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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身份

「她所圖甚大!」

蔡伯沉聲說。

謝燕芳嘴角帶著淺笑,翻看捷報,甚至帛旗也拿來了,擺在桌案上看,說︰「其實這些都是事實,沒有絲毫的夸大,的確是她率兵誅殺了西涼散兵,解救了當地的城池百姓,如此大功,也應當露布飛捷,這樣也可以安撫民心,讓國朝安穩。」

蔡伯道︰「如果是男兒,這樣做自然沒錯,如果是個將官,哪怕是楚,這樣做也沒問題,但她楚昭——」

她楚昭是個女兒身。

她楚昭已經當了皇後。

難道安坐在皇城,做個賢良淑德,母儀天下的皇後還不夠嗎?

還要御駕親征殺敵大功。

她想要什麼?

「她跟皇帝一起登基,她跟皇帝一起坐在朝堂,時時刻刻要站在朝官們面前,如今又要站在天下人面前,她根本就不安于後宮,她這是要喧賓奪主。」蔡伯憤聲說,「三公子,她這樣做,是欺我們阿羽年紀小,如果是個成年,不,哪怕是個如她一般大的,哪里容她如此。」

謝燕芳默默听著,輕嘆一聲︰「蔡伯,世上,沒有如果。」

他抬眼看著蔡伯。

「如今的事實就是如此,所以不要憤慨了。」

蔡伯看著他,長嘆一聲︰「公子你什麼時候都不急不惱啊。」

謝燕芳一笑︰「我當然也急也惱,但事情已經這樣了,急和惱也沒用啊,干脆省點力氣去做別的事吧。」

「那楚昭也不是只這一件事,先前我們要阻攔露布飛捷,說只報大捷,待朝議之後再公布皇後的事,但結果如何?驛站竟然沒攔住,楚昭她怎麼做到——」蔡伯卻不能放下。

謝燕芳打斷他︰「她怎麼做到的,也必然有她自己的本事,而且這件事,我們也沒有損失。」

那倒也是,蔡伯停下了話,但——這女子如此行事,所圖甚大,現在所作所為與他們無關,如果將來有關呢?

謝燕芳一笑︰「有關了再說啊。」

蔡伯端詳謝燕芳︰「公子你心情不錯啊?」

因為這件事?

謝燕芳抬起頭,眼楮里滿是笑意︰「今天,阿羽看我一眼了。」

蔡伯愣了下,阿羽,小皇帝?看一眼?三公子和小皇帝不是天天見嗎?看一眼有什麼歡喜的?

「他先前眼里沒有我。」謝燕芳輕聲說,「他甚至不肯正眼看我,看到我立刻就轉開視線。」

因為這小孩恨他,怨他,疏離與他。

「但我不擔心,我依舊愛他,護著他,我會讓他看到我的心意,只為他的心意。」

「今天,讓他看到了一眼了,于是他果然就肯看我一眼。」

這次有了一眼,以後還會有很多眼,直到他走近那小孩的眼里,心里。

那時候,一切就回歸正途了。

至于楚小姐的行事,完全不需要在意的。

楚小姐的行事只能說是喧賓,賓再喧鬧,也是賓客,這個大夏的主人是蕭羽。

他謝燕芳要的是,奪主。

如今這樣很好,賓客在外,而且,賓客還能成為他和蕭羽親近的橋梁。

謝燕芳含笑看著蔡伯。

「這是自從太子和太子妃出事後,我最開心的一刻。」

京城傳開皇後大捷的時候,比京城更靠近雲中郡的地方早已經人盡皆知。

先前因為西涼兵突現的緊張氛圍都消散不見了,城門前不再有人群涌涌,城內的茶樓酒肆坐滿了人,听說書先生講述楚皇後的故事。

「一個不足百人的戰事有什麼可說的。」鐵英冷冷說,站在二樓俯瞰大廳,看著說書先生講得手舞足蹈,閑人們听得全神貫注。

蕭珣倚著欄桿,含笑看著這場面,說︰「可說的不是戰事,是楚皇後,女子殺敵的事不稀奇,但身為皇後還能領兵赴邊關殺敵救民的,可是極其少見,當然值得大說特說。」

「又不是她領的兵。」鐵英說,「是謝氏,她能赴邊關,也是謝氏放她出來的。」

說到這里,他凝眉盯著那說書先生。

「短短時間我們郡城冒出這麼多演說楚後大捷的人——這些都是謝燕芳搞的鬼吧。」

「且不管誰搞的鬼。」蕭珣一拍欄桿站直身子,「如果楚小姐不願意且不敢的話,就算是謝燕芳也左右不了她。」

而且雖然這親隨不肯相信,他卻是相信的,這就是那女孩兒自己主導的事。

當然,現在這些傳言可能是謝燕芳的緣故,但這不是謝燕芳在操縱她,而是謝燕芳在討好她。

謝三公子又如何?想要英雄救美也不能——

想到這里蕭珣忍不笑了。

「——有如此皇後,是我大夏之福——」大廳里說書先生一拍紙扇定論。

圍觀的听眾們齊聲應和。

且不論大夏,就說自己。

誰不想有一個听聞民眾受難,就能從皇城殺出來相救的皇後,這一次是那邊城池的民眾,下一次可能就是他們自己。

世道艱難,人這一輩子誰能保證自己不遇危險,能有一個如此勇武愛民的皇後,的確是大家的福氣。

「要說這楚皇後,正應了那句虎父無犬女,當年楚楚將軍——」

片刻的停頓後,茶樓的閑人們沒有散去,說書先生也沒有就此下台,反而又開始繼續說。

既然是說楚皇後這個人,自然就並不是只有一件事可說,楚皇後自己,楚皇後的家人——

蕭珣一笑,將斗篷上的帽子遮蓋住頭臉,下樓向外走。

鐵英沉著臉跟上。

主僕兩人從大廳穿過,聚精會神听衛將軍楚英勇事的民眾絲毫沒有注意。

「楚將軍的麻煩就這麼算了。」鐵英說。

別說還沒查出問題,就是真查出問題,有這樣的女兒——並不是靠皇後身份,而是靠真刀真槍殺敵,將功贖罪為父為國為民解憂,天下誰還能追究?

蕭珣回頭看了眼酒樓,有女如此,父有何憂

狂風從荒野上呼嘯而來,匍匐在枯草中的兵士們被灌了一頭一臉土沙。

梁薔忍不住咳嗽起來。

「那小子——」不遠處有人低聲喝,同時一柄刀鞘砸過來,「你要害死我們嗎?」

梁薔將咳嗽忍住,就算刀鞘砸在後背也一動不動。

不過他安靜了,其他人倒是松懈了,有人躺在草叢里聊天「听說了嗎?楚皇後親自殺了後方那些西涼賊了。」

楚皇後!梁薔攥緊了手,她——來了?

「咱們不是沒援兵嗎,就算出了這事,雲中郡外的兵馬依舊不能調動。」

「對,我听說了,楚皇後就自己從皇城帶著兵殺過來了。」

「厲害啊,真是想不到,皇後還會領兵殺敵?」

「嗨,這有什麼想不到?楚皇後可不是一般的皇後,她可是楚將軍的女兒。」

「對哦,楚小姐從小就是軍中長大,傳承楚將軍一身好功夫,有勇有謀。」

有關楚小姐的話紛亂的傳來,梁薔听的滿耳,又似乎什麼都沒听到——

「好了。」有人大喊一聲,打斷了嘈雜,也打斷了梁薔怔怔。

頂著一頭枯草的兵士站起來。

「今日任務完成,回營。」

枯草中散布的兵士紛紛起身,輕松又自在「回營回營」「今天有什麼好吃的?」說說笑笑整隊。

梁薔神情木然站在隊列最後,他身上穿著破舊的兵袍,手里拎著一把破弓,背著一把破刀。

那位贊他勇武的女孩兒,如今已經勇武到天下人盡皆知了。

而他提著一條命奔赴最前方,別說跟西涼兵廝殺了,連西涼兵都沒見過一個,每天就是這樣趴在地上當哨探——

還是守哨,不是探哨。

失去身份之後,連勇武都沒資格沒機會。

兵營里人馬疾馳,經過的兵馬身上都是濃烈的血腥氣,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梁薔走其中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他也希望自己盡快披上這一身血腥氣,而不是一身的土腥氣。

「阿薔。」有聲音喚。

梁薔看去,見一隊兵馬疾馳而來,父親正在其中,他忙上前。

這隊兵馬是官將,一個個氣勢威武,父親一個儒生穿著將袍,看起來絲毫不遜色。

梁二老爺跟身旁的將官說了幾句話,那幾個將官看過來,對梁薔頷首而笑︰「這是上陣父子兵。」

梁薔施禮,幾個將官離開了,梁二爺下馬說話。

自從那晚從勞役屯堡離開後,他們父子便去了不同的地方,這也是別後第一次見面。

「怎麼樣?」梁二爺端詳兒子,笑問,「還習慣嗎?」

梁薔也端詳父親,笑道︰「我少時常騎馬混跑,如今還習慣,倒是父親你,握筆坐書房這麼多年了,還習慣嗎?」

梁二爺道︰「其實還是握筆坐書房。」

「前幾日的伏擊戰都大獲全勝,我听兵士們說都是指揮得當,出其不意。」梁薔說。

梁二爺道︰「是啊,身為將官一言一行都關系無數將士們的生死,來到這里後,我才更體會到,手中握的筆真是千斤重,更不敢隨意開口。」

真來到戰場上,就知道建功立業哪有那麼容易,說實話他好些時候夜半醒來,都有些後悔,還不如在屯堡做勞役——這話身為父親不能跟兒子說。

「阿薔,你自己小心些,征戰不是兒戲,能活下來就是功業了。」

梁薔點點頭,父子還要說話,那邊有兵士喚「梁大人。」

梁二爺不再多說,再看兒子一眼,下一次再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是見到活人還是尸首,但也沒辦法,只能轉身匆匆而去,不敢讓其他將官久等。

他雖然是將官,但在這千軍萬馬中只是末等,那位姓蔡的舊友能力有限只能給他安排到這里。

「梁二爺,接下來就只能靠你自己掙功業。」蔡友人說。

掙功業哪有那麼容易,且不說他只會紙上談兵,就算真有妙計,位卑說出來,上司也不一定會理會。

梁二爺心中念頭紛亂,邁進了營帳,營帳里將官們按照職位高低圍著沙盤輿圖坐好,梁二爺與諸人頷首示意,安靜的坐在最末尾,摘下帽子遞給自己的親隨。

主將也沒有多看他一眼,繼續先前的話,指著沙盤輿圖一番論述。

「此一戰,對我西北線極其重要,能斬斷西涼王的後防。」主將看著諸人,「楚將軍對我們委以重任啊,大家有什麼想法都來說一說吧。」

營帳內將官們便紛亂開口各有妙計各有勇武。

梁二爺坐在末位看沙盤,沒有人在意他發不發言,而且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沙盤看了,輿圖看了,各種戰報也都看了,但打仗這種事,跟他熟讀的經義不同,短短時日他就算看得懂,也束手束腳不敢動,動哪里都覺得不太對——

「大人。」親隨忽的在耳邊低語,同時將一卷軸遞過來,「您這段日子整理的戰事籌劃我也給您帶來了。」

梁二爺正走神,陡然被打斷,一怔︰「什麼?」

伴著他說話,營帳里的嘈雜也一頓,主將的視線也看過來。

「梁耀。」他問,「你有什麼要說的?」

這些視線有著毫不掩飾地輕蔑,更有一個將官笑道︰「莫非我們說的不夠文雅?讓梁爺你見笑了。」

梁二爺對這些嘲諷輕蔑並不奇怪,一來文臣武將本就互相鄙夷,再者他又是罪役之身,軍中或許不講究家世,但更論本事——靠著友人來與他們同坐,並不算本事。

梁二爺看著手里塞進的卷軸,不由打開,看到其上的內容,微微愣了下。

主將看他低頭看文卷,皺眉︰「梁耀,要讀書也不能在這個時候。」

梁二爺還是沒說話,身邊的親隨急道︰「大人不是在看書,是寫了有關這次戰事的籌劃。」

听了這話,更多的視線看過來,主將驚訝,但也沒什麼驚訝的——讀書人紙上談兵的文章他也見多了。

「原來如此啊。」主將說,「既然寫了,梁耀呈上來讓大家看一看啊。」

梁二爺握著卷軸依舊沒說話,神情有些猶豫。

「梁二爺莫非是覺得咱們看不懂?」一個將官似笑非笑說。

另一將官冷臉不耐煩︰「什麼文啊字啊的,等過後再看吧,別耽擱了軍情要事,成敗一瞬間,可不是讓人寫字玩的。」

營帳里響起笑聲。

听了這話听了這笑聲,原本有些猶豫的梁二爺抬起頭,道︰「這是我的淺薄之見,尚未思慮周全,所以不敢呈交大人。」

主將笑了笑要說什麼,梁二爺將文卷舉起。

「但適才听了大人一席話,我突然獲得了勇氣,斗膽將其獻給大人,如有不妥請大人指教。」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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