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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到處都是算計

火場中。

幾個校尉本在小聲說話,忽然看到歐陽全過來,連忙收斂了笑意,嚴肅的向上官問候。

「歐陽千戶。」

「千戶大人。」

面對屬下的問候,歐陽全只是嗯了一聲,隨即跨過殘檐斷壁走進火場。

染坊燒的很徹底,除了些許石墩子,即便是土石砌成的圍牆,也在猛烈的大火中大量崩裂。

主體建築就更別提了,除了開挖的水渠兩側,基本上就沒有站著的東西。

一腳踢開擋路的焦炭,歐陽全厭惡的皺皺眉,隨即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不過細看就能發現,他雙目根本就沒有焦距,顯然思緒已經到了其他的地方。

片刻後他回過神,見眾人依舊忙個不停,心中不由有些煩躁。

火場搜尋沒有進展,對林平之的審訊也同樣不順利。

東廠整人的法子很多,但要使那些手段,非得特定刑具不可。

現在有那個條件嗎?

明顯沒有,根本用不了。

而且即便能用,他也不能用、不敢用。

萬一把人弄死了,到時候怎麼向古公公交差?

歐陽全知道,古公公讓自己審林平之,又不準自己放開手,那就是在敲打自己。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並不擔心。

明面上看,這確實是個坎,但換個角度來想,這也是個機會。

被束手束腳不怕,只要能跨過這個坎,就沒人敢質疑自己的能力。

真能得到公公的賞識,那自己千戶前面那個「副」字,拿掉豈不是輕而易舉?

長長呼出一口氣,歐陽全強行振作精神,拿出了在京中拷問逆黨的勁頭。

「建興!」

他叫了一聲,遠處一個瘦削的漢子立馬回頭,隨即快步跑了過來。

那人到了跟前,也不怕地上髒,直接跪倒在歐陽全面前︰「參見千戶大人!」

魯建興,官職為錦衣衛總旗,手下五十人皆是精銳,也是古今福這次帶來南邊的人中,歐陽全唯一的嫡系。

當然,因為歐陽全的關系,他現在的人物是搜尋火場。

「起來。」

見對方站起身,歐陽全問道︰「有沒有線索?」

魯建興搖了搖頭,正想實話實說,忽然發現上司臉色陰郁,頓時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一看歐陽全的臉色,他就知道上司的心情好不了。

不過事關重大,他也不敢信口開河,只得硬著頭皮道︰「千戶大人,依卑職愚見,既然姓林的敢點燃火藥,就可以證明這染布坊中,多半沒有督主要的東西。」

歐陽全點點頭,無奈的說︰「我又何嘗不知?那林平之死活都說不知道,我又不敢下重手,也就只能辛苦兄弟們,讓你們來搜火場了。」

「不敢!」

魯建興忙道︰「為公公、為千戶大人辦事,哪里敢說辛苦。」

頓了頓,他左右一看,見四下無人注意,這才低聲問道︰「大人,過您手的案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您覺得那林鎮南的兒子,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听魯建興這麼問,歐陽全心中一動,于是不動聲色道︰「老魯,雖然我比你官職高些,但我向來沒把兄弟們當外人。

你比我年長幾歲、看過的人和事也多,如果有什麼想法,你不妨直說,若真因此立了大功,該你的絕對跑不了!」

歐陽全雖做出保證,但魯建興並沒有因此得意,反而低著頭說話︰「千戶大人嚴重了,卑職只不是胡思亂想罷了,真要拿主意,還得讓大人您來。」

知道魯建興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歐陽全也不再說別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魯建興曲了曲膝蓋,壓著嗓門小聲說道︰「大人,卑職听人說,姓林的曾在們錦衣衛做事,那他應該對咱們的手段一清二楚。

他兒子您也看了,生的白白淨淨、細皮女敕肉,手上都沒有繭子,完全就是個沒吃過苦的公子哥兒。

這種人公子,咱們也不知拷問過多少,就沒一個吃得住刑的,如果換作是您,您敢把這種要命的事,告訴這樣的兒子嗎?」

听著魯建興的分析,歐陽全緩緩搖頭︰「按你的分析,估計林平之嘴里也沒什麼東西,即便是大刑伺候,也沒什麼意義。」

魯建興陰笑一聲,說道︰「用還是有用的,畢竟虎毒不食子嘛!」

歐陽全眼楮一亮,瞬間听懂了言外之意︰「你是說林鎮南夫婦——」

「大人高明!」

還不等他說完,魯建興就奉上一記馬屁,連忙將自己摘了出去。

歐陽全也沒在意,沉吟道︰「林平之是林鎮南獨子,只要這小子在咱們手里,就不怕林鎮南不上鉤。」

「還是大人考慮周全。」

魯建興又贊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千戶大人,只要林鎮南沒死,總會自投羅網,就怕有的人有異心,在其中橫生事端」

「你是說——」

歐陽全說著抬起右手,並掌在自己左臂輕輕一擊︰「姓左的?」

魯建興點點頭,面色有些凝重︰「大人,內承運庫丟了東西,最著急的是督公,但如果東西找不回來,只會是咱們吃板子。姓左的不疼,又不擔心吃掛落,您覺得他做事能上心嗎?

對他來說,找得到固然好,畢竟督公許諾獎賞,找不到也無所謂,他一個江湖散人,還會怕朝廷責罰、上官降罪不成?而且還有一樁——」

他小心的向遠處望了一眼,見營帳已經滅了燈,這才低聲道︰「大人,咱們丟的東西,您應該知道是什麼吧?您覺得,如果左冷禪搶先把那東西弄到手,會願意交出來麼?」

歐陽全心中一凜,頓時生出一股危機感。

旁人不知督公找的是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

左冷禪雖然一心鑽營,想要得到正式編制,但他好歹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習武之人。

據古公公所說,《葵花寶典》上的武功有神鬼莫測之妙,對習武之人的誘惑一定極大。

若是左冷禪將其搶到手,又發現了其中奧秘,不用想也知道他會生出佔有之心。

屆時,即便他不敢昧下此書真跡,做個拓本也很有可能。

但東廠,怎麼可能容許,自己守衛的內承運庫中之物,在外界有拓本存在呢?

有拓本流出,就代表原件被人動過,看起來比原件丟失情節輕,但一樣是玩忽職守之罪。

左冷禪拓印副本自用,這還只是問題最輕的情況。

若他心黑手黑一點,等古公公把原本送回內承運庫後,再將副本往西廠一送,那才是最可怕的結果。

以東西兩廠近幾年的矛盾,絕對又是一次大清洗。

到時候別說自己,連古公公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想到最差的後果,歐陽全頓覺毛骨悚然。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古公公為何費費盡心思,不惜遠走千里,也要將此物尋回。

這哪里是什麼武功秘籍?

活月兌月兌就是東廠的把柄、招災的引子、惹禍的根苗!

自己把它當秘籍,最多站在第一層,而古今福的考量,起碼在第四層!

讀懂古公公心中所想後,歐陽全心底頓時生出濃烈的殺意。

內承運庫的老太監,只因為知道失竊物的具體情況,就被自己殺人滅口。

而林鎮南一家,還有嵩山左冷禪和他那些黑道師弟,不僅知道自己一行目的,還對那失物知之甚詳,又該怎麼處理?

只是思考片刻,歐陽全便想通一點——

若《葵花寶典》找不回來,內承運庫失竊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秘籍能找回來,接觸過失物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他作出決定——嵩山派那群人,包括林家老小,最好全部殺了!

雖然動了殺心,但歐陽全轉念一想,覺得在找回失物之前,左冷禪還是得用。

不過在用的同時,還得把他盯死,免得讓他先得了手。

捋清了思路,歐陽全頓覺有了方向,隨即看向魯建興︰「老魯,兄弟們找多久了?」

魯建興忙回話,「千戶大人,得有兩個時辰吧,雖說沒有刨地三尺,但也來回薅了三五遍了。」

他這話倒是不假,作為一個總旗,他統領五個小旗,每個小旗,統領十個校尉。

林家老染坊不大,院牆圈起來的範圍,也就一畝地的規模。

這麼大點地方,分給五十六個人,每人勻下來才多大點兒?

足足兩個時辰,掘地三尺不可能,刨個一兩尺還是很簡單的。

歐陽全暗暗點頭,低聲吩咐一句,魯建興立刻離去,只不過片刻功夫,便將所有人召集起來。

斷牆後,歐陽全掃視一圈,眼前五十余人盡是自己嫡系,心中十分滿意。

他壓著嗓子,小聲說道︰「今晚兄弟們辛苦了,等這件事了了,我再請大家喝酒。」

眾人早得了吩咐,也沒有回話,只是齊齊點頭。

歐陽全又說道︰「不過現在,慶功酒得先留著,還不到刀槍入庫的時候,咱們還得繼續辦差。

今日下午之事,諸位兄弟也看到了,那左冷禪仗著古公公看中,便不將咱們老人放在眼里。若這次真讓他立了大功,那他豈不是要騎到大伙兒頭上去?」

他這一番話,確實說到了眾人心坎里,錦衣衛向來是世襲,可以說一個蘿卜一個坑。

這種定額編制,除非開疆擴土增設,或者天子下令擴充,每一個職位的數量都是固定的。

真讓那左冷禪立了功,可不是一個人受影響。

普通校尉不談,一個總旗、五個小旗的位置是跑不掉的。

自己這五十六人中,又有多少人等著升總旗、升小旗?

歐陽全為什麼看不得馬百戶?

原因很簡單,在他升副千戶以後,這姓馬的搶了魯建興的機會,佔了試百戶的位子。

一損俱損,自己嫡系一大批人升遷受影響,這能不恨嗎?

簡簡單單幾句話,眾人很快被調動了情緒,變得同仇敵愾起來。

見手下弟兄眼中有了殺氣,歐陽全這才說到正題︰「現在最要緊的有兩件事,第一是找回被林鎮南偷走的東西,第二則是這樁功勞,決不能落在左冷禪手里。」

「魯建興!」

他一聲低喝,魯建興連忙挺直身子︰「卑職在!」

「火場既已找了幾遍,繼續搜也是徒費時間。」

歐陽全轉頭看向西北,緩緩道︰「現在我交給諸位一個任務,你和五小旗出來!」

六人對視一眼,同時躬腰走到歐陽全身前︰「請千戶大人示下!」

歐陽全繃著臉,肅聲說道︰「老魯你居中聯絡,其余五人帶人兵分三路,兩小旗往苗區野店去,找林鎮南的蹤跡;兩小旗找左冷禪手下蹤跡,給我死死咬住。

至于剩下那一旗的兄弟,就辛苦一點往福州城走,把姓馬的盯死,若咱們沒法立功,也不能讓姓馬的撿了便宜。」

眾人一听瞬間會意,頓覺得老大不愧是老大,這一箭三雕簡直絕了。

見六個頭頭應下,歐陽全幾步退到牆根陰影中,隨即沖他們招招手,示意幾人起身過來。

六人沒有猶豫,知道上司還有機密吩咐,連忙起身圍了過來。

歐陽全攬住六人肩膀,將七顆頭顱湊到一處,這才用極輕的聲音說道︰「你們記住兩件事,第一,如果遇到敵人高手,不要猶豫立即跑,第二,如果發現左冷禪和那人交手,可以坐山觀虎斗,等他們兩敗俱傷,然後把他們——」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隨即並掌作下切手勢︰「懂了嗎?」

六人心中一凜,然後輕輕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清楚。

而魯建興卻忽然問道︰「千戶大人,您也看到了,姓左的手都斷了一只,也沒留下那人,只怕他沒那麼好對付。

他武功那麼高,如果左冷禪根本沒法和他兩敗俱傷,那咱們咋辦?或者他殺姓馬的,咱們幫不幫忙?」

歐陽全森然一笑︰「真要是這樣,他倒是幫了咱們的大忙了。若踫見他殺姓馬的,你們別出來,先讓他殺;

若踫見他殺姓左的,你們直接出手幫忙,先把左冷禪弄死,然後向那人轉述督公的話。記住,請他來營地見督公,態度要好一些。」

「阿這——」

六人頓時面面相覷,愣了半晌,魯建興才磕磕絆絆道︰「千戶大人,這、這不太好吧?馬百戶好歹是咱們自己人」

「這叫‘寧予外賊、不予政敵’,懂不懂?」

歐陽全冷冷道︰「再說了,誰和他們是自己人?」

他轉頭看向魯建興︰「你?」

魯建興忙搖搖頭,歐陽全又挨個兒看向幾個小旗,五人也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這就對了!」

歐陽全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即便姓馬的和姓左的立了功,離我也還遠得很,我這麼做莫非是為了自己?」

他頓了頓,給幾人思考的時間,隨即伸手點了點六人胸口︰「還不是為了你們幾個的前途!」

六人聞言心中一暖,頓覺有些愧疚,然後面色嚴肅道︰「必不讓千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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