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枕書在雪地里走了幾公里, 找到一個廢棄的加油站,這?里被草草布置過?,是那批人落腳的地方, 依稀能看見五六個光點在閃。他滑下?雪坡,隱入陰影中,有幾個人正在附近抽煙。
一個人說︰「它的那什麼,音響, 是叫音響吧?那東西關?不掉嗎?一路上都在吵, 煩死了。」
《保衛聯盟玫瑰之歌》還?在斷斷續續地響, 這?是醫師的特別設置,它每天都在單曲循環這?首歌。只要這?首歌沒停, 醫師就?還?「活著」。
另一個人接過?上一個人手中的煙,說︰「關?不掉, 這?些機器人都復雜得很, 反正我是搞不懂。」
又一個人說︰「它跟武裝機器人長得不一樣,帶回去能賣掉嗎?」
第一個人道︰「賣是能賣, 就?是賣不了多少錢,老劉說它是家政機器人,現在誰要家政機器人啊。」
「那個小的能賣多少錢?」
「小的更不值錢,就?一破爛廢鐵。」
「這?趟白干了,吳耀他媽的吹得天花亂墜, 結果就?拖回來兩個破爛。呸,早知?道這?樣, 還?不如?繼續跟著隊長。」
他們輪流抽著一根煙,沒發現謝枕書,還?在低聲發牢騷。長官注意到他們腰間除了一些金屬裝置,還?別著一些小物件, 這?全是醫師房間里的收藏品。
一個人把煙抽完,突然問︰「你們瞧見那個了嗎?」
另一個答︰「哪個?」
這?個道︰「那個心髒,恐怖片似的,還?在跳。那個東西可能很值錢,吳耀把它從玻璃缸里掏出來的時候一聲不吭。」
「老劉怎麼說?」
「別管老劉啦,他認出好貨還?能實話告訴我們?肯定和吳耀商量好了,兩個人回去分。」
謝枕書從他們的交談里記住了兩個名?字,除了叫吳耀的,還?有個叫老劉的。老劉很可能是個從光軌區出去的幸存者?,對這?里的東西頗為了解,大家很信他的眼光。但這?批人人心不齊,各懷鬼胎,以前不服隊長,現在抱怨吳耀,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一個人忽然嘆起氣來,其他幾個人問他怎麼了,他說︰「槍是我們借給吳耀的,他一個臭逃兵,哪有武器?現在東西都被他佔了,就?分我們一些破爛,我們又不是收廢鐵的。想想真虧,虧到我咽不下?這?口氣!」
另一個人沉吟片刻,示意所有人湊首,低聲說︰「我算了一下?,我們現在到手的這?些東西賣了也不過?幾千塊,買包煙都不夠。兄弟幾個怎麼說也給他們賣過?命吧?不提剛剛對付機器人,就?說殺隊長的時候,我們可是沖在最前面的。沒有我們,他老劉能輕易殺了隊長?隊長可得幾個人摁著才行。既然他們不義在先?,咱們又何必跟他們客氣?只要我們團結起來,弄死老劉和吳耀太簡單了。」
那個說︰「想法可以,但老劉叫了八個精銳保護自己和吳耀,把那屋子守得像鐵牢,咱們兄弟總共就?四個人,不一定搞得贏啊。」
這?個清了清喉嚨,一口痰吐到腳邊,道︰「正面沖肯定不行,得想點辦法。」
他們陷入短暫的沉默,似乎都在想辦法。
過?了一會兒?,有個人問︰「怎麼都不講話了?」
「其實除了人數,我們的裝備也比他們差,真要起了沖突……」
「那就?等會兒?睡覺的時候動手!我吹哨,你們開槍,直接把他們打死在睡袋里。」
其余三個人頓時應聲,都覺得這?辦法不錯,他們原本就?是清理隊伍,在路上殺的幸存者?不少,干這?活兒?很專業。
一個說︰「殺完人把睡袋扔去雪坡後面,明?早跟其他人踫頭的時候就?說那機器人突然發狂,把他們全殺了,到時候死無對證,沒人知?道是咱們干的。」
早上他們還?要和其他小隊匯合,所以睡覺的時間不多,眼看天就?要亮了,過?幾分鐘就?該進去了,四個人迅速談妥了各自的射殺任務。
一人道︰「進去吧,都別露了馬腳,老劉眼楮可毒得很。」
四個人兩前兩後,肩抵肩地朝屋子的方向走。正此刻,屋子的門陡然開了,出來個樣貌斯文的中年男人。
四人中一人喊︰「老劉,出來撒尿?」
老劉稍稍點了下?頭,目光將加油站繞了一圈,沒看出異常,最終回到他們四個人身上,笑道︰「放風辛苦了,快進來暖暖,里頭燒了熱水。」
說著,他就?讓開些身體?。
一人說︰「熱水好,可凍死——」
這?人還?在說話,「突突突」的槍聲就?打斷了他。只見變生肘腋,這?人瞬間就?被打成了冒血的篩子,一頭栽向地面。旁邊的還?沒反應過?來,也被子彈掃到,後邊兩個人猝不及防,被血噴得滿頭滿臉都是。
一個嗓子眼卡殼,跌坐在地上,掐聲尖叫,尖聲還?沒有持續兩秒,就?被子彈爆了頭。另一個撒腿就?跑,嘴里喊道︰「自己人!別別——」
「 !」
槍聲一響,他就?倒地,喉嚨里的血「咕嘟」一下?涌出來,緩緩淌在雪地上。
謝枕書靜無聲,指月復貼著扳機,在暗處注視著全過?程。這?突變發生不到一分鐘,剛還?在商議著如?何殺人的一行人先?被殺了。
老劉指揮精銳︰「把他們裝備扒了,尸體?拖到雪坡後面去,別耽誤事。」
門後走出兩個精銳,依言拖尸體?。老劉皺眉盯著,待他們到雪坡那邊,又對後面剩余的人說︰「大伙兒?都知?道,錢就?那麼多,要是人都活著,哪夠分?所以我沒辦法,為著你們,甘願做這?個惡人,開槍吧。」
他話音一落,身後另外兩個精銳就?開了槍。光打兩槍不保險,「突突突」聲足足響了五秒,這?下?又死兩個,正好倒在雪坡跟前,拖都不用拖。
老劉又點了下?頭,對這?結果很滿意。風太大,吹得他直咳嗽。他掩起唇,說︰「好了,現在就?剩咱們六個人,一會兒?車到了,知?道該怎麼說吧?錢先?不著急,都在我保險箱里放著呢,等我安全到家,挨個給兄弟們分。」
這?人幾句話,就?殺了六個人,還?把剩余兩個精銳牢牢拴住了,表明?只有他安全到家,大家才有錢。
謝枕書听老劉剛才說「就?剩咱們六個人」,猜想還?有兩個精銳應該已經死了,除了門口的這?兩個,還?有兩個留在屋里。他看老劉神色如?常,面對尸體?毫不變色,就?知?道對方常做這?種事,是個狠茬兒?。
老劉說完就?轉頭進屋了,留下?兩個精銳在門口守著。兩個精銳對視片刻,沒一個人動,都握緊了各自的槍。
其實一開始,誰也沒想殺自己的兄弟,但剛才他們中只要有一個人沒能經得住誘惑先?開了槍,另一個人便會緊跟其後,而現在,老劉的話就?像一劑毒液,埋伏在他們的血液里逐漸發臭。
沒過?幾秒,一個說︰「雪坡那邊有動靜。」
另一個人便道︰「風吹的。」
一個說︰「人沒死透,去看看。」
另一個道︰「不許動。」
一個說︰「就?剩我們了,路上還?得相互照應,你盡可放心,我絕不會開槍。好兄弟,我們是過?命之交……」
另一個厲聲道︰「不許動,我說不許動!」
這?個試探地邁出腳,說︰「你如?果不願意去,那我就?去看看好了——」
那個雙目充血,昨晚熬了一宿,此刻被冷風吹得手腳僵硬,一直緊繃的神經在對方動的那一下?中斷開,一股殺意直沖心頭。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少個人多份錢,只剩自己最安全!他當即舉起槍來,對著兄弟就?射。
子彈近距離打到了門板上,一聲巨響。對面的也心思不純,邁出的腳壓根兒?不是用來走路的,而是用來攻兄弟下?盤的。就?在這?不到半分鐘的時間里,兩個人便擠在台階上打作一團。
風猛地刮起道雪帳,兩個精銳已經翻滾到地面,還?沒清理掉的血雪被他們打得亂濺,槍都掉在了別處。
只見一個騎在了另一個身上,用凍硬了的拳頭一個勁兒?地招呼對方頭部。那個被打得嗷嗷直叫,一時間鼻梁斷裂,血水飛迸,在底下?劇烈掙扎,揪住對方的頭發,往下?撕扯。兩個人都不再是人,而是剝了人皮露出原形的凶獸,他們在這?角斗里沒有用上任何格斗技巧,卻更顯得殘忍野蠻,打到最後,牙齒和肘部都成了武器,讓皮毛血肉掉了滿地。
長官抬起槍,準備擊斃他們,豈料有人更快。老劉用□□從後射爆了兩個人的腦袋,結束了這?場鏖戰。他握槍姿勢很業余,還?咳嗽不止,待人死後,只關?上了門,仿佛剛剛出來就?是透個氣。
白雪和紅血拼湊成一個新世界,它和被預言被計劃的不一樣,在這?短暫的幾分鐘里縮成方寸大小攤在謝枕書眼前,如?同一部滑稽又荒誕的劇作。
長官沒有停下?來悼念他們,那是醫師才有的仁慈,他冷漠地跨過?這?兩具尸體?,仿佛跨過?他沒參與過?的新世界。他打開那扇門,走進去,在《保衛聯盟玫瑰之歌》的旋律中,看到一個簡陋的拆解台,和一個吊床。
四個人听見門響,都回過?頭來。旁邊的吊床是濕的,血正在滴滴答答,兩個消失的精銳赤|果著掛在上面,已經被開膛破肚了,而最為吊詭的是,他們圍著的拆解台上,醫師只剩半個軀干,它被自己的機械臂吊在半空,胸腔里除了歌聲,什麼都沒有了。
謝枕書不知?道哪張面孔是吳耀,或許他們都是。
老劉拉下?剛戴好的口罩,斥責道︰「車隊的人嗎?出去!我沒有叫你進來前不——」
「 !」
「 !」
「 !」
謝枕書機械式地射擊,在把槍口轉向最後一個人時,他問︰「你是吳耀嗎?」
對方還?沒回答,槍聲就?響了。
雪從後面撲進了謝枕書的衣領,他沒有放下?槍。佛曉時的光並不亮,天空還?是灰色的,他立在那里,仿佛又回到了南線聯盟,是個誦讀判決的孤獨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