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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定罪

「嘩啦!」一盆冰冷的涼水,無情地潑在了廣放身上。

他睫毛微微眨動,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

張湯對著司匡點點頭,又狠狠地瞪了趙禹一眼,讓拿出筆墨,準備記錄口供。

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

給兩個甲士一個眼神,示意退後。

隨後,只身上前。

用右手食指挑起廣放的下顎,聲音似乎剛從萬年冰窟中穿梭出來,令人渾身發冷,道:「醒了?」

「汝…汝為何人?」廣放被綁在樹干上,動彈不得,用力地閉著眼楮,有氣無力的詢問,「吾,又身處何地?」

張湯並未回答,而是先發問,「汝之姓名?」

「吾?……吾乃廣放,高密縣尉所屬軍司馬。」

廣放低著頭,痛苦地閉著眼楮,腦袋發漲,有些迷糊。

他只記得,有一群穿著鎧甲的士卒沖進了自己的府邸,二話不說,把自己給捉拿起來。

雖然有過反抗,但是,最終只是被那群人的利刃砍傷。

廣放抬起頭,睜開眼楮,眼前朦朦朧朧,白茫茫一片,讓他無法看清場中之人。

只能忍著身體上傳來的痛感,再次詢問:「爾等究竟是何人?吾,究竟身處何地?」

「汝听好了!」

張湯冷哼一聲,眯著眼楮,轉過身,與之拉開距離。

高聲,

「此處乃臨淄城廷尉署大獄!」

「吾乃大漢九卿廷尉卿所屬,廷尉正張湯!」

「此乃大漢九卿郎中令所屬,太中大夫趙禹!」

「至于這位,則為受害人,三公御史大夫韓公所屬,匡人司匡。」

廣放將後面的匡人之職自動忽略。

這個官職剛剛設置,有的地方,還沒收到消息。

他艱難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張湯,又瞅了瞅趙禹。

尖叫著,「廷尉……長安廷尉署?爾等為何捉吾?吾所犯何罪!」

「哼哼!犯罪了還不知曉?真是笑話!」張湯面色鐵青,對著趙禹揮了揮手。

趙禹立刻從一旁拿起一卷竹簡,打開,沉聲,念道:

「元光五年,十月十七,爾未經長安批準,率領五百士卒,包圍魯山鄉,于當日正午左右,與儒生、游俠展開廝殺。」

其一字一頓,宣告,

「按大漢律令,未經允許,私自調兵者,以謀反罪論處。」

「荒謬!」廣放吐出來兩個字,他抬著蒼白的面龐,高聲,咆哮,「吾奉命捉拿殺害薔夫、鄉三老之惡徒,何罪之有!」

張湯抬手,制止趙禹的闡述,用深邃的目光,與廣放對視,呵呵一笑。

「奉命?奉誰之命?」

「縣令高公。」

「縣令?爾為軍司馬,應由縣尉管轄,為何听從縣令命令?」

「這……我……」

廣放目光顫栗,低著頭,咬著嘴唇,一時語塞。

閉上眼楮,大腦瘋狂轉動。

想到了一個勉強的理由,「是縣令請求縣尉發兵,吾只是听命行事。」

張湯面如寒霜,「如今縣令身在何處?」

「不知!」廣放咬著牙,說道。

「很好……」張湯笑了,笑得很燦爛,很開心,拍了拍手,「吾很喜歡這個回答。」

剛才的一通問話,只是在遵循程序罷了。

能簡簡單單地審訊出來,何必動刑?

不過……

如今這貨說不知道……那就另當別論了。

廣放睜開眼楮,神色茫然地盯著張湯。

自己不回答,為何,這人竟然會夸獎?

「爾,欲奈何?」

「別急,待宣讀完畢罪名,會將接下來的程序,盡數相告。」

張湯笑呵呵的,走上前,拍了拍廣放的肩膀。

扭頭,凝視司匡身邊的太中大夫,鄭重點頭。

趙禹點頭回應。

捧著竹簡,走上前,來到罪犯正面。

聲音朗朗:「罪人廣放,吾將要宣讀汝之罪名,若有疑問,可問。」

趙禹揮了揮手,示意兩名甲士將廣放披散的頭發撥弄開,露出耳朵。

咽了口唾沫,高聲宣誦:

「汝明知縣令、縣尉舉動不合法,卻不加以制止,亦不進行舉報,反而與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

「依大漢律令:鞫獄故縱、不直、及診、報、闢故弗窮審者,死罪,斬左止趾為城旦,它各以其罪論之。」

司匡在一旁,靜靜地听著。

融合了前主人家記憶之後,他知曉這條律令的出處——《二年律令》。

大概意思就是:審訊案件故意為其開罪,或不檢舉犯法行為、入罪、檢驗、決斷,審理舊的案件而不將案情追查到底,判死罪,斬左趾為城旦,其他的按照其罪刑處分。

這死罪、淪為城旦,一般是按照包庇之人罪名的嚴重程度。

如今這包庇謀反罪名,下場不用多說了。

廣放不是傻子。

听到宣讀後,立刻激動起來。

他面色直接變得分外猙獰,咆哮著,「不公平,吾奉命出兵,乃正義之行!為何那個小子殺害薔夫、三老,卻沒事?」

張湯笑眯眯的,對著再次對著趙禹揮手。

犯人有疑問,為之解答,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他作為法律的執行者,與部分法律的的制定者,除了審訊嚴酷之外,格外重視程序。

在授意之下,趙禹不急不慢地誦讀另外一條律令。

「根據調查,魯山鄉薔夫、三老合謀,魚肉鄉里多年,其等所犯之罪,符合大漢律令:受賕以枉法,及行賕者,皆坐其贓為盜。」

「根據最重于盜者,以重者論者,幾人,皆應判為死罪!」

趙禹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判案機器,面無表情,指了指司匡,沉聲解釋:

「此人擊殺有罪之人,符合大漢律:捕盜賊、罪人,及以告劾逮捕人,所捕格斗而殺傷之,及窮之而自殺也,殺傷者除,其當購賞者,半購賞之。」

「即,其非凡無過,還有功勞,按照律法,理應進行獎賞。」

趙禹解釋完,心境平淡,眨了眨眼,看著罪人,沉聲,「爾可還有疑問?」

「我!」廣放低著頭,臉色難看,支支吾吾的。

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法律條文,但是,對一些規定也有所了解。

大體的情況,正如趙禹所言。

只是,這兩個帶捉自己的家伙,怎麼張口閉口就是法律?

且二人從頭到尾,將此案涉及的法律串聯一起,外人根本無可挑剔。

長安究竟派來了什麼人?

廣放猛地吸了一口氣。

再次抬頭,看著張湯,沉聲,詰問,「吾接到的命令來自縣尉,為何不抓縣尉,獨捉吾?」

「哈哈。」張湯笑著拍了拍手,「當日縣尉以何種形式傳達命令于汝?」

此問一出,廣放眼珠子瞪大,臉色驀然變了,身體顫顫巍巍的,好像明白了什麼事。

怪不得。

怪不得縣尉從來不給自己手書。

張湯再次冷聲盤問:「以何種形式?」

廣放低著頭,黑著臉,呢喃,「口頭。」

趙禹在一旁笑著拍了拍手,說道,「無實際證據,其無死罪!不過……」

話風突轉,

補充道:

「雖無死罪,但根據大漢律令:有任人以為吏,其所任不廉、不勝任以免,亦免任者。其非吏及宦也,罰金四兩,戍邊二歲。」

「汝為縣尉任命,汝既犯死罪,縣尉亦需承擔相應責任。前日,吾至高密縣之時,就已將其罷免。因縣尉空缺,長安新任命下來之前,此位暫由廷尉署補充。」

趙禹笑了笑,將手中竹簡合上,「至此,汝可還有疑問?」

「我……」廣放臉上血色瞬間褪去,整個人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

張湯對犯人的這種表現司空見慣了。

他重新走上前。

笑眯眯的,像是一個準備拐賣孩子的壞大叔。

鷹鉤鼻靠近廣放的左耳側,嘴唇微張,發出聲音,「知道吾為何先安排人宣讀罪名嗎?」

雖然張湯呼出的是熱氣,但不知為何,廣放總感覺耳畔,乃至全身發冷,

他眼楮直勾勾盯著地面,搖了搖頭。

「听好了……」

張湯按著廣放的額頭,聲調驀然降低,生怕讓別人听見似的,沉吟半晌,用令人窒息的聲音,說道:

「率先宣讀的目的,就是讓汝知曉,汝本就是死罪。」

「在審訊過程中,哪怕是被特殊的手段審死了,吾也不會有任何麻煩。」

「若汝不想受苦,最好從實招來,這樣子,大家都好。」

張湯解釋完了,笑眯眯的離開廣放身邊。

走到趙禹身邊,與之肩並肩。

轉身,盯著罪犯。

此刻,廣放已經被嚇得雙腿發軟了。

捆綁的麻繩,因為其身體自然下垂,已經出現了摩擦樹干的跡象。

他眼楮死死地盯著張湯,企圖記住這個面孔,牙齒咬著嘴唇,嘴唇都快出血了,一字一頓,「爾為酷吏?」

「不敢。」張湯笑了,搖了搖頭,「論酷吏,吾二人不及曾經頂頭上司及其師。」

廣放眼珠子赤紅,瞳孔周邊全是血絲,聲調、身體與心髒,都在顫抖,「那是何人?」

張湯像是月復黑小達人,嘿嘿嘿地笑了,說出來大漢審訊中,被人恐慌的名字,「寧成、郅都。」

「轟!」廣放腦海直接炸了,一片空白。

寧成還好,這個名字他接觸的少。

那個郅都,他可是記憶猶新。

當初,郅都奉命清算濟南瞷氏的事跡,天下人皆知。

瞷氏在濟南根深蒂固,結果呢?

還不是被滅了滿門,夷滅三族。

這倆人曾經的頂頭上司,竟然和郅都有關系……

怪不得如此通曉律法。

廣放徹底慌了。

扭頭,從披散頭發的縫隙中,死死地瞅著司匡,

他心存不甘。

他不明白,司匡為何能與這種人物牽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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