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時故面前的一桌飯菜終究還是泡了湯。
他側身躲開了飛濺的食物殘渣,轉頭看去,卻是那壯漢終于看不下去生死關頭還在閑聊的二人,將店小二一刀劈到了二人桌前。
這一刀極深極狠,店小二直接被整個劈成了兩半,內里卻不是時故以為的血肉,而是一具空空如也的人形空殼,殼內,無數蜘蛛爬了出來。
這蜘蛛比之尋常蜘蛛大了不知凡幾,色澤鮮艷,根根細膩的絨毛立起,看上去頗為恐怖。
有幾只蜘蛛朝著時故飛撲而來,幸得郁詹眼疾手快,將他一把拎到了一邊。
蜘蛛們一擊不得,並未戀戰,而是飛快地爬向了算賬先生和掌櫃那里,二人也不嫌惡心,一口一個往嘴里吞咽,很快,時故就發現他們比之前強了一些。
時故對于氣息的判斷並不熟練,因此看不出對方實力到底如何,郁詹卻是明白的,觀戰的目光難得認真了一些。
如果說之前他們身上的氣息是屬于金丹的話,這會就差不多是半步踏入元嬰的狀態。
手下傀儡都能達到半步元嬰的修為,看來布陣之人應當是個元嬰期。
難怪孟巡起初沒有發現這里是個陣法,元嬰期布下的陣法,豈是他一個小小築基能夠看得出端倪的?
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對兩位半步踏入元嬰的妖族,壯漢依舊應對得不落下風,甚至可以說游刃有余。
掌櫃和算賬先生的臉色終于變了。
「閣下是誰?何故多管閑事?」
壯漢大笑︰「區區不才,是你老子!」
說罷又是狠狠一刀揮去,刀氣凜然,余威之下,不小心觸踫的桌椅瞬間化為齏粉。
他還挺得意,趁機又多切了幾刀,把整個客棧搞得烏煙瘴氣,粉塵四起,無盡的灰塵之中,掌櫃與算賬先生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下一刻,眾人眼前的畫面一變。
原本的客棧消失不見,擺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陰氣森森的山谷。
而山谷一側,密密麻麻的尸首堆成了高高的山峰。
尸首大都干癟,一看就是被吸干了所有的精氣血氣。
「這……」幾個弟子當場嘔吐了出來。
「無恥妖物,竟如此惡毒!」壯漢臉色一沉,還待開口,卻被一聲驚叫打斷。
「蜘蛛!好多蜘蛛!」
貫穿全場的尖叫聲中,無數蜘蛛自四面八方涌來。
與其余人的驚慌不同,壯漢嫌惡地嘖了一聲︰「一幫爬蟲,真倒老子胃口。」
「得,爺不陪你玩了。」
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壯漢回頭看向眾人,賞了他們入此地以來得到的唯一一個正眼,道︰「小崽子們,都離遠一點。」
話音剛落,他猛地抬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
罡風大作,吹起了山間碎石,時故猝不及防間被打了個正著,力度不小,有一點痛。
但很快,痛感就不見了,他有些疑惑地抬眼,發現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透明的防護罩,將所有的小石子都隔絕在外,而防護罩的斜後方,是郁詹掐訣的右手。
「你是怎麼修煉到金丹期的?連個防御咒都不會。」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郁詹嘴上說著,抬手間卻又擴大了防御的範圍。
聞言,時故抿了抿嘴。
好像,被嫌棄了。
默默轉頭,他目不轉楮地盯著郁詹施咒的手。
片刻後,時故略顯笨拙地伸出手指,以同郁詹誤差幅度不足百分之一的動作,畫了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防御咒。
空氣漾起漣漪,一個小小的防護罩緩緩成型。
時故有些驚喜地抬起頭,直勾勾看向郁詹。
郁詹一愣,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只是笑意還沒來得及達到眼底,他就提前發現了不對勁,強行壓下嘴角,咳嗽了一聲︰「嗯,還算湊合。」
這回答可以說是相當敷衍,但架不住時故這孩子沒見識,從小缺乏鼓勵,愣是開心了好一陣子。
另一頭,壯漢手中的寬刀不知何時高高飛起,一股極為凜冽的氣勢匯聚在刀身之上,有如實質的刀意幻化出一個淡淡的虛影,眾人只覺心中一滯,不自覺地就對那一人一刀產生了臣服之意。
「好……好強……」
不遠處,清原喃喃自語。
手腕一翻,破空之聲響徹山谷,大刀應聲飛出。
幾乎是同時,洞中蜘蛛瞬間消失,一個人影從天上掉了下來。
這就……結束了?
這般想著,眾人將目光落到了那位從天而降的人影之上。
這個時候出現的人,除了布陣者,眾人不做他想。
時故也是這麼以為的,好奇地探頭望去。
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滿身是腿的蜘蛛精,亦或者一個半人半妖的奇怪生物,最最樂觀的情況,也不過是看到一個相貌猙獰的人形物種。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看到的,竟會是一個艷麗的少年。
少年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瘦得月兌骨,巨大的寬刀插在他的胸口,與他瘦弱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相貌很美,就是一雙灰綠色的眼楮過于上挑,美得有些張揚,第一眼驚艷是驚艷,卻讓人覺得不是特別舒坦。
他看上去很不甘心,死死盯著眾人,有血液自他傷口中留了出來,不過不是紅色,而是屬于妖族的暗綠色,這讓時故稍稍松了口氣。
被少年的相貌驚訝到的不止時故,滄雲宗眾人也都差不多,有人甚至看直了眼,發出了一道抽氣之聲。
壯漢倒是不為所動,不僅不為所動,他還繞著那少年來來回回轉了三圈,最後撇嘴道。
「小娘炮。」
少年︰「……」
少年直接被氣出了一口血。
「人族之人,都這般粗鄙嗎?」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開口,少年就成功地將自己的美貌濾鏡碎了個干干淨淨。
「我呸,老癟三。」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他眼楮微眯,像是暗中吐信的蛇,陰毒帶著狠意,「我定殺你全家,屠你滿門,再將你剝皮抽筋五馬分尸。」
「 ,小東西還挺狠。」壯漢蹲下,拍了拍少年的臉蛋,「告訴叔叔,幾歲啦?」
少年冷笑,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下一刻,他出其不意地探出頭,猛地咬向壯漢的手臂。
時故隱隱約約看見了他微張的口中有什麼綠色的東西。
盡管並不認識,但時故也大概明白,這少年約莫是在嘴里藏了毒。
可惜,他慢了一步,下一刻,壯漢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
肌肉分明的粗壯手臂將少年細瘦的脖頸襯托得異常脆弱,仿佛輕輕一捏,就會變得粉碎。
「說,你是怎麼躲過法則害的人?來這里的目的又是什麼?」壯漢聲音很沉,粗獷中帶著漫不經心。
一股強大的威壓自他身上溢出,眾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其實從壯漢出現,到少年伏誅,只不過過去了短短兩刻鐘時間。
這大抵是滄雲宗眾人經歷過的最如夢似幻的兩刻鐘,有的人甚至到了現在都沒太反應過來。
而也是到了此時此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這壯漢是個何等恐怖的存在。
一邊驚異,一邊也在慶幸,若不是他,他們恐怕都會交代在這里。
空氣靜得嚇人,少年艱難的喘氣之聲變得格外清晰。
「區區法則……還想……攔住我?」
脖頸間的壓迫使得少年呼吸困難,說話也有點斷斷續續,「至于目的,目的當然是殺人,還能做什麼?」
說罷,他眨眨眼,笑出兩顆小巧的虎牙,笑吟吟地指向壯漢身後的尸山,又天真又殘忍︰「叔叔你看,我殺了好多呢。」
此言一出,壯漢臉色立即一冷︰「妖物!」
「妖物?」
少年夸張地嗤笑一聲,面上卻帶上了幾分疑惑︰「這就是妖物了?可難道你們遇到妖族,不會手癢心癢,殺之後快嗎?」
說完,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些什麼。
最後,少年將目光鎖定到了時故的身上︰「你覺得呢?小哥哥?」
時故︰「……」
關我什麼事?
正奇怪著,空靈的聲音忽然自腦海中響起,很輕很輕,帶著些蠱惑的意味,仿佛情人間的囈語。
[他們對你不好吧?]
是那少年的聲音。
谷中空曠,沒有多余的聲響,除了時故,似乎沒有任何人听到少年的話。
[我能感覺到你身上的怨氣,幫我,你幫我這一次,我定助你達成所願。]
時故︰「……」
時故嘴角微不可查地下垂了一點。
很早很早以前,時故就知道,自己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他以為這點不同無傷大雅,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是個怪物。
怪物是什麼?
年幼的時故想了很久。
還沒來得及想通,就又得知了自己新的身份。
他們說,他是個病人。
正如所有病人一樣,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發病的模樣。
而發病的時候,他常常會產生幻听。
就像,現在這樣。
這種感覺真是讓他……非常、非常地不爽。
郁詹一直站在他的旁邊,最先發現不對,卻見那少年眼楮不知何時變成了青翠的綠色,直勾勾盯著時故。
他一把抓住了時故的手腕︰「凝神!別被他蠱惑了!」
才剛說完,郁詹就發現時故眼楮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好像隔了層霧氣,讓這個人一下子變得十分遙遠。
還是中招了嗎?
心中一沉,郁詹抓住時故手腕的手下意識握緊。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時故不知何時看向了郁詹,直勾勾的,不帶任何情緒。
「松開。」時故聲音淡淡。
「你……」郁詹一愣,直覺時故有點不太對勁,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少年忽然暴起,朝時故沖來。
與此同時,狂風大作,蛛網密布,大地也開始震動,隱約間,一個繁復的陣法|輪廓緩緩成型。
這陣法與之前困住眾人的陣法不同,此前的陣法雖然精妙,卻沒什麼攻擊性,威勢上也欠缺許多,此陣則是不然,靈力充沛,殺氣內斂。
而且……
狂風凜冽,郁詹在飛沙走石中眯了眯眼。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細微的靈力差異依舊證明,這個陣法和之前的,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壯漢臉色一變,當即追了上去,卻被一道憑空而起的蛛網擋住了路徑。
「閣下,想往哪去?」
這聲音頗為動听,細听還有些溫和。
壯漢猛地回頭,卻見不遠處的角落,不知何時佇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這里居然還有一個人!
少年笑得張揚,反手就要將時故順走,忽然,一只手攔在了時故面前。
詫異地挑了挑眉,少年疑惑地上下打量手的主人︰「你不會以為我受了傷,就能被你一個築基期攔住了吧?」
郁詹皮笑肉不笑︰「你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