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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編修

天氣已邁入深秋, 整個紫禁城籠罩在淡淡的霧氣之下,等候多時的舉人們早就望眼欲穿。

鐘鼓終于響起?第一聲轟鳴,地色初分夜色紅, 聲聲鼓動?人心,如同闢開?通往紫禁城大道的金扉。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放榜日,這整整一年的焚膏繼晷,奔波勞累, 終于將在此刻塵埃落定?。

張榜之前,會在尚書?省都堂舉行唱第儀式, 被唱到名字的便是進士及第。一旦新科及第, 金榜題名, 想必即便是多年之後,都不會忘記今日的場景, 又不知有多少失意者黯然蕭索,夢落成空?

熹微半亮, 尚書?省外,車馬暄暄。

今天並非休沐日, 文武百官到了上朝的時候,一架紫綢轎子?從旁經過,一只修長?的手不耐地探出, 掀起?一角轎簾。

呂朔眉心微皺, 視線掃過前方,只見他目光所及之處, 正是尚書?省門邸。原來?今日新科放榜, 不止有舉子?守候,城中還有好事?者成群結隊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地等著迎接新進士, 爭相分享他們的榮光。

難怪如此吵鬧。

見呂朔神情不悅,旁邊的小廝心中一顫,呂朔如今炙手可熱,人人皆知他手段通天,威勢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他忙低頭開?口道︰「大人,這群人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地如此夸張猖狂,小的立刻讓他們回?避。」

忽然呂朔想起?什麼,玩味一笑道︰「不必。」

接著他放下轎簾,手靠檀幾,閉目養神,腦海里不知何時浮現出他以為已經褪色的過去。

那年,他僅十八歲便蟾宮折桂,前無古例,也曾是何等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上朝之前,已有諸多大臣聚集在一起?談論此次科舉之事?。

雖說榜文還未流傳,但對?于消息靈通的人來?說,要想知道一點內幕,並非是什麼難事?。

眾人除了關心科舉名單的人員以外,聚焦點都在會元身上。

若不是從五年前開?始,慶帝又加了一場殿試,從此進士不再稱呼當時的主考官為座主,而是直接引為天子?門生,那麼這會試的第一名便已可用狀元來?稱呼了。

而這幾年里,會元並不一定?能?夠取得殿試的第一名,但其文才?學識至少也是出類拔萃,才?能?夠力壓眾多才?子?摘得頭名,因此每屆會元怎麼不讓人好奇?

尤其今年和往年還有所不同。

當謝舒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眾人不免議論紛紛。

「謝舒,難道是謝家的人?」

此話一出,立刻被一人否定?︰「陳郡謝氏今年參加會試的子?弟乃是謝老?太傅之孫,名叫謝恆,這謝舒只是一介寒門。」

「寒門?竟有此事??」這不怪旁人驚詫,往年會試第一名幾乎不曾出現寒門,除了像呂朔這樣,從小便天賦絕佳,後來?跟隨在姜鴻身邊一直負有聲名的特殊情況。

因此听說今年會元的身份後,即便是不怎麼關心此事?的大臣們都要咂舌一下。

此時,尚書?令崔瀚身邊圍繞了幾位六部重臣。

「我看其中有些蹊蹺,這謝舒之前在江南名聲不顯,好巧不巧,去年被告退回?家的姜鴻收為弟子?,才?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他就能?在這會試一舉奪冠?」

說話的人是兵部尚書?王奎,他這般篤定?,是因為呂朔畢竟年少成名,可謝舒卻並非如此,何況會試榜單公布前還有呈榜這一道工序,禮部尚書?朱涵又是皇帝的人。而謝舒恰巧有幾分來?歷,選中他,也說得過去。

可即便心知肚明這是慶帝授意,他們難道能?直接質問?嗎?但如果就這樣任其由之,那麼以後豈不是還要一讓再讓?

因此王奎一早得知此事?後,便等著崔瀚來?了一同商討。

然而崔瀚聞言似乎陷入某種?思慮之中,一時不曾言語。

倒是一旁的戶部尚書?顧謙拖長?語調道︰「這麼說來?,此人和中書?令呂大人還是同一個師門,可看樣子?,不過是欺世盜名之流。」

戶部尚書?顧謙是朝中元老?,也是顧貴妃的父親。旁人都知道顧謙素來?處事?小心,從不以皇親國戚自居,反而不偏不倚,因此在朝中地位特殊。

能?在呂朔當面說出這種?毫不客氣的話語的人已經不多了。

周圍人聞言不禁都有些發笑,偷偷看向呂朔漠然的臉色,這話想必膈應到呂朔心里去了,同時對?謝舒也印象不佳起?來?。

顧謙此時暗暗嘆息,他說這話是出自私心。

他雖然並不支持小兒子?顧鐘的想法,扶立三皇子?為儲君,不過顧鐘到底是他的孩子?,顧謙又怎能?不知道子?孫在江南和謝舒的糾葛。

謝舒絕不能?得到重用,更不能?出第二個呂朔了!

而顧謙清楚呂朔師門糾葛,呂朔決不會為他這「師弟」說上一句話,如今謝舒還未入仕,便已在眾人心中留下一個才?用不堪的烙印,即便高中會元,往後仕途也很難再進一步了。

這時,突然听到旁邊一道散漫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顧尚書?此言差矣,當日在望川樓本王親眼見過謝舒,他確實是才?學卓然,為人蕭肅,舉止清逸,超凡月兌俗。」

當听到來?人的話語,顧謙蒼老?松弛的眼角極細微地抖動?了一下,他慢慢轉過身去,只見迎面走來?的人身穿親王制服,正是被稱作「太平閑人」的裕王。

當天會試張榜,謝舒的名字第一個唱念,不到一日的時間,便轟然響徹了整個長?安。

而後,不止是禮部來?人為他登記泥金帖子?,用來?報給他的籍貫,就連長?安不少士人也在四處打听他的消息。

原來?自從科舉大興後,便有人開?始編纂了一本《登科記》來?記載每年中第者,而進士第一名,更是能?夠獨得一頁。民間迷信的人將此虔誠供奉,認為可以沾染幾分才?氣。

之後,謝舒便接到了數不清的宴會邀約,相識宴,聞喜宴、燒尾宴等等,這些宴會邀請都是同科進士,謝舒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閉門不出了。

因為所有人都清楚,當進士中第的那一刻,他們的一只腳已然邁入了紫禁城的大門。即便之後還有一場殿試,不過殿試並不會淘汰人,只是因名次之分有所不同,所以只要是同年的進士往後便都是今年同入朝中的共事?者。

謝舒作為今年會試的會元,無疑最受人關注,每每宴會上,總是不得不被人催著第一個致辭。

然而其他寒門弟子?的處境則完全?不同。

雖說此事?謝舒早有所料,可親眼所見又是另一種?感觸。

昔日和他一起?來?京城的同鄉大部分離開?了京城,包括張恩施、徐勝凱。

他們兩人都不幸落第,離別時,徐勝凱只悵然道明年再來?,而張恩施卻不再打算入京了。他如今已經年過二十六,深知自己才?學並不突出,即便再考下去,也無望進士,倒不如趁著未及而立,早日在當地入仕,扛起?一家老?小的責任。

而留下來?的人,也不見得一帆風順。

這些宴會的意義並不是為了慶祝新科進士及第,更確切的說,是一種?需要進士們提前適應的政治活動?,一定?程度上關乎著進士們日後的仕途如何,在這方面,寒門並無優勢。

雖說會試意味著他們在統治階級面前有了話語權,但要維持這來?之不易的話語權,依舊艱辛不已。

畢竟在這樣的宴會上,人際關系,門第階級顯得十分重要,世家子?弟如魚得水,寒門往往備受冷落。

而誰都知道,要想搖身一變最快捷的方式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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