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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嚴師高徒】

下午第一堂課,是溫習背誦上午所講經義,有什麼弄不明白可以請教老師。

眾學童搖頭晃腦,看似在認真背書,其實是趁機聊天耍樂。

龐春來拄著拐杖來回走動,眯著近視眼觀察情況。他來到趙瀚面前,突然彎腰湊近腦袋,仔細看了半天,問道︰「新來的?」

「新來的。」趙瀚回答。

龐春來見桌上啥都沒有,又問︰「你的書本筆墨呢?」

趙瀚說道︰「還未去領。」

「做學童沒有書本筆墨,就似那農夫沒有鋤頭,就似那士卒沒有刀劍,」龐春來氣得吹胡子瞪眼,呵斥道,「還不快去領取!」

「先生教訓得是。」趙瀚立即說道。

費如鶴也跟著站起︰「先生,我幫他去領。」

「坐下,他自己沒長腿嗎?」龐春來對費如鶴沒啥好印象。

「哦。」費如鶴坐回座位,搖頭晃腦背書,心里想的卻是葫蘆娃。

趙瀚很快來到藏書閣,這里都是些淺顯書籍,真正的好書已搬去含珠書院。

「先生,我是新來的學童,想要領取書本筆墨。」

「學牌呢?」

趙瀚掏出自己的學生證。

眼前是一個年輕人,多半出身費氏家奴,暫時在私塾擔任校工。若通過考核,就能升級為助教,專門為孩童們講解蒙學(學前課程)。

校工瞥了眼趙瀚的學牌,便拿出一套文房四寶,還給了四書課本和少許草紙。

仿照官學規矩,含珠私塾也有兩種學生。

一種是正學生,交齊了學費,享受全套待遇。

一種是附學生,免費听課,僅此而已。

在正學生當中,又分本家子弟和外姓子弟。費氏本家學童,可免費領取學習用品,可免費在學校吃住。

書童費純,貧寒學子徐穎,都屬于旁听授課的附學生。

而趙瀚手里的學牌,卻跟費氏本家子弟一樣,這是極為特殊的優等生待遇!

貧寒學子徐穎,若能順利考取童生,並且獲得老師舉薦,也能從附學生轉為正學生,並獲得趙瀚此刻享有的優待。到那個時候,徐穎將在含珠書院吃住免費,每月領取一定數量的墨錠和草紙。

校工敲敲冊子︰「清點好了就簽字。」

趙瀚仔細比對物品清單,簽字道︰「多謝先生。」

校工瞧了一眼趙瀚的姓氏,收起冊子說︰「獲得費家資助不易,你要好生讀書。」

「學生謹記。」趙瀚把東西打包帶走。

他現在的身份狀態,有些類似「薛定諤的貓」。

雇工沒有當成,被迫簽了收養契約,名義上屬于費映環的養子。

但是,這份收養契約,按例沒去官府報備。他跟小妹的戶口,既不在費氏戶籍正冊,也不在費氏戶籍副冊。

這種現象非常普遍,而且性質極為惡劣,即托庇于士紳大族的隱匿人口!

一旦哪天發生意外,費家可以立即拿出契約,火速前往官府進行報備,讓收養關系受到法律保護——這樣既能不給官府交稅,又能隨時阻止家奴跳反。

朝廷也不是傻子,萬歷年間專門出台文件,規定收養(生效)時間較短的養子(家奴),一律按照雇工身份進行界定,如此就可避免大族長期隱匿人口。

可法律是死的,地方官吏是活的,完全成了一紙空文。

若趙瀚表現得特別優秀,費映環可以進行操作,讓他以義子身份參加科舉。名字肯定要改成費瀚,否則身份不被考官認可。但今後考上舉人、進士,名字又可以改回來,以世佷的身份做官,融入費家的社會關系網。

對趙瀚而言,對費氏而言,都是不虧本的買賣。

可惜,趙瀚就沒想過走科舉之路,他只是拖延時間到自己長大。

抱著書本筆墨回教室,趙瀚剛剛坐定,就被龐春來叫過去訓話。

「名字。」龐春來問。

趙瀚回答︰「趙瀚,浩瀚之瀚。」

既然不姓費,又能領書本,那就是費家資助的優等生。

龐春來稍微重視起來,表情也變得和藹,問道︰「四書學到哪了?」

趙瀚回答︰「囫圇讀過,只背得少數篇幅。」

龐春來告誡道︰「讀書不求甚解,那是學有所成之後的事。便如那百尺高樓,你當打好地基,否則便如空中樓閣、鏡花水月。堂下學童,我已教到《論語》,你要趕緊把《大學》補上,如此才能跟得上功課。」

「先生教誨得是。」趙瀚說道。

龐春來說︰「趁著堂下學童背書,我來給你講《大學》經義,你把自己的課本取來。」

這是要單獨補課了,看樣子是個好老師。

趙瀚取來課本。

龐春來問︰「可會誦讀?」

「會。」趙瀚說。

龐春來道︰「把前幾段讀出來。」

趙瀚立即抱著書朗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讀了幾段,龐春來突然叫停,問道︰「可知何意?」

趙瀚覷了兩眼朱熹的注釋,思考回答道︰「大學是大人的學問。何謂大人?洗去後天蒙昧,明白先天道理。欲明白道理,當時時自新,洗去舊染污穢,革除自身惡習,以達至真至善之境……」

「解得雖不透徹,卻也沒有太大錯誤,」龐春來對趙瀚非常滿意,說道,「大學之大,古音為太,大學即太學。明德是根本,新民是手段。心學一脈,自陽明公以來,對新民另有解釋,但你現在不用去知道。再說止于至善,不是說至善便是終點,至善只是一個開端。你要去做,要去實踐,不能空談,如此方得始終。只會空談之人,道德先生而已,不是真正的大人……」

趙瀚一邊听著講解,一邊看朱熹的注釋,發現眼前這老學究肚子里真有貨!

龐春來並非完全照本宣科,有時還特意提醒,說某處可另行理解,只不過暫時不用去管。

師生兩人,一講一听。

趙瀚偶爾提問,皆問到關鍵處,因此龐春來講得也很舒服。

「當當當當當!」

不知過了多久,放學鐘聲響起。

龐春來頓時驚醒︰「糟糕,講過時辰了!」

下午的課,溫習背誦只是一小部分。

大部分時間,是要講解辭章的。根據教學進度,可以講詩歌,可以講對聯,可以講古文,也可以講試貼。

誰知給趙瀚補課太過投入,龐春來竟然忘記時間,將下午的辭章課給弄沒了。

「咳咳!」

龐春來咳嗽兩聲,朗聲說道︰「今日便如此,放學了。」

全班興奮高呼,恨不得天天這樣,只怨趙瀚怎沒早來,他們就可以輕松混日子了。

龐春來捋著胡子,對趙瀚越看越滿意,問道︰「你今年多大?」

「十歲,虛歲十一。」趙瀚說道。

「孺子可教也!」龐春來非常高興。

《大學》一書非常重要,很多深入道理,小孩子不可能懂,需要用一輩子去體悟。

但是,趙瀚所表現出的智慧,根本不像一個小孩子,這讓龐春來如獲至寶,想要細心雕琢此等璞玉。

費如鶴突然沖過來,拉著趙瀚說︰「快講《葫蘆娃》,那四娃究竟有何神通?」

「混賬!」

龐春來厲聲呵斥,用拐杖指著費如鶴︰「你自己頑劣也就罷了,不可污染趙瀚。想要學神通,回家讀《封神演義》去!」

費如鶴疑惑道︰「先生,《封神演義》里也有四娃嗎?那書我還沒看過。」

「滾!」

龐春來大怒,用拐杖猛敲桌案,嚇得費如鶴轉身就逃。

就在此時,費純沖進教室,興奮大喊︰「少爺,葫蘆種子尋來了!」

費如鶴聞言,欣喜問道︰「你去哪找的,現在才回來?」

費純說︰「我到處跑了一下午,方圓幾里都跑遍了,累得腳疼。」

「本少爺重重有賞,不會讓你白費力氣,」費如鶴迫不及待道,「快隨我去種葫蘆!」

龐春來懶得管這兩個蠢貨,出聲叫住徐穎︰「你且留下。」

徐穎立即上前,正好擺月兌糾纏者。

龐春來拍出自己的腰牌,對趙瀚說︰「去食堂取飯回來,一起吃飯听課。」

什麼鬼,吃飯還要補課?

搞得跟高考復習一樣。

趙瀚快步跑去食堂,用兩塊牌子取來飯菜。

回到教室,其他學童都走了,只剩龐春來、趙瀚、徐穎三人。

龐春來對徐穎說︰「下午耽擱了,我給你補講詩詞,我的飯菜你且分一半去。」

徐穎連忙拒絕︰「先生好意,學生心領了……」

「榆木腦袋!」

不待徐穎說完,龐春來就一戒尺打過去︰「讓你有骨氣,不是讓你迂腐。老師給飯都不吃,你索性去餓死算了!」

趙瀚笑道︰「徐同學,長者賜,不敢辭。」

龐春來頓時又高興起來,教訓徐穎說︰「好生記住,就是這般道理,你要跟著趙瀚學習應變。」

徐穎連忙拱手︰「學生受教了。」又給趙瀚行禮,「多謝閣下提點。」

三人坐下,捧碗吃飯。

龐春來一手拿碗,一手用筷子指著書本︰「今日講絕句,律詩八句,絕句只其一半。絕者,截也。可截律詩首尾,可截律詩前半,可截……若按譜調,又分律絕、古絕和拗絕……」突然,龐春來問趙瀚,「你可學過《平水韻》?」

「囫圇學過一些。」趙瀚回答。

龐春來皺眉︰「你怎什麼都是囫圇學過?今後不可糊弄,須得好生學習!」

趙瀚心中嘀咕︰廢話,就一大學選修課,隨便了解概況就行,難道我還把各種韻書都背下來?

對于頑劣學生,龐春來基本不管。

可對于優等生,龐春來嚴格得可怕,趙瀚已經被他盯上了。

此後時日,趙瀚仿佛重回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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