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國!子國!」孔武在雨里奔跑,憂心忡忡的呼喚,最後急匆匆沖進一座門半遮半掩的屋舍。
孔安國望著突如其然沖進來的魁梧大漢,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那卷剛剛打開的竹簡。
看清來人,急忙站起來,迎接入座,「武兄,汝怎麼來了?」
孔武入席坐下,愧疚的撓撓頭。
解開佩劍,放置于案幾,直奔主題,鄭重說道:「子國,為兄有錯!此次前來,只為賠禮謝罪。」
「哈哈哈哈,武兄也會認錯?外面這是出太陽了嗎?」
孔安國望了望外面依舊淅淅瀝瀝,隨意墜落的雨水,笑個不停。
快速給孔武倒了一杯水。
又拿了一塊麻布,放于案幾上,大大方方的到對面坐好,雙手搭在大腿上,擺了擺手,沉聲,「兄長莫急,慢慢說,小弟听著。」
「子國,為兄實話實說,君不會生氣吧?為兄說實話,汝不會揍我吧?」
孔武低著頭,癟著嘴,像是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媳婦似的,直勾勾的眼神,一直放在案幾上那杯裝滿清水的酒樽上,
「嗐,兄長還不了解我?吾快至而立之年,怎麼還會如小孩似的,隨意生氣?兄長先喝口水,擦擦身上的雨水,慢慢說!吾以孔夫子之名保證,絕不發怒!」
「既然如此,吾也不藏著掖著了。」
孔武咧嘴,高興地笑了。
孔氏的人用孔夫子的名頭發誓,相當于用祖宗之名擔保了。
這稱得上最堅決地保證了。
這個魁梧大漢端起酒樽,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
放下之後,又拿著粗麻布的毛巾,擦了擦頭上的雨,一邊擦,一邊說著,「是這樣的,吾與司匡打賭,賭今天不下雨……」
「嗯,然後呢?」
「哎呀,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彩頭乃汝幼時糗事……」
孔安國:「……」
他臉上那如太陽一般燦爛笑容忽然凝固了。
雙眸死死的盯著孔武的眼楮,雙手握拳,指關節「嘎 ,嘎 」的響。
由于孔武低著頭擦拭,並未發現異常,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本來,吾打算贏了之後,讓司匡賢弟創作一篇儒家文章,送于父親,用于寒食祭祀,禱告列祖列宗。誰曾想……唉……」
「子國,汝也知曉,打賭這種東西,勝負本就是五五開,只能通過觀察細節,增加獲勝幾率。昨日,為兄觀天空比較晴朗,萬里無雲,不贏都難……誰能想到今天真的下雨?」
「所以,為兄會輸,實屬意外,請多見諒!」
孔武放下手中麻布,向弟弟拱手作揖,鄭重一拜,聲音朗朗,
「父親常常教導吾儕,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為人,一定要遵守承諾。既然為兄輸了,那就一定會把汝之糗事,如實告知于司匡賢弟。子國,有怪莫怪!」
「孔武,我去你伯父!」突然,孔安國嘴里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孔武:「???」
孔安國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了。
忍不住了,怒發沖冠,猛地拍了一下案幾,「 當」地站起來,質問,「汝為何賣吾?」
孔武愧疚的抬不起頭來。
吹了吹口哨,眼楮一直往外瞥,「子國,吾之伯父,即汝之伯父……還有,吾儕沒有伯父,父親在家,排行老大。」
「吾呸!」孔安國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低著頭,左顧右盼,企圖找一根趁手的棍子,給眼前這個喝醉就喜歡鬧事的兄長來上一棍子。
倒騰半天,一無所獲。
他只好重新回到孔武對面,身體氣的發抖,指著,怒喝,再次詢問,「爾等打賭,為何用吾的糗事?汝為何不用自己的?」
孔武低著頭,手指在酒樽里蘸了蘸清水,于案幾上畫了一個圈圈,嘀咕,「這個……其實……」
「快說!」
「吾害怕輸了,用自己的糗事,會丟面子。」
孔安國挑了挑眉,懵了:「???」
媽的!
你也知道丟面子?
親弟弟的面子就不重要了?
靠!
坑人不帶這麼玩的吧?
不就是沒和你去喝酒嗎,至于這麼報復人?
孔安國顫抖的手指著子威,久久不言。
他氣的已經說不出話了。
孔武抬起頭,悄悄地瞅了一眼二弟,「子國,汝剛才可是用孔夫子的名頭擔保了,不生氣。」
「去他媽的孔夫子!」孔安國急得原地跺腳,瘋狂蹦蹦,「祖先可曾教汝用親弟弟的糗事打賭?」
「這……為兄回去之後會再次翻閱家中所傳典籍的……可能會有。」
「吾呸!汝少跟我裝!有沒有,汝自幼熟讀家中典籍,還不清楚?」
孔武嘟囔著嘴,「哎呀,吾知錯了,這不是來向君道歉了嗎。」
「道歉?吾要報仇!」孔安國噘著嘴,腦袋一扭,委屈得不行。
忽然,孔武變得一本正色,站了起來,用教導的口吻,提醒,「子國,汝可是尚書一脈,怎麼能學公羊?報仇這種事,萬萬做不得!」
「報仇?呵,吾豈能以這種理由?兄長未免太看不起小弟了吧?」孔安國咧嘴,癲狂一笑,注意力,放在了案幾上的佩劍上,嘀咕,「子威,汝可還記得,祖先曾為天下人,誅殺少正卯?」
「咕~」
孔武注視著弟弟,咽了一口唾沫。
誅少正卯?
這理由……
還不如報仇呢!
孔安國抬頭,二人對視一眼。
視線之間,好像有 里啪啦的電光,在互相踫撞。
兄弟之間心有靈犀。
乍然!
兩個人同時望著案幾上的佩劍,猛地沖向過去。
片刻之後,兩個人的手,都放在了佩劍上,開始死命的爭奪。
「子威,吾今日和你勢不兩立!」
「子國,吾都道歉了!」
「道歉有用,孔夫子何必還殺少正卯?把劍給我!讓老子宰了你!」
「休想!」
孔武和孔安國,雙方都鉚足了勁,搶奪這把可憐的佩劍。
因為昨晚喝酒的緣故,孔武的力量,下降了很多,否則,這場搶奪,不會是勢均力敵,而是絕對壓倒性的。
孔武為了爭奪佩劍,人已經貼在孔安國身上了。
咬著牙,面紅耳赤,聲音從嘴里擠出來,提議,「安國,這次就算了吧,下次,為兄請汝喝酒!」
「喝個錘子!汝想吾死得早,就直說!」孔安國氣的破口大罵!
跟孔武在一起,那叫喝酒?
那叫殺人滅口!
酒還沒喝完,先被酒客給瞪死了!
「那君欲何為?」
「少廢話,今天這事,沒有賠償,不算完!」
「開價!」
孔安國同樣面紅耳赤,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來幾個字,「一百塊書寫布帛、十支上等狼毫、十塊淮南墨!」
孔武臉色猙獰,「小弟,這個賠償,過分了吧!這可是為兄五年的用量!」
「少廢話,若汝不給,改日吾就前往稷下學里,把汝之糗事,盡數訴說!」
孔安國依舊死死地搶奪這把佩劍,額頭上青色的血管都鼓起來了,嚷嚷著,
「武兄,別以為吾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君害怕自己的糗事讓司匡知曉,無非就是擔心其寫小說的時候,把事情寫進去!」
「告訴你,吾這幾天,與虞初走得近!信不信吾讓他行文一篇,將汝之糗事,公之于天下?」
「武兄,汝幼時糗事,臧兄可是一件不落的告知與我了!別抱有僥幸心態!」
孔武眼珠子瞪得溜圓,整個人氣炸了。
媽的!
沒想到這個賭約,竟然還有意外收獲?
自己也被人給賣了!
「汝什麼時候知道的?」
孔安國眼都不帶眨的,直接回答,「四年前,在家過年的時候!」
孔武瞳孔周邊的血絲,纏繞著眼珠子。
與其相同。
孔武看著孔安國長大的,而孔臧,是看著孔武長大的。
孔安國的這番話,孔武不得不信!
孔臧那家伙絕對做得出來!
無奈,他只能仰頭咆哮,「孔臧!吾與汝勢不兩立!」
「兄長,剛才的條件,答不答應?」
「算你狠!我同意了!松手!」
「真的?」
「吾何時說過謊話?」
「什麼時候交給我?」
「寒食節之前!」
「可以!」孔安國滿意地點點頭,雙臂放松,松開雙手,讓孔武成功拿到了佩劍。
兩個人臉色血紅,衣衫凌亂,同時坐在地上,額頭上沾滿了汗珠。
對視著,「呼呼呼」的喘著粗氣。
……
另一邊
一輛馬車,領著數百裝備精良的士卒,停在了稷下學里大門口。
張湯手中捏著一塊金色的帛書,拿著一根節杖,從馬車里走下來。
這一次,他沒有讓僕人撐傘。
而是閉上眼楮,淋著雨,靜靜地站著,等待。
頃刻間,士卒中立刻有兩人出列,他們從馬的側面拿出來兩個黑色托盤。
火急火燎地跑到車廂的位置,把里面兩個珍貴物品放在托盤上。
隨後,用紅色綢緞覆蓋。
張湯望著屬下的動作,點了點頭,給身旁一個僕人使了一個眼色。
倏而,
僕人走到稷下學里門口。
在看門流民警惕目光地注視下,扯著嗓子,高呼,「司匡何在?出來接旨!」
守門的人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鐵鍬,詢問,「敢問公等何人?」
「漢公使臣!」張湯睜開眼楮,沉聲,「立刻進入通報,就說大漢廷尉署,廷尉正,張湯,代替陛下前來宣旨!」
「請諸公稍等!」守門流民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張湯回過頭,望著士卒,冷聲,「變陣!準備入里!」
一陣撕破天空雨幕的回答傳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