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里客堂
司匡身著普通棕色麻布衣裳,從紅木絲面儒式屏風後面的低矮小側門走進來。
望著坐在案幾後的那個身影。
觀其焦躁不安、正用手指敲打案幾試圖放松,不急不慢的換上一副笑容。
邊走邊拱手,
「惸侯,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溫和循著清朗聲音傳來的位置望去。
拽了拽衣衫,倉促起身。
滄桑的笑容中帶著一起苦悶,拱手拜道,
「匡人,吾終于有幸再次與君相見了!當日一別,將兩個多月沒在相見啊!」
司匡走到主人就坐的案幾旁跪坐下來,對溫和揮揮手,示意其坐後,沉聲解釋:
「幸字不敢當,最近這段時間比較忙,大漢各地流轉,不怎麼待在稷下。不能及時與惸侯相見,實在是愧疚不安。」
「哈哈,匡人肩負重任,忙一點很正常,可以理解。」
溫和皮笑肉不笑,嘴上雖然這麼說,實際上,心里早就罵起來了。
真能放屁!
騙傻子呢?
之前究竟在不在,自己早就打听到了。
不想見罷了!
何必找這麼多理由?
司匡舉了舉酒樽,握著,手腕晃動,使里面的酒呈現了漩渦狀的運動態勢。
嘴巴輕啟,道:
「實不相瞞,鄙人七、八天前就已經回到稷下學里了,原本以為惸侯那幾日就會來訪,還特意安排人侯著,沒想到竟空等一場。怎麼,惸侯這幾天也很忙嗎?」
「唉,算是吧。」溫和臉上的苦澀越發的凝重,猶如暴雨夜晚天空密布的陰雲,重重一嘆,「這幾天有人從趙國來了,我與之周旋,花了點時間。」
「 。不愧是開國侯爵之後,雖在代國,生意竟然在趙國也有分布。」
「匡人說笑了,祖宗余蔭罷了,不值一提。」
溫和職業性地笑了笑,拿起酒樽,將里面的酒一飲而盡。
其喉結上下滾動,嘴角的苦楚快難以掩蓋了。
「哈~」
飲盡。
他把青銅浮雕形酒樽放在案幾上,用寬大的褐色袖子擦了擦嘴邊的酒漬。
臉色微紅,道:
「匡人,實不相瞞,吾今日來此,還是那個目的……」
「學儒對吧?」
「沒錯!」
溫和目光炯炯,面色堅定。
司匡與其對視一眼,語氣直截了當,
「恕我直言,哪怕學儒,也無法完全解決君當下之難。此法可避一時,卻避不了一世。」
溫和一愣,還想通過笑容糊弄過去。
司匡不耐煩地擺擺手,重聲,「別笑了,吾與君相見,不是為了看這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的。」
溫和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額頭一緊,皺著眉頭,匡人何出此言?」
「惸侯之事,早就在稷下傳開了,真當吾不知曉?」
司匡輕蔑地搖搖頭,
「汝從代國太原千里迢迢而來,雖言之鑿鑿,欲學儒家,實際上,是為了找一個保護傘吧?」
見這個開國侯爵後人臉上的血色忽然緩慢褪去,換上一副慘紅。
司匡聲音陣陣,攻勢不減。
「吾曾思考,君祖為黃老,君妻為法家,為何君欲學儒。且為何君學儒,不尋董仲舒,卻要來稷下。」
「此前,吾並未找到答案,但听聞稷下流言蜚語後,全明白了。」
「失勢之董仲舒,雖為儒家宗師、太常五經博士,但在朝堂的話語權,已經遠遠沒有胡毋生影響力大。因此,汝來此,名義上是學儒,實際上是求得胡毋生庇佑。」
「汝的主意很好,只要成為胡毋生之徒,再輔以列侯爵位之身份,可得儒家公羊傾力相助,剎那之間,得數大儒支持。」
「因陛下獨尊儒術,汝此為,必定度過危機,然沒曾想,胡博士竟然決定不再收徒。這就使得君之打算,如竹籃打水,終究一場空。」
司匡望著臉色愈加蒼白的溫和,嘴角一揚,繼續陳述,
「此後,汝打算退一步而為之。欲拜褚大、段仲等大儒為師,然而,誰曾想,這幾位以學術不夠,委婉拒絕,接著,公羊學派便推薦了鄙人,然誰曾想,鄙人也沒空傳授,君因此,無地可去。」
胡毋生這老小子也夠陰的。
一旦自己傳授溫和儒術……
其大成之日,以儒生自居,自己,豈不是直接被烙上了儒家的印記?
這一切就像歡樂斗地主。
自己這個路人,不想做麻煩的事情,直接選擇了托管。
胡毋生手握倆王四個二,只想當農民,堅決不叫地主。
而溫和一手爛牌,自然不願意叫地主。
三人都不叫會發生什麼?
三輪後……
第三輪首個,也就是第一輪時,排在第三個位置的人,會自動成為地主,變成心累的獨狼。
溫和現在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
牌面不好,還沒人幫忙。
而胡毋生這廝,不僅不叫地主,還順便來了一手超級加倍,導致公羊大儒都不願意收溫和當徒弟,悶聲發大財。
這就導致堂堂惸侯,竟然兩頭都沒人要。
兼顧自身處境的同時,還得稷下、稷下學里兩頭跑。
活月兌月兌一個倒霉蛋。
「原本,吾以為汝在稷下學里踫壁後,就會乖乖的返回,沒曾想,汝從馮駒嘴中得知吾成就匡人之位的消息……我想,這也是汝為何堅持不懈,意圖與我再見一面的原因吧。」
「只為借助我巡查諸侯王之權力,震懾趙王,與之化干戈為玉帛。」
說罷。
司匡盯著溫和顫抖的身軀,莞爾一笑,如櫻花一般燦爛。
一字一頓,
「惸侯,鄙人說得可對?」
溫和並未回答。
而是強顏歡笑。
顫抖的雙手按著案幾的表面,隱藏心中的難受。
故作冷靜道:「匡人說這些,意欲何為?」
「不為別的,吾只是想強調君來此的目的並不單純罷了。」
「哦,是嗎。」溫和額頭陰沉,雙眸中光彩頻繁變化,晦晴不定。
意圖被發現了,相當于撕破臉皮了。
看來,這里的目的,是無法達到了。
他深呼一口氣,站了起來。
「哈哈,別激動,吾還沒說完。君且喝口酒冷靜冷靜。」
司匡嘴角上揚,笑容不減,抬手,虛空往下按了按,
溫和直立,沒有踫旁邊的酒壇子,而是冷冷的盯著司匡的面龐,觀其仰頭飲酒,一言不發。
「惸侯就不好奇,為何吾今日願意見君一面嗎?」
「剛才不是已經挑明汝之態度了嗎?」
司匡急忙搖搖頭,接連擺手否定,
「不不不,那只是題外話罷了,吾真正的意圖,並不是這個。」
「哦?洗耳恭听!」
司匡把嘴唇放在酒樽旁,輕輕吮吸。
「吸溜~」
清酒入肚。
借助醉意,嘿嘿一笑。
驀然!
「 !」
右手猛地拍在案幾上。
不顧掌心的疼痛,沉聲:「今日見君一面,實際上是為了合作!」
溫和額頭緊巴巴的,像是沾了水的麻繩。
疑惑的眼楮眯縫,道:「合作?此言何來?」
「哈哈,因為吾儕之目的,大徑相同:君之目的,乃與趙王劉彭祖和平相處,而吾,則是為了殺一個人。因此,談合作。」
溫和:「……」
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這兩件事,怎麼看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殺人與和好,什麼時候成了一會事。
見溫和疑惑的目光,司匡雙手交叉,搭在案幾上,聲音朗朗,
「君受奸人污蔑,被趙王厭惡,可對?」
「嗯!」
「迫害貴族者,趙國江齊,可對?」
「無法反駁。」
「江齊該死,對不對?」
陡然間,溫和雙眸,血紅色的氣滋滋滋的泄露,冷聲,
「該千刀萬剮!」
司匡拍拍手,笑道:「這就對了!弄死江齊便是吾儕目的相同之處。此合作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