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砳砳和城主之女顯然是三句話聊不到一塊兒的人, 許砳砳坐在窗台上扭頭只看風景了,留個後腦勺懟著城主之女, 人家照樣笑盈盈地站在窗台旁,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人族情深意重。
直到原初憑空出現,城主之女警覺地回過頭去,她見是原初,眼里不自覺地浮現出恭敬之意, 像是微醺的狀態,眼神痴迷,半鞠躬道︰「殿下。」
許砳砳聞聲也回頭, 他的目光先是掃了原初一眼, 復又落在城主之女的臉上,她對原初的尊崇不像是裝出來的,而像是早就銘刻在她的骨子里。
這顯然不是一種正常的情感。
這要是撂在許砳砳原來的世界里,恐怕連死忠粉追捧偶像也不及她的狂熱,可她又和對偶像有不切實際的過度佔有欲的私生不同。
許砳砳敢確定, 城主之女對原初抱有迷戀之情, 她親口言明「不敢以身玷污殿下」, 但若能被「殿下」寵幸,她一定奮不顧身。
可惜原初連余光都沒給她,徑直走向了許砳砳。
城主之女倒也不惱,就像原初看不上她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的臉上沒有半點不悅,還主動退下去。
空曠的城堡回廊只剩許砳砳和原初兩人, 而這兩人一時沒話,回廊靜得落針可聞。
城主之女站在許砳砳身後時,許砳砳就當她不存在,現在原初站在他的身後時,許砳砳越想刻意當他不存在了,就越在意。心里一藏著事兒,就硌得慌,連帶著許砳砳都覺得夕陽余暉這幅油畫也不好看了。
許砳砳回過頭看了原初一眼,主動找話︰「送回去的人族新娘,一個沒少吧?」
原初眨了下眼楮,眼瞳里的金色光芒比余暉還耀眼,許砳砳的問題在他看來就等于毫無回答價值的廢話,但他還是點下頭。
許砳砳拖長聲音「啊」了一聲,問道︰「哦,那,那天,你殺了阿爾黛重新成為萬耀殿殿下那天。」
原初的目光盡數落在許砳砳的臉上,看著他說話時翕動的嘴唇,滾動的喉結,還有有規律地眨動的眼楮。
夕陽的余暉暖融融的,很安逸,還自帶柔光和高斯模糊的效果。
「……那天被困在萬耀殿里的妖怪,後來都怎麼樣了?」
原初剛剛翻閱了鳳皇的記憶泡,自然也看到「它」在終南洞期間的「鄰居」。借鳳皇的視角,被記錄下來的回憶盡是初初和小啾啾趁許砳砳每日去唐四娘家報到上體育課學雙刀流的空檔,初初就騎著小啾啾低空撲騰,挨家挨戶搜刮金燦燦的「民脂民膏」的小破事。
原初也得以借著這些錄播視頻,重新認識了他的「鄰居們」。
許砳砳問︰「終南洞的鄰居們還活著吧?」
原初應道︰「那天的事都由鳳皇接管了。」
許砳砳一听是鳳皇就先松了一口氣,他對鳳皇了解不多,但是印象挺好,他是為數不多的看著就挺靠譜的大妖怪。
說到這里,回廊里又陷入一陣沉默。
許砳砳跟原初的聊天對話就跟老式dvd播放機卡碟的情況一模一樣,播一段,卡一段的。
許砳砳的右手隨意地搭在左手手背,閑得發慌,自從知道自己的身體在這個世界不受影響後,他就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口了,這會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手背上那翹起個尾巴的透明繃帶,就算是紗布刮蹭到創口也沒覺著疼。
原初毫無反應,許砳砳卻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太不對勁,他琢磨著估計祖父輩經媒人介紹的相親現場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許砳砳用絞盡腦汁想話題來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腦袋里一閃念頭,他突然又著急地問道︰「欸對了,你還記得大、小石頭精嗎?你進萬耀殿之前,把它們留在哪兒了啊,等我出去就找不到它們了。」
原初點頭,他的身後憑空出現一面水鏡,鏡子跨越空間,連通的是一處亂石嶙峋的地方,一大一小的石頭精坐在地上,各自忙著「喀嚓喀嚓」地往臉脖子下面塞石頭,饑腸轆轆得像是餓死鬼投胎。
數日不見,許砳砳覺著小石頭精看起來都大了兩圈。
許砳砳的視線轉到了原初身上,半信半疑地問︰「這真的是它倆?你別是把它們給弄丟了,找了兩只石頭精糊弄我。」
原初被許砳砳質疑也沒有任何情緒,淡淡地說︰「它們在萬耀殿長得快。」
許砳砳也知道萬耀殿妖氣充足,比妖界這片大陸的任何地方都滋養妖怪,這也是妖怪們削尖了腦袋也要加入萬耀殿的原因,雖然這里不能養老,但架不住福利好啊。
原初難得主動開口︰「你讓我要保護它們,我還記得,石頭精原本是沒有資格進萬耀殿的。」
言外之意,這兩只石頭精托了許砳砳的福才能呆在萬耀殿里啃石頭,而許砳砳得虧是原初給面子,石頭精才能有這般待遇。
但許砳砳的關注點卻不在石頭精身上了,他狐疑地盯著原初,提出疑問︰「你……的記憶到底怎麼回事?關于我的事情,你到底還記得多少?」
原初明明說過他只記得許砳砳是許砳砳,也記得初初給這個身體留下的「遺願」是要他保護許砳砳,可是他不記得許砳砳之于自己是什麼人,也沒有保護許砳砳的強烈。
而這樣的原初,怎麼會記得許砳砳和初初在萬耀殿的門口分別時,他叮囑初初「你玩歸玩,可要記得保護大、小石頭精啊」這句話呢。
原初無聲地眨了下眼楮,可能連他自己都感到疑惑。
原初這一次眨眼楮的動作很緩慢,垂著眼皮緩緩地掀開,他也在這眨眼之間整理好頭緒,他回答︰「重新回到萬耀殿的那天,我都記得。」
所以他惦記著不夜城的城門門板,又因為那天「他」蹲等在萬耀殿門口,掰著手指清算聘禮的時候,把女乃牛和母雞也列入聘禮清單,所以那999頭女乃牛和999只母雞才會被萬耀殿殿下給盯上了。
原初輕輕眨著眼楮,他的睫毛與發色一樣都是銀灰色的,說︰「確切來說,斗獸場的記名石碑吸收了我的血液時,我在那一瞬間是徹底忘記你的,但比起殺了你,本能讓我一靠近你就想吻你,親到你的同時,我記得我要保護你。」
許砳砳听得干眨眼,愣愣地豎起手指頭,懟著自己胸口,拐了個彎指指原初,問︰「所以……是因為我親了你,你才想起記憶片段的嗎?」
原初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嚴謹地回答道︰「順序有誤,應該是我‘親’你才有反應吧,上次你‘親’我,我毫無感覺。」
「……」
原初「親」他,是在石頭精相親大會那天。
他「親」原初,是指萬耀殿征集新娘那次。
雖然許砳砳知道原初是在就事論事,但是原初的表述方式太引戰,許砳砳當場就從牙縫里蹦出一個「操」字。
什麼叫作「我親你才有反應」!
什麼叫作「你親我毫無感覺」!
原初不懂許砳砳的槽點,面露疑惑︰「嗯?」
許砳砳的沖動勁來得快,去得也快,按耐住想和原初「唇槍舌戰」一較高下的沖動,他扭過頭去,繃著臉兒,應道︰「沒有。」
許砳砳面朝夕陽下落的方向,側臉輪廓被鍍上一層金色柔光。
回廊再度恢復安靜。
原初順著許砳砳的目光望了出去,緊跟著原初的身子一輕,下落在許砳砳的前面,站在窗台的邊沿。
窗框徹底鏤空了,沒有任何防護,許砳砳一見原初走到了高台邊沿,半只腳踩到窗框外,許砳砳心一緊,還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原初的手腕。
原初居高臨下地站著,他回過頭,疑惑的目光先是落在手腕上,繼而看向許砳砳。
被許砳砳抓住的手腕與常人不同,手腕的膚質過于細膩,也過于冰涼,許砳砳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猛地撒開手,還順勢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五指向著窗台外,嘴里還念道︰「跳吧跳吧,you jump,i l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