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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是在第一輪比試開始是才想起來謝無歧這回事的。

她當時被方應許和蘭越兩人催促著去一邊找地方養精蓄銳,還沒來得及看謝無歧手里那根木簽是誰。

也只有等她比完了這三輪才有空去問了。

太玄都地勢廣闊,主峰側峰層巒疊嶂,參加大比的修士們都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峰頂,沈黛按照太玄都的引路仙符,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比試場地。

「……是、是你!」

沈黛看著眼前見了她臉色發綠的男弟子,心想看來她的運氣大約是觸底反彈了。

第一輪對手是他,意味著她怎麼也能比完三場。

「是我。」沈黛言簡意賅,看向一旁裁決的太玄都小童,「可以開始了。」

「等等等等——!」

對面那個名叫唐回的弟子嚇得結巴。

「我、我還沒準備好!」

他知道自己剛才都說了什麼混賬話,說人家倒霉也就算了,還說看她看久了也會沾上霉運,這話誰听了不懷恨在心?

待會兒她必定要蓄意報復,他得好好準備一番……

那小童女乃聲女乃氣卻語調平淡地問︰

「仙君要準備多久?」

唐回︰「半、半個時辰?」

那小童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敲鑼。

「純陵十三宗,沈黛,青陽宗,唐回,斗法開始——」

「別、別啊!」

鑼聲響起的一瞬,蓄滿力量的沈黛便頃刻從原地消失。

旁邊還有零星正在做準備的修士,還有些下輪才上場的觀眾,原本只是不經意一瞥,但沈黛這鬼神般的速度立時抓住了所有人的視線,等到她再次現身時——

砰!

在場幾乎無人反應過來。

就連唐回自己,也是過了好久才回過神。

不過此時的他,已經是在被沈黛反身一腳從山頂踢到半山腰的路上了。

站在斗法台上的沈黛在一片靜寂中回首︰

「他一時半會兒應該爬不回來,可以結束了嗎?」

原本例行公事的小童似乎也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

雖然這位女修是築基初期,但那位修士也是練氣後期,差距並不算大,怎麼會……怎麼快成這樣?

「勝、勝負已定!本局純陵十三宗,沈黛勝!」

眨眼定勝負!

四周一片嘩然,大部分沒看清過程的好事者左右打听,拼拼湊湊才弄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

原來是那女修知道自己和對手修為差距不大,所以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比賽開始的一瞬間將靈力灌注在腿上,一招制勝,絕不拖沓。

這決斷,這策略——

眾人目送著那小姑娘最多不過四尺五寸的背影,回想起剛才的一幕,頓時覺得她高大了許多。

沈黛卻不知眾人對她刮目相看,贏了唐回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因為她下一場的對手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小僧懷禎,有幸與仙君交流斗法,還望仙君勿要因為我年幼而留手,阿彌陀佛。」

斗法台上,站在沈黛面前的是個十歲的小和尚。

小和尚頭頂光亮,皮膚白淨,抬頭望著她時眼眸明亮可愛,像個剛剝殼的雞蛋。

若是這是沈黛第一次見小和尚,她可能就要被他這外貌騙得心軟,忍不住手下留情了。

可偏偏不是。

前世與這小和尚站在這斗法台上,沈黛就被這小朋友一拳揍穿斗法台,整個人陷入數十米深坑,差點都爬不出來!

那簡直是一場噩夢,現在沈黛回想起來都覺得腿抖。

「你放心,我不留手,一定不留手。」

沈黛神情嚴肅,信誓旦旦。

懷禎還是第一次見他的對手如此敬重他,不免對沈黛生出幾分好感,他笑著道了句︰

「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的這一場斗法,觀看者便更多了。

懷禎本身就是聲名鵲起的天才,十歲結丹的這等天賦,在近期的修真界里近乎一個傳說,大部分人很多都只是單純來瞧瞧這位天才是個什麼模樣的。

誰料這場斗法開始之後,竟變得相當有趣起來。

首先是這位叫懷禎的小和尚,以他這樣的年紀,又剛剛結丹,修為應該並不穩固,但此刻見了卻發現,他的一招一式都靈蘊深厚,十分驚艷,光憑這就能看出,此人不僅有天賦,還刻苦踏實。

按照這個道理,剛剛築基的沈黛應該在她手底下過不了三招。

但這又是這一局神奇的地方了。

沈黛與懷禎同是煉體修士,原本應打得拳拳到肉,有驚濤駭浪之勢。

可偏偏沈黛用了些戰術。

周圍有不少來自梵音禪宗的師兄,都是來看自家小師弟比賽的,見了她這戰術,各個都是一臉「這女施主竟狡猾如斯」的表情。

因為當懷禎欺身上前欲與她近戰時,沈黛卻立刻收手,拉開距離迅速結印。

道印碾壓而來,懷禎不得不匆忙後撤接下,兩人距離拉開幾分,而當懷禎也準備結陣攻擊時,沈黛又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身後,奇襲打斷他的結陣。

簡而言之,大概就是懷禎逃,沈黛追,懷禎追,沈黛又跑,總之兜兜轉轉,懷禎怎麼都插翅難飛的戰術了。

這樣一番拉扯,原本金丹期修為的懷禎就仿佛老鷹被捆在了狹小暗室。

哪怕他有搏擊長空之力,也被沈黛頻頻打斷,難以施展,即便如此,他也與沈黛足足纏斗了半個時辰,才終于敗下陣來。

「勝負已定!此局,純陵十三宗,沈黛勝!」

小童此言一出,斗法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梵音禪宗的那個懷禎……敗了?

十歲結丹的天才,敗給了一個……築基期修士?

沈黛還沉浸在神經緊繃的氛圍中,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她好像贏了。

雖然這是利用她前世的經驗,也是因為此時的懷禎年歲尚小才管用的。

但是……她竟真的贏了?

「斗法已結束,恭喜仙君獲勝,懷禎心服口服。」

小和尚用稚氣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

沈黛回過神來,連忙擺手︰

「不不不,我只是……我只是比你經驗稍微多一些,論修為,你比我厲害多了。」

懷禎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語氣真誠地說︰

「經驗也是實力的一種,多謝施主賜教,懷禎對于道法又有了新的感悟。」

他越這樣客氣,沈黛越是羞愧,也跟著彎腰。

「沒有沒有,不是賜教,我只是投機取巧。」

「施主謙虛了。」懷禎腰彎得更低。

「你、你才謙虛了。」沈黛也順勢跟著低頭。

旁邊觀戰的師兄們看不下去了,從後面拎起懷禎的僧袍領子。

「差不多就行了,你們倆再鞠躬,就要磕頭對拜了。」

這師兄個頭很大,說話粗聲粗氣,如果不是穿了一身僧袍,更像是個屠夫。

而這位屠夫和尚把懷禎提溜起來以後,又用不善的眼神看了眼沈黛。

「阿彌陀佛,施主你……」

沈黛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挺厲害的,也算是給我們小師弟上了一課,多謝。」

……咦?

還以為會被報復一頓的沈黛,呆愣愣地目送著梵音禪宗的佛修們走遠了。

不虧是佛修,倒是十分通情達理。

沈黛環顧四周,那些先前根本不在意她是何人的修士們,現如今都用或好奇或警惕或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

這眼神沈黛十分熟悉,她平日里看那些牛逼的大佬們,就是這樣的眼神。

前世她厲害起來的時候修真界已兵荒馬亂,大家只顧著逃命,並沒有人會這樣半是羨慕半是崇敬地看她。

沈黛被看得走路都有點飄。

不過沈黛沒飄多一會兒,下一場比試開始不久,她就被蕭尋完完全全地揍清醒了。

「沒事吧?需要我扶你起來嗎?」

斗法台上劍痕斑駁,是蕭尋手中長劍留下的痕跡。

趴在地上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的沈黛,抬眸看著一截繡著銀色雲紋的深藍錦袍停在她眼前,眉眼清朗的太玄都大師兄收起長劍,半跪著向她伸出手。

沈黛還在遲疑,他便托著她的手腕,禮貌地將她扶了起來,還順帶拍了拍她衣擺上的灰。

「仙君這個年齡能有如此修為,還能與我纏斗這許久,已經十分厲害,不必妄自菲薄。」

沈黛知道這是在安慰她,沒吭聲。

蕭尋笑了笑,領著一瘸一拐的沈黛從斗法台上下去,旁邊不知何時已讓人備好了幾瓶上品丹藥。

前世沈黛可沒有這樣的待遇,她略感意外地看了眼蕭尋,蕭尋卻笑著說︰

「方師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這幾日事多繁忙,太玄都有什麼照料不周的,還望仙君見諒。」

沈黛原本只是隱約猜測方應許是重霄君的什麼人,見蕭尋這樣的態度,算是徹底確認了。

其實她對蕭尋本人還挺好奇的。

這樣的人物,私底下都會流傳著諸多傳聞,但沈黛好奇的卻不是別的,而是前世修真界大亂後的一些流言——

有人說,太玄都之所以一夜覆滅,皆因內有奸細。

還有人說,這個奸細就是蕭尋。

「我剛才遣人問過,方師弟與謝仙君的比賽還未結束,你想去看誰的比賽?」

蕭尋全然不知道沈黛的小腦瓜里在琢磨多麼可怕的事情,他催動仙訣,手中幻化出兩只引路紙鶴。

沈黛頓時眼前一亮,她正愁不知道謝無歧他們在哪邊呢。

「去看謝師兄的!」

她得知道那只簽上,到底寫了誰的名字。

蕭尋便將謝無歧那只引路紙鶴交給了她,隨後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對她笑道︰

「方才療傷的這丹藥味苦,若吃不慣,可以含一顆蜜餞,我那些小師妹都很喜歡吃這個。」

沈黛道了謝,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

在去找謝無歧的路上,她還在想——

這樣一個溫柔和善的好心人,應當不會是背叛修仙界的內奸吧?

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沈黛到的時候,謝無歧與江臨淵的戰況膠著,兩人水平不相上下,謝無歧稍佔上風。

「這樣快就結束了,看神情,結果應該不錯。」

一旁觀戰的蘭越笑眼彎彎,招手叫她過去。

沈黛贏了第一輪比試,見了蘭越像個急急找人炫耀的小孩子,立刻道︰

「我贏了那個懷禎,雖然後面輸給了蕭尋,但我也能進第二輪了!」

蘭越模模她等待夸獎的腦袋瓜,溫聲道︰

「我早知道你可以的。」

說完他看向前方。

「這邊應該也很快就能結束了,待會兒我們就去找阿應匯合。」

順著蘭越的視線,沈黛抬眸望向斗法台。

……他的對手竟然是江臨淵。

沈黛怔愣地看了一會兒,想到那本該是屬于她自己的簽,心中一涼。

果然,如果不是因為謝無歧調換了她的簽,她的三個對手真會與前世一模一樣。

斗法台上,江臨淵的身影與前世回憶里的一幕幕一一對應。

但不同的是,前世的江臨淵卻並未使出這樣凌厲的招式,回憶里她面對的江臨淵,連他平日里三分功力都未使出,仿佛這不是宗門大比的斗法台,而是在私底下隨意與師弟師妹切磋。

他是在可憐她。

可憐她運氣差,任憑她平日多麼努力,卻終究敵不過命運捉弄,抽到兩個強敵,連過第一輪的資格都沒有。

他自以為地想施舍給沈黛一個體面,讓她不至于掛零回去,可他卻從不了解她的想法。

她寧可堂堂正正的輸,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施舍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勝。

那本就是對一個修士的侮辱,沈黛無法接受,中途便直接認輸退出。

而今日——

沈黛站在台下,看著江臨淵竟也被人逼到了這種程度,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奮力一搏,心情頓時十分復雜。

解氣自然是有的。

但那樣的解氣之中,又摻雜了點些許空蕩蕩的唏噓。

從前她仰望江臨淵,只覺得他的背影也像鍍了層金邊,哪怕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是她一眼就能看到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當她如今醒悟以後才發現,江臨淵並沒有那麼好。

他之所以在發光,不過是因為她仰望他時,眼里本就帶著光而已。

沈黛錯開視線,不再直直看著台上。

蘭越察覺了她的動靜,側頭看她︰

「不想看你的大師兄挨打?」

「不是。」沈黛立刻否認,但又模模糊糊覺得,她確實也並不想看到這一幕,「我並沒有心疼他,我只是……」

她只是透過江臨淵,看到了過去那樣喜歡他的自己而已。

蘭越看著斗法台上節節敗退的江臨淵,微微一笑。

「人的情感原本就復雜難辨,並不是非黑即白,純粹的愛恨都沒那麼容易。」

江臨淵目力極好,即便是打斗中,也瞧見了沈黛的小動作。

他認定這是沈黛不忍看著自己落敗,她心中必然對師門,對他,都還是有感情的,因為她本就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

若是舍掉這一局,就能讓沈黛變回從前那個小師妹……

江臨淵正在考慮這個可能性,台上的謝無歧卻瞥了一眼下面。

不知為何,原本游刃有余只待一擊絕殺的謝無歧,忽然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

蘭越和台下眾人皆有些意外。

江臨淵更是心下不解。

可機會難得,要是能贏,他當然不會選擇輸,即便是陷阱他也不得不一試。

于是揮劍,凝氣,飛身上前——

劍氣刺破玄色法衣,長劍割破皮肉。

謝無歧與江臨淵拉開距離,看著自己手臂上不深不淺的傷口,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只是感慨了一句︰

「仙君的劍,可真是鋒利啊。」

沈黛聞言猛然抬頭。

入目便是那一地觸目驚心的血,還有被謝無歧按住,但依然在指縫浸出血的傷口。

——江臨淵刺傷了謝無歧!

那些什麼情情愛愛瞬間都從沈黛的腦子里清空了,她驟然銳利起來的視線直直落在了江臨淵的身上。

後者還在發愣為何如此輕易就刺中了原本佔著上風的謝無歧,下一秒就瞥見沈黛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銳利視線。

江臨淵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沈黛會這樣看著自己。

方才他被謝無歧傷得渾身是血的時候,她就只是別開臉,而他不過才在謝無歧手臂上割了一條口子,她就立刻如此凶狠盯著他。

江臨淵很快反應過來,掉頭對謝無歧怒目而視︰

「你是故意的!」

玄衣仙君的唇畔彎起極小的弧度。

眨眼之間,方才還一副負傷虛弱模樣的謝無歧收攏十指,那無影無形的絲線如彌天大網將他結結實實捆入其中,就連江臨淵身上的法衣也抵擋不住,衣擺邊角瞬間被割得破破爛爛。

若是他再要掙扎,這縴細絲線就能將他就地大卸八塊。

「你這師妹人真是心好,你如此對她,她竟還對你留著一絲仁慈。」

謝無歧與江臨淵距離不過半尺,他聲音壓得極低,旁人並不能听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江臨淵已然落敗,但眼中仍藏著不屈鋒芒,一字一句仿佛是從怒火燃燒的胸腔里擠出來的。

「這是我家師妹跟我的事情,與你何干!」

謝無歧扯動了一下手中法器,見絲線割落江臨淵一截發尾,勾唇睥睨一笑︰

「不錯,你師妹確實很好。」

他看了一眼台下焦急憤怒的小姑娘。

語調輕飄飄的,狡黠如老謀深算的狐狸。

「可惜,馬上就是我師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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