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房頂之上, 曲漾手臂前伸,一只信鴿落在上邊,直直地盯著他瞧, 聳聳羽毛「啾」了一聲。
勾起食指模模它頭,喂了點吃食後, 曲漾從信筒里取出信。
信鴿滿足地展開潔白的雙翅, 向遠處飛走, 曲漾展開卷著——一軸紙, 由上而下看去。
信上寫著︰閣下,藥材已在途中, 明日晌午送至青城,茶樓見。
一眼看完後,信紙被曲漾輕輕捏著,突然無風飄落成了一片虛無。
曲漾從房頂上一躍而下, 順帶買了早膳回去。
武者一年四季風雨無阻地錘煉身體,熟練功法,天色尚還半明半寐著,宋家父子和問書閣弟子都已從睡夢中清醒,打理好了自己。
曲漾回來不久,左秋棠也提著些吃食跨過門檻走進,見曲漾撩開門簾, 就要往宋老爹屋里去,便笑著叫住他。
「宋大哥。」
暫且將簾子放下,曲漾回頭朝她看去。
左秋棠雙眸明亮,手上提了提,抿唇笑道︰「這一大早,宋大哥要照顧宋叔買飯煎藥, 一會兒還要趕去戲班,不免時間發緊,不如以後就和我們一塊兒吃吧?」
「黃鼠狼給……」0641卡了下殼,又叫嚷道,「反正她肯定沒安好心!」
「左姑娘——好意——」
曲漾正要拒絕,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截斷了他——話語︰「那就謝謝左姐姐啦!」
宋元成揭開門簾,從房屋里邊走出來,經過曲漾時輕輕哼了一聲,揚了揚下巴。
他正準備去拿藥,恰好听到了門外兩人——談話,想到曲漾所說的話便氣不打一處來。
有左姐姐他們在,家里安全了那麼多,為什——要在人背後說那些壞話?
況且,你自己不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放心地去白雲寺的木偶戲班找了份打雜——活計——?
曲漾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後又看向左秋棠道︰「左姑娘——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家父病重,用膳十分不便,就不再為各位多添麻煩了。」
「誒,你!」
宋元成跺了跺腳,曲漾看也不看他,徑直掀了簾子走入屋內。
這小孩兒對著曲漾是一副憤怒——面孔,迎上左秋棠又是另一番的慚愧︰「我哥他就是這個脾性,左姐姐你別介意。」
「你呀,」左秋棠一點他鼻尖,而後搖頭笑著道︰「這小腦袋瓜里都在想些什——呢。行了,是要去給宋叔拿藥麼?快去吧,別因為我耽誤了。」
宋元成一驚之下想起來意,連忙向廚房小跑過去,沒有注意到粘在自己身上——目光晦暗不明。
小少年把藥給宋老爹端進去,又跑出來一趟,去了曲漾現在居住的雜物房。
左秋棠正在院中等問書閣弟子集齊,見到宋元成抱著一個箱子經過身旁,心有疑惑。
「小成,你這是?」
宋元成騰出一手拍拍陳舊的箱子,這箱子和曲漾手中的材質相同,只是要顯得更為老舊些。
「我爹今日病情大好了,精神頭足了閑不住,就想抄起老本行在家做只傀儡。」
少年稚氣未月兌的臉上滿是喜氣洋洋——笑意。
「宋叔身體恢復了便好,」左秋棠又問,「我沒想到宋叔手這般巧,居然還會制作傀儡?那樣精致的小人兒要想做好可不容易。」
「那當然!這傀儡制作、調用的手藝可是從我宋家祖上傳來的,有上百年傳承呢!做出來的傀儡逼真極了,甚至還可以帶些小機關。」
說起自家,宋元成與有榮焉地挺了挺胸,如果不是顧及宋老爹緊著要這木箱,他能說上好久。
「這樣厲害啊!」左秋棠微微吃驚,眼眸閃了閃,「我長這——大,還沒見過帶機關的傀儡。」
「左姐姐想看嗎?」
「嗯,」左秋棠有幾分遲疑,「可既然是家族傳承,我若是去看了是否會有些不便?」
宋元成嘿嘿一笑︰「這還不簡單!我也跟著爹學了點兒皮毛,臥房里有只我做——小傀儡,帶點很粗淺——機關,左姐姐要看,等會兒我就給你拿來。」
「好啊。」
曲漾留在屋中,看宋老爹拿起材料雕刻,臉色不復之前——灰白,重新換發出了生機。
老者低著頭,安靜地雕刻著手中那塊有了半個人樣的木頭,神色認真,像是這四下里——一切都不存在一樣。
如果依著原劇情,數天之後,左秋棠沒有心生歹念滅了宋家滿門,這位老者——後半生應該也會如此的平靜充實。
靜謐的室內,宋老爹忽然開口問了一句︰「我看你——木箱里邊,有一個和傳家傀儡十分相似,最近新制的?」
曲漾稍稍點頭,簡單收拾櫃子上早膳和湯藥用完後的殘局。
「不光是外形的雕刻打磨,機關設計上也做得不錯,近乎于以假亂真——地步,如果不是我對傳家寶過于熟悉,只怕也不能把這兩者辨認清楚。」
「你做這只傀儡,打算拿來做什——?」
手上動作未停,曲漾繼續整理,聞言笑了笑︰「臨摹之作,用來磨練手藝,打發時間的。」
宋老爹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他身側盛放著傀儡的木箱,又垂首專注眼前——傀儡。
大兒子看著是個溫和好相與——,但實際上性子倔得很,認定了一件事,哪怕粉身碎骨都非做不可。宋老爹也放棄了再勸說他把傳家傀儡留下——想法。
況且,看如今——這個情形,他顯然是別有用途。
又是安靜了會兒,宋老爹只沉聲道︰「只要你不用它去為非作歹,亦或者是暴露在世人跟前招來禍事。這傀儡,你拿出去便拿出去吧。」
殘局拾掇好,曲漾徑直往東走。
今日城東有人辦喜事,木偶戲班前去加禮,現場總要布置一番。
他到的時候,木偶戲班到的人還不多,兩個身穿短打——少年正好將八卦台之類搬過來。
身穿長衫——老人朝曲漾招了招手︰「昨晚上排練時,有兩只傀儡壞了,你過來跟我修補一下。」
他在台子後方扯出兩個矮凳,坐到上邊,把一只手腳有著些許不協調,線也斷了兩根的傀儡拋到曲漾手上。
曲漾一手接住,坐到他旁邊,用放在兩人之間的道具,手法嫻熟地修補。
他神態輕松自在,手下動作卻一點兒也不比修了幾十年的老師傅慢。
老師傅不是武者,年紀大了,眼楮有些不好使,往傀儡跟前湊得很近,眼楮瞪大,撐開眼周的褶皺紋路,待看清楚了,才熟練地修補起來。
「新來的那幾個年輕人真是能折騰,這才不到五天吧,好端端的傀儡又給沒輕沒重地弄壞了,學藝不精就多練練,成天嬉皮笑臉刷著玩兒算個什——事。」
「現在的傀儡師啊,真是越來越把這傀儡當耍著玩謀生——玩意兒了。」老師傅嘆了一聲。
老師傅跟木偶戲班住在一塊兒,對這幾個新來的小年輕看得分明,曲漾在他手下打雜,听得最多——就是對那幾個年輕人——抱怨。
老師傅說這些純粹是不吐不快,不用曲漾跟著附和,他像是想到了什——,悠悠地接著開口︰「猶記得是前……對,前十年,咱這青城一帶在武林中也是頗有些地位。尋常門派壓根兒不敢挑事,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是那些一流門派,到了青城也得規規矩矩的。」
「現今——,像是問書閣這種二流門派都敢肖想咱青城了。唉,當年那宋英朝一人一傀打得江南一帶無人膽敢冒頭是何等——威風!可惜現如今是看不到咯,這些小兒都把傀儡戲當成什——了啊,真是……」
原本是平靜地訴說,隨著老師傅越說越起勁,怒火與憋悶也騰騰上漲,最後把自己給氣夠嗆。
曲漾定定注視著手中傀儡,微笑道︰「過去太過繁榮,便顯得現如今過于低靡,但等再過上幾十年,它又會觸了最底層反彈回來。」
「但願吧。」
老師傅沒再說話,悶頭修補。
曲漾很快將手頭的傀儡修好,上手調動一下,傀儡人兒歡快地跳動,沒有一點不自然。
這時他再一抬頭,眼前——一戶人家張燈結彩,紅綢、紅燈籠把門口布置得分外喜慶,往里邊望進去,置了好魚好菜的數桌在院里,往來賓客如織,主人家在門口迎賓,听人道賀,臉上笑容越發燦爛。
這會兒,那主人家面色迷茫地眨了眨眼,同眼前——一行人道︰「誒喲,我記性不好。幾位是哪家——?」
大師兄歉意地笑道︰「家師左恆源,我們都是問書閣弟子,歷練途中經過青城,听說這兒有喜事,便前來道賀。祝新郎官和美嬌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四師弟,」大師兄回頭叫了一聲,等四師弟依言拿出一樣紅綢包裹的物事,又轉頭朝那人笑道,「這是聘禮。」
不是來砸場子——江湖人士就好。主人家松了口氣,東西手下後,笑著把人給迎了進去︰「來,請進請進。」
左秋棠想起來前宋元成拿給自己展示的那只傀儡,回頭瞧了一眼,晨光下年輕男子坐在小板凳上,低頭認真地調動著手中傀儡,身側——木箱緊緊關合著,一絲縫隙也無,看不清里邊裝——究竟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