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七月初六,長安洛城門外,兩支隊伍不約而同地相遇了。
一支是由百名精銳大漢北軍士卒組成的隊伍:紅色盔纓飛舞,黑色甲冑 啷,駿馬聲嘶鳴,馬每走一步,手中的長槊都會響徹一聲破空之音。
這支隊伍圍成了一個細長的橢圓形。
軍陣中央,兩名去除頭盔、摘除佩劍、胡須雜亂,頭發蓬松,滿面滄桑的落魄中年人低著頭,一言不發。
二人皆姓公孫。
一個是無功而返的公孫賀,一個是損兵五千以上的公孫敖。
見到二人,路旁原準備進城購買東西的百姓皆交頭接耳,無論認不認識,都開始議論紛紛。
這個普通人不知娛樂為何物的時代,奇聞趣事、戰爭結果、將領遭遇,就是最好地放松話題。
…
「快看,那倆人就是輕車將軍和騎將軍。」
「就是這兩個人辜負了陛下的期望,還得數千將士,戰死匈奴草原。」
「哎呀,這倆人平常日里看上去挺有才華的,怎麼會……」
「可能這就是徒有虛名吧。」
「嗐!如果二人的部隊交給稷下侯統率,說不定都攻進單于庭,活捉中行說了吧?」
「丟臉呢!如果我是他倆,肯定以身殉國了。真是的,死了這麼多人,還好意思回來。」
「噓,諸君小點聲,蠻夷還看著呢。」
……
在周遭圍觀百姓地注視下,二公孫和鴕鳥似的,恨不得下馬把頭埋進土里,永生不再拔出來。
另一只由三十名匈奴人組成的使團軍隊笑吟吟的騎在馬上,用匈奴語交流,甚至還對兩個人指指點點。
中央,穿著羊皮衣的使團長笑呵呵地听著一旁親信的話。
「偉大的伊稚斜大王,看看,那兩個就是我們的手下敗將,漢人貴種,大漢將軍!」
伊稚斜瞥了二人一眼,嘴角上揚,笑道:
「兩個廢物有什麼好看的?二人用兵之方法,和初生羊羔走路差不多,如果漢人的將軍都這個德行,這場談判,不進行也罷!」
「大王說的是。」
須卜羅哥笑眯眯,點頭哈腰,阿諛奉承,指著兩個敗軍之將,
「大王,我們要不要派個人去羞辱二人一番?」
「不必了!羞辱他們,反而落了我族之顏面。我薩滿後裔,高貴無比,怎麼能和一群廢物呼吸同一片空氣?」
伊稚斜淡淡的道:
「再者,來此之前,本王和中行說聊過一晚上。」
「得知:漢人不會隨意扣押使臣,正所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除非世仇。只要我們不做出太過出格的舉動,劉徹那小兒不僅得給我們笑臉,還得乖乖地伺候,否則,會失了他們自詡的禮儀之邦的面子。」
「羞辱敗軍之將,一時口快,換來談判的被動,不值!」
「再者,中行說說過,有時候,不行動比行動更有攻擊力度。」
伊稚斜狡黠笑著,頓了頓,對前面喝了一聲,
「傳我命令,加快行軍速度,一定要趕在他們之前進入長安!」
「遵命!」
……
伴隨匈奴隊伍加快速度,位于北軍之首的馮遂一愣,下意識抬頭,盯著不遠處的洛城門,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陡然變化,急得汗珠都滾下來了。
扭頭,迅疾高呼!
「快!加快速度!一定要趕在匈奴人之前入長安!」
「諾!」
剎那之間,兩支軍隊都在加速。
馳道兩側,人山人海的百姓注視這一幕,揪心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所以的人依舊充滿了疑問,只能向一旁詢問,「諸君,匈奴人這是打算干什麼?」
明眼人直接尖叫,
「此事涉及到國威!一定要阻止匈奴人進入長安!」
「不可阻攔!其乃使者,攔之,我大漢海納百川之胸懷何在?」
「難道放任匈奴人不管?任由其是率先進入長安,壓我大漢北軍一頭?」
因除緊急軍務之外,長安城前不得疾馳的規定,兩支軍隊都是騎馬走動。
伴隨匈奴人憑借良種馬領先一頭,距離洛城橋越來越近的時候,一肩負家國之情懷的胖商賈看不下去了,舉手高呼道:
「可有俠義之士沖上去阻攔匈奴之卒?出面者,成與不成,吾皆願給與五金!」
「兄台冷靜!此乃外交大事!攔之而引發戰爭,千古罪人也!」
一拄著拐杖的皮膚黝黑農民老翁看不下去了,揮舞著手中破舊的桃木拐杖,直接沖上了馳道,沙啞的聲音,在馳道兩側回蕩,
「我大漢兒郎何在?」
伊稚斜眸子轉動,輕蔑不屑越發嚴重,用鞭子的手柄拍打胯下之馬的,命令全軍,
「前進,壓過去!」
「遵命!」
三十名匈奴精銳鐵騎,按照平日里訓練得那樣,保持相同的速度。
「轟隆隆!」
大地顫抖。
匈奴使團猶如一只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雪白凶狠獠牙的劍齒虎,向堵著馳道的老翁咬去。
「吼吼吼!!」
二十步!
十九步!
…
十步!
匈奴的烈馬距離拄杖老翁越來越近!
用不了十個呼吸,干淨整潔的馳道就會出現血液飛濺的場面。
倏而!
洛城城頭上響起一陣沉重厚實的聲音,
「放箭驅之!」
電光火石之間,「嗖嗖嗖!」,三十多支箭矢,射向匈奴人與老翁之間的空地!
伊稚斜一個激靈,拉直韁繩,
「吁!!」
額頭發黑,耷拉著臉,盯著城頭,詰問,
「吾听聞漢乃禮儀之邦,如此看來,也不過如此!下令放箭者何人?敢不敢站出來!」
「這有何不敢?伊稚斜,好久不見了!」雄渾敦厚的聲音再次響徹城頭。
穿著紅色皮甲的胖乎乎將領從洛城門三個字正上方探出頭來。
伊稚斜已經沒有繼續與馮遂爭斗的,而是凝視城頭,查看究是何人這麼大膽。
「你是……程不識?」這位匈奴的左谷蠡王眯起眼楮,「你竟然不在北地駐扎?」
「呵,本將在哪里,與汝何干?」
伊稚斜冷笑,「汝私自對使臣放箭,劉徹若不給我一個交代,今日這事,沒完!」
「隨便!」程不識剩下兩個字,再次縮了回去。
伊稚斜見馮遂的隊伍已經進了長安,冷哼,噘著嘴,給須卜羅哥一個眼神,示意跟上。
片刻後,這群北方的蠻夷也進入了大漢權力經濟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