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協會的休姆分會長是在事發三個小時後才收到消息的。
那個時候, 城里的警員已經將威爾租住的聯排公寓包圍的結結實實，並在一一確認過非法密會的參與者身份，確保他們身上沒有其他危險物品的情況後將他們壓上囚車。
威爾因為他的特殊身份沒有被立刻送走, 而是臉色蒼白身體顫抖的蹲在房間的角落里，似乎剛剛見證了什麼恐怖絕頂的事情似的。
休姆恨鐵不成鋼的瞪了自己的助理一眼。
威爾看見休姆分會長, 顫抖著嘴唇想要說什麼，但沒發出聲音, 而休姆也不理會他, 只轉過頭, 向著房間中間看了過去。
羅伊大公爵正坐在房間中間的大沙發上。
他是個威武雄壯的漢子。
手粗腳粗，肚子圓圓, 加上龐大的氣場，一個人頂的上五個人, 他往這房間中間一站，能開個小舞會的客廳頓時顯得像是女圭女圭屋一般, 連旁邊同樣圓圓的歐文市長都顯得嬌小起來。
休姆分會長是有點畏懼這位勇者後代的。
他每次見到這位公爵大人，都會忍不住調整自己的站姿。
但此刻在這位威武的大公爵對面的，卻是一只懶洋洋的黑袍。
只見煉金工坊魔法齒輪的主人正沒有一點形象的縮在一個單人沙發中, 絲毫沒有將對面公爵懾人的目光放在眼里，手里扯著幾根黑色的絲線，正在翻著花繩。
看見魔法協會的分會長進來，除了歐文市長苦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另外兩位大佬都沒有打招呼的意思，其中黑袍專注著手中的花繩, 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而羅伊公爵稍好一點，他好歹看了休姆分會長一眼, 隨即收回了視線。
羅伊公爵顯然也剛到不久，他正對黑袍質問道︰
「……非常感激您的通報！不過，安格爾先生，能否冒昧的詢問一下，您是怎麼發現這個秘密集會的呢？」
「我追蹤調查他們大半年了。」黑袍大義凌然道。
休姆分會長注意到威爾在听見「追蹤」這個詞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哆嗦了一下。
安格爾的理由听起來卻什麼問題︰「早在半年前就有人想要對我家的符文師下手，挖走他們破解我家的商業機密，被我逮到了現行。于是我一直都在追查他們的來歷，這次也是發現了相關線索才混了進來的，沒想到他們竟然在圖謀這麼恐怖的事情。」
這一次在場還沒有來得及送走的嫌犯都顫抖了起來。
尤其是在听見「混了進來」的時候，其中一個犯人無法抑制的發出了尖叫，拼命的掙扎了起來，警員們之前已經遇見過這種狀況了，頓時一擁而上，將他壓制住。
「怎麼回事？」只有晚到的休姆分會長問道。
「在警員沒到之前，為了不讓人逃走，我使用了一點黑魔法，大概對精神構成了一點傷害吧？」安格爾淡然道︰「喝點熱水就好了。」
這是喝點熱水就可以治療的心理創傷嗎？！
那一瞬間，威爾也很有尖叫的沖動了。
可惜其他人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反正大多數黑袍都會那麼一點精神攻擊的法術，正常人並不會想要他們將那些黑暗把戲進行表演，再做一個「恐怖程度評比」什麼的。
「安格爾先生這次真的立了大功啊！」
歐文市長贊嘆道，他已經成了安格爾的腦殘粉︰「不提他們這次策劃的恐怖行動，平時看起來也沒少搞事的樣子，竟然可以做到一網打盡，真是太厲害了！」
「談不上一網打盡，只是修剪了細枝末節。」安格爾說道。
他將手中的花繩捏了捏，再拉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幾個棋子。
安格爾首先將一顆「士兵」的棋子放在了桌子上︰
「這次集會的是叫做‘禁魔會’的組織，他們的上層以商人居多，下層則大多是無天賦的普通人；這個組織在東境宣揚工業才能造福民眾，魔法只是騙局的觀念，除了旨在吸引更多人口前往工業區域打工以外，也是為了更多打壓東境舊商業行會，收集倒賣魔法道具，傾銷自己的產品……他們甚至形成了一條專門的‘人口和魔法道具的走私線路’，就是我剛剛拿給你的那張名單。」
「我會去核實的！」歐文市長鄭重道。
這只是謹慎的說法，歐文心知自己只要拿著這個名單去抓人就行了，黑袍已經將走私者的身份和罪證都列出來了，密密麻麻的填滿了整張紙，看著像是蜘蛛網一般的緊密。
即使是黑袍，也不可能一個人調查到這個程度吧？簡直像是潛伏到這個組織的最內部，從中心到邊緣都進行掌控一般。
黑袍身後果然有個龐大的組織！
歐文再次斷定道，並且產生了自己果然在參與某個偉大復興的成就感。
「只有商人是無法成事的，這個組織背後還有其他人？」羅伊公爵問道。
「沒錯，這個組織，我現在找到了兩個操控者。」安格爾點頭道。
他接著將一個「教皇」的棋子放在了士兵的後面︰「首先是法師塔的‘天選派’……」
「怎麼可能？！」威爾忍不住叫道，他覺得自己的信念被擊穿了，「法師們怎麼可能願意推動普通人的工業化進程？！」
「你還沒領悟到他們只是用好听的口號利用你嗎？」休姆斥責道。
安格爾對休姆搖了搖頭。
「天選派是這樣的，他們認為法師是人類中的上等種族，沒有天賦的都是賤民，所以賤民就學習賤民的技術好了，不需要懂得任何魔法，這樣他們可以永遠高高在上。」說到這里，安格爾冷笑了一聲，看向了威爾，「他們這種傲慢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經過今天的事情，你應該明白了吧！」
威爾頓時哆嗦了一下。
要是之前，他還會堅持工業的先進性之類的進行辯駁，但今天目睹了那個人頭滾了一地的場景後，威爾突然對自己的信念產生了懷疑。
在這個世界，工業真的能拯救民眾嗎？
單單依靠□□和鋼炮，真的能防御那可怕的黑魔法嗎？
一個中階法師就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那麼普通人構建的文明，在高階法師面前不就像是沙灘上的城堡一般容易摧毀？
（其他法師︰不對，你不能用他當作法師實力的衡量標準！）
眼看著威爾又要鑽牛角尖，安格爾說道︰「但重點不是那把刀（技術），而是拿刀的人。如果高階法師是神選之民，整個社會變成賤民供養高階法師的蟻群結構，那麼我們只是回到第一紀元神靈的紀元，永遠成為‘神靈的玩具’而已。」
「正因為證明了這條路不行，塞西里亞為首的‘均衡派’才希望普通人也可以掌握最基礎的魔法知識。」
安格爾這麼說著，玩弄著手中「教皇」的棋子，轉頭對休姆道︰「不過，這一部分的黑幕來歷比較復雜，也是法師塔內部的老問題了，但我覺得並不合適魔法協會知曉，所以很遺憾，我無法將這部分線索交給你。」
「我理解的。」休姆分會長點了點頭。
作為魔法協會的長老之一，休姆當然知道「神選派」和「均衡派」的爭執，但這個是魔法協會沒有資格加入的上位法師之間的爭論了。
這種等級的爭論，隨便出來一個都是高階以上。
果然安格爾學長來歷不小啊！竟然可以參與到這種層次的爭斗中。
休姆分會長佩服的想道，他顯然並不覺得安格爾作為一個中階法師可以監控並處理‘神選派’的間諜，只能理解為「均衡派」上層已經有大佬出手了。
塞西里亞城就是「均衡派」法師的大本營，休姆分會長自然是站在安格爾這邊的。
他激動的保證道︰「但學長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請不用客氣！」
「我當然不會客氣。」這次不就報警了嗎？
安格爾看向了羅伊公爵。
他也將最後一枚棋子放在了那個「兵」的後面。
這次的棋子是「國王」。
「這個勢力背後有點復雜，我可以追查到的，是榭思瑟某個商人背後的人際網絡，他們隱隱約約和皇族有關，」安格爾說道，「但我覺得我不合適追查下去，所以只能交給閣下。」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刺殺計劃除了算計魔法齒輪，歐文市長，魔法協會以外，另一個目標很明顯的就是阻止您的長女和皇太子的婚約。」
「甚至更進一步，挑起王都和東境的戰爭！」
他這麼說著，將這枚棋子推到了公爵大人的面前。
棋子在公爵的面前融化，變成了一張紙，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調查報告。
羅伊公爵卻沒有露出一點驚訝和憤怒的表情，不如說，他在听說了針對自己女兒的「刺殺計劃」以後，就明白了背後主使者的目的，甚至隱隱猜到了對方是誰。
但比起這個，更讓他在意的是眼前的黑袍。
不合適追查都做到了這一步，要是黑袍覺得「合適追查」是什麼狀態？
直接將皇室也一鍋端嗎？
公爵大人沒有立刻去看上面的內容，只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安格爾。
東境的主人還是第一次和安格爾正式會面。
但這半年里，羅伊公爵一直在觀察著這位工坊主人，對他印象一變再變。
羅伊公爵一開始以為安格爾只是個普通的煉金術師，兼修了黑魔法，頂多有點商業上的天賦，因為這樣才被想要復興魔法的歐文和休姆選中，做出了一點小小的成績；
當對方拿出天空泉的時候，羅伊公爵又覺得安格爾是法師塔某個大佬的學生，跑回普通人的世界來進行魔法實習的；
但當安格爾拍出了《魔法少女☆瑪雅》，以這個電影作為旅游項目主導了城市復興，又用魔法基站制造魔法陣提供魔力，復原出塞西里亞聖靈狂歡節的時候，羅伊公爵發現自己已經模不準對方來歷了。
如果是法師塔的老古董，是不可能明白現代流行的藝術的，更別說電影；
如果是「不明來歷」的知識的發明家，他應該不可能對塞西里亞的歷史如此了如指掌，可以定位時間線做到復原過去的場景；
對方怎麼做到對這兩者都那麼精通的？！
而且今天真正見面以後，羅伊注意到了歐文和休姆對安格爾很是恭敬的樣子，儼然將這只黑袍當做了自己上級。
羅伊公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訓︰
「謹告各位繼承人，只要你成了羅伊家的家主，一定要遵守以下條例︰」
「第一條，絕對不要招惹塞西里亞！」
「無論對方多麼愚蠢懦弱無能看起來很好欺負，只要對方姓塞西里亞，就不要招惹他，也不去做任何會與他為敵的事情；」
「第二條，絕對不能和塞西里亞交往！」
「無論對方多麼美貌明智聰慧讓人無法拒絕，只要對方姓塞西里亞，就不要和對方產生任何交往，最好遠離他，這輩子不和他說任何一句話；」
「第三條，抱緊塞西里亞的大腿！」
「如果你已經完美做到了上面兩條，然後發現自己依然無法逃過塞西里亞的存在，他看起來已經確定把你綁在他的戰車上，你逃無可逃的話，那麼很遺憾，看來你遇到了真貨，那麼立刻跪下來，對他叫爸爸！」
「這是唯一正確的道路！」
「第四條，娶老婆不能听信謠言……」
「誰說公主都很美的？！雖然她很有錢，她確實很有錢，塞西里亞說我娶了她就可以轉變貧窮的命運，但大丈夫怎麼可以為了金錢，啊啊，我不想要吃黑面包了嗚嗚嗚……」
……嗯，從第四條開始，這家訓就可以無視了。
其實在此之前，羅伊公爵覺得前三條也可以無視的。
那位勇者祖先疑似得了「塞西里亞ptsd」，對引導他打敗了魔王的賢者大人一大通吐槽。
只是今天看著這位黑袍，羅伊公爵突然覺得祖先是不是在暗示現在的情況呢？！
在羅伊看來，安格爾今天的行為是個警告。
對東境公爵的警告。
雖然看起來是安格爾抓到了一個邪惡組織一網打盡還賣了他一個人情沒錯。
可連羅伊家都一無所覺的事情，要調查到眼前的地步，這個‘塞西里亞’到底有多少人手，在東境有多少勢力？
羅伊公爵看得出來，今天被抓的是眼前的黑袍認為無關緊要，會浪費他力量的存在，而只要掃除了這些人，整個東境應該沒有其他人可以對魔法齒輪下手了。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塞西里亞城的市長，魔法協會的分會長，還是東境的公爵，都是安格爾•塞西里亞手中棋子一部分。
比起羅伊家族，安格爾才像是東境的真正主人。
他現在揮一揮手，僅僅只是做個「年末掃除」。
而根據這張調查報告上的內容，對方的觸須顯然不滿足于東境，已經伸到了榭思瑟，已經伸到了王都。
羅伊公爵想到這里，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非常鄭重。
和外表不同，羅伊公爵本就不是豬突猛進的類型，否則他不會為了和平和皇族妥協，雖然搞不清楚現在這位塞西里亞的來歷，但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按照家訓不要違抗對方比較好。
再說，這次刺殺已經踩到了羅伊公爵的底線！
他已經一退再退，甚至犧牲自己女兒的婚姻來維護東境和王都的關系了，沒想到對方為了達成目的，甚至想要徹底殺死蕾西菲婭！
就算明知道無法將幕後黑手怎麼樣，為了警告對方，也必須將對方表面上推出來的替死鬼徹底拔掉才行！以免對方再想要對蕾婭動爪子。
羅伊公爵如此思考著，最終拿起了那張報告，用恭敬而嚴肅的口氣說道︰「我明白了，謝謝您的忠告，我會按照這個線索去調查企圖謀害我女兒的黑幕！」
「不客氣。」安格爾懶洋洋道。
注意到羅伊公爵那不同尋常的口氣，歐文和休姆交換了一個眼神。
安格爾卻什麼都沒察覺，他真沒想到有人拿張紙條能想一堆的，他將這個線索交給羅伊公爵，是因為其他原因︰「其實主要是我這次端了他們的首腦，下面一群人等于失去了控制，尤其是幾個刺客，他們是另外派來的，要抓住他們需要一點時間，你最好對你女兒的保護緊密一些，別讓她出事。」
畢竟蕾西菲婭大小姐可是煉金工坊最重要的肥…客人啊！
安格爾真心不希望對方有任何損傷。
羅伊公爵奇怪的看了安格爾一眼，他不明白這只黑袍為什麼對自己女兒那麼看重。
這反而讓他剛剛下定的決心產生了反復。
不過羅伊公爵在衡量了局勢以後，還是抬起手，捏碎了一個符文石。
這是個保密魔法。
在這個符文形成的靜音屏障內，只有黑袍能听見公爵的話語。
對于人類的上層階級來說，魔法就是那麼方便的東西。
除了貴了點。
羅伊公爵在確保了其他人無法听見自己話語後，才說道︰「關于這個，我覺得可以將計就計。事實上，蕾婭本來就準備在生日會上……」
安格爾安靜的听完了羅伊的發言，挑起了眉頭︰「你膽子真大啊！這是拿大小姐當誘餌，真的可以嗎？」
「以蕾婭的性子，她听說了這個計劃，只會覺得高興，畢竟她也是勇者羅伊的後人啊！」
羅伊公爵如此說道，觀察了一下黑袍的臉色。
可惜這位塞西里亞先生對于「勇者羅伊」這個詞毫無反應。
羅伊公爵只好繼續道︰「再者說了，她原本計劃中的表演就和您有關，我相信您的力量。」
「……我的商品並不提供那種售後服務！」安格爾說道。
不過他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嘆息道︰「行吧！就按照那個來……可惡，還以為這次我不用直接上場了的。」
「哈哈！」那種場合您怎麼可能不登場，這次整個聖靈狂歡節都是您策劃的吧！
羅伊公爵不信的笑了兩聲，取消了屏障。
「……那麼我們是按照之前的計劃繼續逮捕犯人嗎？」歐文市長問道。
他和休姆分會長像是沒注意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似的，繼續之前的談話，並沒有不識趣的打听公爵和黑袍商量了什麼。
「按照原來計劃就行。」
「那好。」歐文市長點了點頭。
「不過我有個疑問，」歐文市長再確認了一點自己那份名單，將疑惑的地方只給黑袍看︰「您的名單上指明了這幾個外圍人員不用抓捕的意思是……」
「啊，就是在他們打定主意逃離塞西里亞城之前不用追捕。畢竟從他們的行動來看，這幾位並沒有犯下過什麼罪行吧？這次純粹是被其他成員帶過來的，技能也非常有用，所以我希望拉攏看看，是不是能讓他們主動投靠我們。」安格爾詳細解釋道。
听他那麼說，羅伊公爵和休姆分會長都好奇了起來。
他們湊過去看了看那名單上的說明，看到對方職業的時候，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高階符文師。
「這樣的人才確實值得拉攏。」休姆分會長點頭道。
「先抓起來，然後以服役的方式交給魔法齒輪不是更好嗎？」羅伊公爵卻試探著詢問道。
他在那麼說的時候，打量著黑袍的表情，以此判斷對方的真心。
黑袍並不在意的回答道︰「服役的方式效率太低了，我還是希望我的員工是自願為我服務的，畢竟主動的比被動的更有工作熱情不是嗎？」
「您真是善良的不像是個黑袍。」羅伊公爵感嘆道。
不管這只黑袍是不是真的那麼想，只要對方願意表現出這個意願總是好事。
羅伊公爵滿足的想道。
然後他卻听見砰的一聲，然後就看見那個錯誤加入邪惡組織的魔法協會的助理威爾顫抖的退到了牆角處，縮成一團，還發出牙齒打架的聲音︰「呵呵，自願的……」
「看來我之前的傷害沒有徹底消除呢！」安格爾也看了威爾一眼，無感情道︰「還是給他喝點熱水吧！」
所以說，這並不是熱水可以解決的問題！
威爾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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