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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人無信不立,既然答應了人家,那當然要去做。

葉一柏一下課,應付了過來道歉或感謝的人後,就直奔外文系院長辦公室而去。

「轉專業?」

約大行政樓的外文系院長辦公室,溫特教授差點把他的咖啡灑到地上。

「葉,我記得你是個大四學生。」

大四還有幾個月就可以畢業了,你現在跟我說轉專業?溫特教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夠好,理解錯誤了。

看著溫特教授一臉疑問的表情,葉一柏心里也有點尷尬。若是上輩子自己手底下的小醫生輪轉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說,老師我大概不適合學醫,葉一柏一定罵到他懷疑人生。

可現在輪到自己……

葉一柏表示以後如果有機會回去,他一定對提出這種不合理要求的小醫生溫和那麼一點點。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說了。」

尷尬歸尷尬,但有些事情你硬著頭皮也得上,葉一柏在上節外文課做了二十六次對話推演,推導得出,只有夢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們這個對話顯得稍微合理那麼點。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標一直是獲得父親及宗族的認可,您或許不了解我們國家宗族這個概念,但它對我們華國人來說,很重要。」葉一柏站得筆直,嘴唇微微抿著,完全是一副突逢大變大徹大悟的倔強小青年模樣。

因為外事處名額的關系,葉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層中間傳遍了,葉家明明很有錢,卻要女兒早早輟學去當歌手給弟弟掙上學的錢,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務員卻因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來。

這些事情在溫特這個外國人看來,都是極其不合理的,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幫不了眼前這個年輕人。

溫特教授看著這樣的葉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噓,臉上的神情也更加溫和了幾分,他把「宗族」兩個字念了幾遍,「宗族?有人說過我們外國人崇拜上帝,你們華國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還是有些不一樣的,祖先是我們已經逝去的上代,廣義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們華族起源那一代,狹義的祖先則是指與我們個體有血緣關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則是依托血緣和家族觀念自發形成的一種民間權力組織,一般由家族里聲望較高的老人組成。」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葉一柏才意識到當帶教老師時養成的隨口解答的習慣又不自覺冒出出來……

「哇哦,真是神奇,我們西方也有家族,不過他們很多是特權階級。」溫特教授說到這里,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能理解眼前這個年輕人了,沖破家族的束縛,追求自我,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棄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這片土地上,他看過太多這種關于信念和愛的故事,有些人苦讀數年,明明有遠大的前途卻為了救國毅然決然棄筆從戎,有些人明明是當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卻為了信念不惜與家族和親人做斗爭。

無論是羅密歐和朱麗葉這種小愛,抑或是救國救民創造新秩序這種大愛,他們之間有一種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爭、為了信念一往無前!

「你剛剛說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標是獲得父親和家族的認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認可。那麼,現在呢?」溫特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努力在他身上尋找這種精神。

如果葉一柏現在能听到溫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會謝謝他,把他和那些救國志士放在一起相提並論……

「現在我認識到我身邊已經有了愛我的家人,比起獲得他人的認同,對愛我的家人負責,為我熱愛的事業奮斗終生,才是我應該去做的。」

沒錯,就是這種篤定,就是這種一往無前的信念感!溫特覺得他看到了,他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那種精神!

「所以醫學是你的夢想?」溫特的神情變得鄭重起來,夢想是值得尊重的,願意為自己夢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應該被怠慢。

葉一柏繃著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醫學是不是你的夢想?這個問題就好像問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麼說呢,不是女神你還能把她丟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奮斗娶回來的老婆,這眼楮一睜一閉就拋棄了,沉沒成本也太大了吧。

況且人無信不立,他也曾在紅旗下舉著右手鄭重承諾過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

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于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斗終生。

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斗終生,這個終生還未結束,他還活著,還在呼吸,自然得繼續履約下去。

「是的,我熱愛醫學,如果有什麼事業值得我為之終身奮斗,那一定是這個。」葉一柏听到自己這樣說。

溫特用筆敲擊桌面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在那麼一剎那,他似乎看到,這個年輕人身上仿佛在發光。

辦公室靜悄悄了,過了許久,才有聲音再次響起。

「在來華國之前,不少人勸我,他們對我說,放棄現有的一切,到一個陌生的國度重新開始是一個荒謬的想法。」

溫特教授將葉一柏的轉專業申請書拿到了手里,「但是我還是出現在了這里,因為我認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決定。」

「所以,我再重新問你一遍,你確定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外文系畢業文憑,轉到醫學系嗎?」

溫特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這個站得筆直的年輕人,他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曾經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確定。」葉一柏聲音響亮,語氣堅定地回答道。

溫特教授看著這樣的葉一柏,竟輕輕笑出聲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葉一柏的轉專業申請書上簽了字,「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幫你還是害你,但是你是個成年人了,應該對你做出的決定負責,至于你提出的訴求,我會和波恩教授溝通。」

「畢竟你自願讓出了外事處的名額,這很了不起。」

看著溫特教授在申請書上落筆,葉一柏懸在半空的心終于緩緩落地,在這個陌生的年代,面對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規則,他急需一種安全感,而「葉醫生」這個稱呼則能很好地滿足這一點。

「教授您過獎了,我可擔不起偉大這個詞,不過我曾答應過我的同學們,把這個名額以一種鄭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個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學院在這方面能夠注意一下。」

溫特教授有些詫異地抬頭,隨即立刻笑道,「當然,這是我們的職責。」

葉一柏聞言道了一聲謝,不再多說,郭文玨這小子是討厭了點,但葉一柏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這個名額,給他就給他唄。

他從溫特教授手里接過「轉專業申請書」,隨後恭敬道別後順便替教授帶上了門。

他一出門,等在門口的沈富就跑了過來。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葉一柏手里的那張紙,「院長,真的答應了?」

「嗯。」葉一柏點頭,得意地把簽有溫特教授大名的轉專業申請書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滯,胖胖的圓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沒想過萬一醫學院那邊不同意你補上他們的專業課,你難道真的打算留一級!」

葉一柏詭異地沉默了兩秒鐘,面上帶上了說不出的悵然,「留級啊,隨緣吧。」

沈富︰……

從行政樓出來,葉一柏好像有了什麼心事,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差點撞到路旁的樹上。

「一柏,你沒事吧?」

葉一柏抿了抿唇角,轉頭面色認真地看向沈富,「他們不會真的讓我留級吧?」

葉大醫生從幼兒園開始就是拿五朵小紅花的人,小學開始一路三好學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學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績考入的某知名大學醫學院。

學到大二,以專業前三的成績拿到了學校和哈佛醫學院2+6本博連讀名額,博士畢業就被全球最好的醫學中心梅奧診所錄用,在今天之前,留級這個詞從來沒有出現在葉醫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這次落水,把他這位好友的腦子給浸壞了?

——

兩人今天下午沒課,從學校里出來,葉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別,他揮手攔了一輛黃包車,「去西華飯店,額嗯,旁邊的當鋪。」

黃包車夫招呼人的手停頓了一秒鐘,「您說的是西華飯店附近的當鋪是嗎?」

「對,沒錯。」

「好 ,您坐好了!」見葉一柏坐穩,他邁開腿小跑起來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濃的時候,大路兩旁的老樹都抽出了新枝,街邊服裝店、美容室、牙醫癱、肉攤,各式各樣的傳統招牌周邊圍了一圈霓虹燈泡,頗有一種土洋結合的趣味,電車從轉角處緩緩駛來,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著一張紙一邊盯著過往的來人,時不時還伸手拽過幾個,與手上的紙做比對。

其中一個老大爺可能是腿腳不怎麼靈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喚起來。

「叫喚啥呢,快起來,別妨礙公務!」警察冷著臉不滿地開口道。

葉一柏眉頭微皺,這個年代的警察與後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語,如果是在後世的華國,正義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圍上去拿出手機拍視頻曝光了,但現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驅趕的鴨子般,低著頭快步走過老人,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這些警察執法都是這麼暴力的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黃包車師傅聞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警察也沒什麼行跡詭異的人才接口道︰「暴力?這還算好的了,原來有皇帝老爺的時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兩下,現在這些黑皮不一樣,他們比官還厲害,惹惱他們是要吃槍子的。」

「前天,就在這,這大街上,一個服務生被警察局局長當街打死了,那血流了一地,我看著就嚇得慌。」

黃包車師傅邊說邊搖頭,說完又好似做賊似的左右張望了番。

「您以後看到這些黑皮就躲遠點,他們才不管您是不是大學生。」

警察局長當街打死服務生?葉一柏記得他來這個時代後听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黃包車師傅對于葉一柏這種誠懇的道謝,顯然有些受寵若驚,他連聲說不用,隨即有好似受到鼓舞般又列舉了好幾個「黑皮」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的例子。

說話間,一件寫著大大「當」字的商鋪出現在葉一柏面前,當鋪,到了!

葉一柏下車,付了錢,模了模自己口袋里的東西,大步走進當鋪。

葉大醫生這麼多年吃食堂住宿舍,雖不能說生活不能自理,但指望他艱苦奮斗賺點錢出來是不成的。

至于說利用語言優勢做點翻譯工作之類的,一,葉一柏正兒八經熟練貫通的語言就一門英語,德語法語日語是會一點,但也僅限于日常交流和某些醫學專用詞匯,讓他做翻譯……算了吧。

況且這種工作,普通人家溫飽沒問題,但要賺到一個約大學生的學雜生活費,除非葉一柏課也不上,其他什麼事都別做了,那還有一點可能。

所以……

「老板,這個能給多少錢?」葉一柏把一個精致的盒子遞了過去。

當鋪老板戴上眼鏡,瞟了葉一柏一眼,接過盒子。

「瑞士表?」老板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仔細模了模包裝盒,開口試探道︰「兩百個,怎麼樣?」

「五百。」張素娥說這個值五百的。

「小伙子,你這樣開價可不行,這表你買來是一個價,到我這就又是一個價了。兩百五!」

「五百。」

「小伙子,你活當還是死當,死當的話我再給你加點。」

「死當。」他可沒打算拿回來。

「三百,三百最多了!小伙子我可不騙你,除了我這,沒人給你更高的價格……」

店鋪老板唾沫橫飛,努力殺價,葉一柏咬定青山不放松,硬是不肯松口,就在兩個僵持之際。

「砰」得一聲,大門被人用力推開,兩排穿著黑色制服的警察魚貫而入。

「是這里,就是這里,我這手表,就是在這買的!」一個中年男子被三五個警察圍著走進當鋪。

「我昨天買的,花了整整六百銀元。老板肯定還記得!」

當鋪老板早在這群警察進來的時候就從櫃台里面跑出來了,他彎著腰,滿臉堆笑,「各位長官,不知道來小店有何貴干,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從來不作奸犯科的。」

這群警察中領頭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人,沒穿制服,西裝褲白襯衫,披了件松松垮垮的馬甲站在那,手里拿著跟葉一柏一模一樣的浪琴表。

他將浪琴表丟給老板。

「你這買的?」

老板心下一驚,手忙腳亂地接住細看,結結巴巴地答道︰「好像,好像是從小店買的。」

葉一柏︰!!!

「帶走。」

年輕人話落,一群警察迅速圍了過來,「 嚓」手銬一拷就要把老板帶走。

「長官,長官,我沒做什麼啊,這表怎麼了,我表弟的同學也是警察,楊得志,楊科長,您認識不?」老板快要哭出來了。

年輕人後頭有一個腦袋比常人大一圈的警察回過頭來,「這是我們裴局,哦不,裴處,別說楊得志,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那位被稱為裴處的聞言狠狠踹了大頭警察一腳,「周大頭,我跟你說過,不會說話就別說!」

「這是贓物,跟我們回去說清楚,如果你沒問題,會放你出來的。」

老板聞言,立刻點頭,「配合配合,我一定配合。您行行好,這手銬就別帶了,我把店關一下。」

裴處瞅了老板一眼,點了點他尊貴的頭。

手下警察見狀,立刻將老板的手銬打開。

葉一柏︰「老板,那我手表明天改天再來當吧,你先還給我。」

葉一柏一開口,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向他看來,那位大頭警察看到他,似乎有點興奮,「裴處……」

「到警局為止,你不準開口。」裴處沒等大頭警察說完,就打算了他的話。

那位被稱為裴處的年輕人下巴微微揚起,走到葉一柏面前,居高臨下打量了他接近十秒鐘。

沉默

還是沉默

目光有一瞬間的接觸,葉一柏眉頭微皺,他怎麼覺得這個裴處對他有敵意?

「帶走。」

啥?

當警察的手銬拷在他手上的時候,葉一柏兩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叫懵逼的感受,他……被銬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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