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布尼斯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 順手拿走了那本《皇家•發現》期刊。
這本雜志是在一百年前由皇帝陛下親手創建的。
它的第一期雜志上刊登了萬有引力定律，之後也陸續發表了很多科學領域上最重要的研究結果，對這個位面的工業革命進程有著指導性的作用。
學園之城的科學家們——那時候他們還是煉金術師——一開始對此樂見其成。
在魔法時代, 科學是偏門的學科，通常被歸類于煉金術中, 並沒有屬于自己的雜志，所以煉金術師們很高興多了這麼個渠道可以探討發表自己的研究成果。
而且最初的《發現》期刊內容也非常詳實, 一個新公式接著一個, 一個新定理接著一個, 學者們為此欣喜若狂，他們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 饑渴的學習新知識，努力消化它們, 並且利用它們著手改變這個世界。
但漸漸的，人們開始覺得不太對勁。
首先這些知識不知道從哪里來的。
雖然期刊上的論文都有作者姓名, 但不是從沒有听說過的學者，就是一些皇家顧問之類的存在，只要稍微聊過就明白這些人其實也是在學習階段, 完全沒有思考的痕跡。
于是人們懷疑皇帝陛下是不是在什麼地方撿到了某個能知曉真理的魔法道具，要不就是干脆和神靈或者惡魔做了交易。
不過鑒于皇家法師表示皇帝沒有問題，而且這些知識完全是屬于凡人的知識，沒有任何魔法的痕跡，只需要足夠聰明的大腦就可以學習並且論證，所以人們沒有深究。
其次伴隨著時間推移, 《發現》刊載新知識的速度變慢了下來。
這本來是很正常的情況。
一個新領域被發現的時候，理所當然是各種研究成果最多的時候，就算皇帝陛下真的和什麼奇怪的東西做了交易, 也不可能無窮無盡，需要停下來消化吸收。
而能夠最快吸收消化這些知識的人自然會成為這個領域的專家，將這些知識徹底轉化為這個世界的知識。
在這方面，學園之城有著天然優勢。
這個城邦有著最優秀的學者和最聰明的腦瓜，同樣的知識他們掌握學習的比任何人更快，甚至能夠舉一反三，成為知識的傳導者。
有學園之城的學者們在，即使有《發現》雜志，即使皇帝陛下對皇家學院進行各種改革和擴張，也無法將學術中心從東境轉移到王都去，而且由于學園之城生源的復雜來歷，外人還不好挖那些頂尖學者。
結果學園之城的普通學科得到了全所未有的擴張，徹底碾壓了魔法學科。
按照正常的發展，這些學者們會把握住新學科的發展，再次主導住研究方向，然而學者們卻發現，無論他們怎麼努力，《發現》期刊總可以比他們更快得到結果。
這在一開始還不明顯。
大體上最初階段，只是某個學者看完期刊後，覺得「好像往某個方向可以深入研究一下」，然後看見下一期的雜志上就有了相關研究內容。
如果只是這個地步，沒人會覺得《發現》閱讀了自己腦子。
可後來，凡是學園之城立項的項目，基本上在取得了某個程度進展後，都會在《發現》上刊登相關論文，但如果說對方盜竊抄襲也不對，因為這邊的研究者並沒有得到最終結論，只是有了進展而已。
而且越是後期，《發現》上的論文就越是接近學園之城的研究。
就比如萊布尼斯現在正在推導的公式，他已經進行了百分之八十的工作，就差最後一步了，但《發現》上有了公式的全部推導過程，甚至所使用的符號都是萊布尼斯隨手畫出來的，但卻包括萊布尼斯還沒有進行到的部分。
「這也是某種佔卜也說不準。」
曾經有同時兼修了魔法和科學的學者如此推測。
「‘未來’是有無限的，如果沒有足夠的線索的話，即使最高明的佔卜師也無法看見‘正確的未來’，如果《發現》是個預知類魔法物品，也許必須要我們進展到某個進度，才可以看清楚最終結果？」
但大多數學者卻表示︰「我其實並不在意《發現》是不是預知類魔法物品，但如果它偷窺的是我的研究的話，是不是老老實實寫上我的名字？！」
王都的學者卻表示《發現》並不是什麼魔法物品，那些研究也是他們的研究結果。
學術界兩邊打了嘴戰，現在基本上是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了。
萊布尼斯比較年輕，他並沒有參加當年的嘴戰。
盡管隱約知道這件事，但他以前覺得自己不會很在意，畢竟作為魔法貴族家的長子，數學對于魔法只是一種上不了台面的工具，萊布尼斯也不在意論文帶來的名譽和金錢，只是純粹的熱愛數學，想要知道問題的答案而已。
現在真正輪到了自己身上，萊布尼斯發現自己還是覺得這和偵探小說看了三分之二，自己正在期待結局，突然被人劇透了凶手一樣的惡心。
「所以，我最討厭魔法了！」
萊布尼斯嘆息道。
他翻了翻手里的雜志，想到里面的知識也許真是用魔法得到的，覺得一陣惡心，就準備將這本雜志塞到一邊的垃圾桶去。
這時候，從垃圾桶邊的樹叢里跳出個人來︰
「喂，貴族！接受我的挑戰吧！」
是卡塔。
這孩子是萊布尼斯在魔法齒輪認識的。
——萊布尼斯討厭魔法，也自然討厭塞西里亞城的魔法產業。于是萊布尼斯一直關注著塞西里亞城最後的煉金工坊魔法齒輪，出于某種類似被甩的未婚夫看著自己落魄的未婚妻出賣自己嫁妝的心理，甚至偷偷攢了一筆錢，想要去參加魔法齒輪的破產競拍。
好在最後魔法齒輪有了新繼承人接手了業務免于破產，萊布尼斯在松口氣之余，卻忍不住在工坊重新試運營的時候進入了工坊，成了最早的一批客人之一。
萊布尼斯就是在那時候認識卡塔的。
或者說，因為萊布尼斯搶走了游戲桌的第一名的位置，被這孩子單方面纏上了。
不過這孩子和萊布尼斯是不同的。
卡塔雖然也是無天賦者，但資質顯然在無天賦者中屬于天賦還不錯的類型，在魔法時代大概是可以轉職魔法騎士的類型，只用了兩個月就通過了魔法鑒定，進入了學園之城的魔法專業。
只是這孩子顯然動機不純，一天到晚都將精力放在了伏擊萊布尼斯上了。
萊布尼斯並不想理會他。
「挑戰？」萊布尼斯冷聲道︰「你的魔法方塊到了第幾關了？我曾經說過，你只要那個贏過我，我就接受你的挑戰吧！」
這當然只是種說辭。
萊布尼斯單純覺得卡塔很煩，趕又趕不走，才給了這個限制條件的。
在那之後，卡塔確實消失了半個月左右。
現在竟然又冒出來了。
「……那，那個不公平！」卡塔當然記得那個約定，頓時漲紅了臉。
他並沒有得到魔力方塊排行榜第一名，在這點上是理虧的，但卡塔覺得自己跟魔力方塊死磕下去，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和萊布尼斯決一勝負的機會了。
搞不好又像是塞西里亞城那時候一樣，最後又讓萊布尼斯贏了。
「魔力方塊的高難模式根本是數學題吧？！」卡塔憤憤道︰「我們起點都不一樣！」
這也是卡塔這次假期回去才想通的。
卡塔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九歲開始義務教育後才開始學習數學。
而萊布尼斯作為貴族，從小就有家庭教師教導各種功課——雖然萊布尼斯是完全將數學作為學不進去魔法時候的解壓方法來「玩」的，但接觸數學的時間也比卡塔多了很多。
至少卡塔是這麼認為的。
如果是平時的萊布尼斯，大約也會溫和的認同這種不公平，然後想其他辦法勸退或者無視掉卡塔，至少他以前是這樣做的。
可現在正是萊布尼斯最為心情不好的時候。
「你確定只是起點不一樣？」萊布尼斯冷笑道，「難道不是因為沒有天賦？」
「啊？」
萊布尼斯不客氣的追擊道︰「魔力方塊中的題目根本稱不上是數學，只是計算而已，連這種等級的題目都做不到，只說明你根本毫無這方面的才能，只能選擇放棄了吧！」
「既然你也覺得在必輸的課題上努力毫無必要，何必纏著我不放呢？我早說過了吧，我在魔力上也毫無天賦，那個游戲桌我根本無法操作。」
萊布尼斯這麼說著，轉身想要離開。
可是卡塔並不想要放棄。
他和對方較勁了兩個月，萊布尼斯說自己沒有才能，卡塔是不會相信的。
而且說到底，兩個人其實在意的就不是一件事。
卡塔想要比的是「游戲」。
而萊布尼斯則一直認為游戲桌代表的是「魔力」。
所以卡塔不知道自己一直在人家的雷點上蹦，只覺得這個貴族推三阻四的太矯情——話說我想要跟你比一局游戲，誰管你有沒有魔力天賦啊。
卡塔見萊布尼斯要走，慌忙道︰「才不是這樣！至少要比過才知道……呀啊？！」
卡塔伸出手想要拉住萊布尼斯，但他還沒有抓住萊布尼斯的袖子，就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後腦勺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
「看來你不僅數學天賦不好，戰斗天賦也不怎麼好。」
萊布尼斯一腳踩在了卡塔的胸口上。
他從小學習的可不僅僅只是數學而已。
萊布尼斯隨手折下旁邊的樹枝當作長劍抵在了卡塔的喉嚨上︰「別來煩我了！否則下一次直接殺了你！」
「哈啊，邪惡的貴族終于露出真面目來了嗎？」卡塔痛得齜牙咧嘴，眼楮卻依然亮晶晶的︰「我才不要放棄！」
「……這孩子其實是個被虐狂吧？」
萊布尼斯皺著眉想要再威脅對方兩句，但一個聲音卻代替他將心聲說了出來。
萊布尼斯和卡塔同時一愣，向著旁邊看去，就看見一只黑袍正蹲在那里，用胳膊支著臉看著他們。
這還不是重點，他們還發現自己的位置變化了。
本來卡塔是在數學樓附近的林蔭道上伏擊到萊布尼斯的，結果在這麼一轉頭的時間里，他們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站在了某個繪畫著巨大魔法陣的大廳當中，不遠處還有一位黑膚男子正震驚的看著他們。
萊布尼斯自然是認識那位的︰
「甘卡克先生？」
萊布尼斯臉一白，飛快的從卡塔身上退開。
不管怎麼說，作為教授竟然要謀殺學生，哪怕這個學生是個標準的熊孩子被虐狂，也是非常不名譽的行為。
卡塔的注意力則一開始就沒從黑袍身上移開過。
「你不是魔法齒輪的主人嗎？！」卡塔驚訝的問道，他當即生龍活虎的坐了起來，「果然學園之城的魔力基站也是你建的啊！那麼游戲桌的業務也擴展到這里來嗎？」
這樣他就不用費心將萊布尼斯拖回塞西里亞城去「一決勝負」了。
只要附近找台游戲桌就行。
可惜黑袍回答道︰「我覺得你們暫時不需要游戲桌。」有這個多余的精神，給蘑菇多補充一些魔力不好嗎？
這麼說著，安格爾站起身來，看向萊布尼斯。
甘卡克立刻很「懂事」的走上前來，作為介紹人周旋道︰「萊布尼斯先生，您應該是認識這位的，您很喜歡的魔法齒輪的主人，安格爾•塞西里亞。」
我才不喜歡魔法齒輪。
萊布尼斯在心中反駁道，但還是基于禮貌點了點頭︰「……你好。」
「安格爾先生，這位是萊布尼斯先生，弗里德里希家的數學天才，目前正……」甘卡克順勢準備吹捧萊布尼斯兩句，這倒不是為了跟安格爾介紹，而是為了讓萊布尼斯心情好點——誰知道黑袍在使用法術將人轉移過來的時候，會遇到那麼尷尬的場景啊！
只是甘卡克的話沒有說完，他突然注意到了萊布尼斯手中拿著的《發現》雜志，再回想起萊布尼斯之前一反常態的樣子，甘卡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完蛋！好像在最不合適的時候找上了對方。
可是這時候退卻也晚了，甘卡克硬著頭皮道︰「有他在，您的魔力基站絕對不用擔心任何算力問題。」
萊布尼斯卻沒有被甘卡克糊弄過去︰「算力問題？」
「安格爾先生正在鋪設魔力基站，就是您取得了排行榜第一名的魔法方塊冥想法的那個魔力基站，」甘卡克小心的觀察著萊布尼斯的表情，「現在算力不夠，希望能獲得您的幫助。」
「抱歉，我最近狀態不好，幫不上忙。」萊布尼斯當即說道。
果然嗎？
甘卡克的笑容卡了一下，他瞥了一眼黑袍的臉色，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勸下去。
畢竟以萊布尼斯現在的狀態來說，再勸就是結仇了。
可是他專門介紹了萊布尼斯過來，對方這麼不給面子，他也覺得很難辦啊！
黑袍卻不在意會不會跟萊布尼斯結仇︰「你的狀態無所謂，如果你真的像是甘卡克說得那麼有才能的話，光是站在那兒都可以幫忙。」
……你們這些人全部都不听人說話的嗎？
萊布尼斯惱火的想道。
可惜安格爾就不會看人臉色，他盯著卡塔看了看︰這位排行榜第二的少年他也記著呢，現在踫到了就踫到了，放跑了有點可惜。
黑袍就拎著卡塔說道︰「你也來吧！」
卡塔倒不排斥。
他覺得安格爾既然想要萊布尼斯幫忙，那麼接著請他這個第二…暫時的第二幫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卡塔興致勃勃的問道︰「要做什麼？」
「測試，」安格爾說道，「……你的話，正好測試一下戰斗系統。」
「戰斗系統？類似《魔力擂台》那個嗎？！」卡塔眼楮亮了起來。
和萊布尼斯不一樣，卡塔這次聖靈節假期是回了老家的，他不僅去了魔法齒輪玩過《魔力擂台》，才參加了聖靈節狂歡呢！只是因為寒假太短的緣故，他才沒去排行榜爭奪名次。
不過沒有游戲桌，用那個和萊布尼斯「一決勝負」也是可以的。
「差不多。」黑袍這次點頭道。
萊布尼斯則皺起了眉頭︰「我不——」
他感覺手里一空。
萊布尼斯愣了愣，發現之前一直捏在手里沒有丟掉的樹枝到了黑袍手里。
安格爾在樹枝上寫了兩個符文，然後將樹枝塞到了卡塔手里︰「不過和魔力擂台不同，你必須親自進行戰斗。」
「親自？」卡塔愣愣的接過了那根樹枝。
然後他眼楮的余光看見有什麼正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卡塔下意識的低過頭，看見一張腐爛了一半的臉正用黑窟窿一般的眼楮看著他。
「啊！」卡塔當即跳了起來。
不過他的動作慢了一步，那個可怕的腦袋還是一口對著他咬了下來。
並沒有疼痛。
卡塔只看見那個頭顱從自己身上穿過，于是紅色的-5數值從他身上冒了出來。
卡塔見過這個，不過是在游戲人物身上，這是血條降低的標志。
自己受傷了嗎？可是不痛啊！
卡塔茫然的想道。
而那個頭顱則飛了回來，再次向著卡塔撞了過來。
「別怕，那是幻影，用你手上的劍攻擊對方。」一邊的黑袍閑閑的指導道。
「劍？劍！」
卡塔愣了愣，看著自己手里的樹枝，然後反應了過來，向著那個頭顱橫劈了過去，不過他的動作依然慢了一點，身上又飄起了-10標志。
可這麼被襲擊了兩次後，卡塔已經把握住了重點。
「用這個攻擊就對了吧？」
卡塔大聲的問道，他握著那根樹枝，轉身對第三次想要攻擊自己的頭顱揮了下去。
樹枝上的符文發出光芒，當即將頭顱劈成了兩半。
可沒等卡塔松口氣，他就看見劈成兩半的頭顱再次長好了，變成了兩個同樣可怕的頭顱，呼嘯著向著他飛了過來。
「啊啊啊，這是犯規吧！」
卡塔尖叫道。
好在頭顱飛行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而且運行的方向也有點「蠢」，卡塔只要集中注意力，能夠很順利的將它們劈爛。
在卡塔和這些可怕的頭顱幻影「戰斗」期間，邪惡的黑袍卻來到了萊布尼斯旁邊。
「你不試著控制那些幻影看看嗎？」
「把學生殺掉是不行的，但這種跟蹤狂稍微教訓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至少讓他明白一下被人糾纏的感受。」
萊布尼斯︰……
萊布尼斯終于看向了黑袍︰「我是禁魔體質。」
「魔力基站會提供給你足夠的魔力，你只要做出游戲桌和魔力方塊那種操作就可以了，」安格爾說道，隨手將一個手柄遞到了萊布尼斯手里，「試試看？」
萊布尼斯猶豫了一會兒，接過了手柄。
隨後，一只巨大而靈活的頭顱向著卡塔飛了過去。
「哇哇哇，你們不講武德！」
卡塔尖叫著開始逃跑了。
看著那邊對峙的兩人，邪惡的黑袍愉快的拉出了符文面板︰
「果然，算力足夠的話，是可以統計人體動作，還有攻擊力度的。」
就是計算量太大了。
游戲桌也好，《魔力擂台》也好，是設定好的符文，攻擊動作和攻擊數值是一開始就設計過的，所以符文核心足以控制這些游戲的運行。
但要「網游」的話，每個玩家的動作和力道都必須進行統計，在塞西里亞城肯定是玩不起的，也只有學園之城那麼多學生老師都可以提供算力的情況下才可以考慮。
而且這個不單單是算力問題，還需要強力的數值幫忙安格爾調配好戰力系統。
現在看來，萊布尼斯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
安格爾想要夸獎甘卡克幾句，卻見對方佩服的看向自己︰「不愧是塞西里亞大人啊，一下子找到了讓萊布尼斯先生出氣的辦法，我本來還以為他那麼生氣，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幫忙了呢！」
「生氣？他在生氣嗎？」安格爾後知後覺道。
「當然的吧！啊，我不是說他在氣那個孩子，而是他的學術成果八成又被搶先報道了。」
「……這件事，詳細跟我說說。」
安格爾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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