷偷——頭張望的腦袋,「很好——嗎?這是你一個——孩子該——的嗎?」

沈黛耳根有點熱,不好與謝無歧爭辯該不該——的事情。

只不過她方才見了宮泠冰與——守公子兩人的相處,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二師兄,要是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要與他做這樣的事情嗎?」

謝無歧頓時哽住。

他活這——大,還很少有這樣能將他問住的時候。

可沈黛昂著頭,就那樣坦誠直率的望著他,在等一個答案。

謝無歧的喉結滾了滾,鬼——神差地應道︰

「……會的。」

沈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原來她前世,其實也並沒有那——喜歡江臨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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