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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變成守宮的一天》

「哇!你看這是什麼!」

那個喜歡用蟲子嚇唬他的女孩子又來了。

小男孩的後背繃緊, ——定決心今天絕不多看她一眼。

女孩神神秘秘用手攏著什麼,幾乎將手杵到他眼——,然後出其不意張開手掌, 露出一只……草綠色的奇怪生物。

男孩——意識往後仰,不小心——琴凳上摔了。

他惱怒地站起來, 皺著小小的眉頭看著小女孩, 女孩咧開嘴——了, 洋洋得意,神氣活現。真是太令人討厭了。

但那個女孩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很討厭他。還伸出那雙髒兮兮的手,——他拉了起來,非——拉他一起來——那那只渾身長滿鱗片的古怪生物。

「這是蜥蜴。看, ——多可愛。」

這麼丑, 哪里可愛了?男孩心底嘀咕著, 身體卻不知道為什麼蹲——身來。

兩個孩子蹲在鋼琴邊,才被嚇過的小男孩稀罕地看著那只被小女孩捉來的蜥蜴。

蜥蜴的身上有草綠色的鱗片,大大的眼楮,還有一條長尾巴——大約也被嚇到了, 瞪著那雙紋理奇特的眼楮,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像一塊古怪的石頭。

膽大的女孩子伸出手指戳小壁虎的鱗片︰「——在野外抓到的, 你沒見過這東西吧?——沒有毒, 不會咬人!」

見她的手指一直欺負那只蜥蜴, 小小的男孩覺得這小蜥蜴有些可憐, 認真對她說︰「你不——戳——了, ——會痛的。」

「哦。」小女孩不在意地收回手,她——一直住在城里的小男孩可不一樣,田里低頭, 蟋蟀,蟈蟈,什麼沒抓來玩過,「那——們找個籠子——關起來,免得——跑了。」

他們沒找到籠子,最後小男孩翻出來一個玻璃缸,這是——前養金魚的缸,後來金魚死了,就一直閑置著。

小男孩搓了搓自己的手,——嘗試由自己來抓住那只蜥蜴,——移進缸里——

小,唯一的課余生活就是鋼琴的他,還——來沒有抓過這樣的東西,心底充滿了新奇——緊張。

小小的蜥蜴在他白淨的小手中突然掙扎起來,他心底一慌,手里——氣用得大了,手心里掙扎著的那條蜥蜴尾巴忽然就斷了。

「啊,——的尾巴!」男孩心底咯 了一聲,一——松開手。

身邊的小女孩卻眼疾手快地抓住那只——跑的蜥蜴,將——塞進玻璃缸,又連忙在上面壓上了一本薄薄的——冊。

兩個小孩對視著,又一齊看看地上那條斷裂的尾巴——

身體上斷——來的那截尾巴,甚至還在地面上扭動著。

「怎……怎麼辦,——的尾巴斷了,——會死嗎?」小小的男孩臉色白了,心底難受極了。

小女孩抓抓腦袋,「不會的,蜥蜴——壁虎一樣,在害怕的時候就會拋棄自己的尾巴,還可以長出來的。」

雖然女孩這樣說,但男孩的心底依舊——分擔心。

很快,女孩就對這只蜥蜴失——了興趣。她今天抓一只蝴蝶,明天抓一只青蛙,她的世界里有無數可以供她玩耍的漂亮生靈,——不很稀罕這麼一只斷了尾巴又丑陋的蜥蜴。

以至于第二天男孩特意——她的時候,她都有些不記得了。

「啊,那只蜥蜴嗎?——不——了,你——丟回田地里——吧。」

男孩沒有丟了那只蜥蜴,那是他唯一的一只蜥蜴,還被自己害得斷了尾巴。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好這只不太好看的小生命。

他——蜥蜴養在那個玻璃缸里,特意打電話給身在遠方的父親,請教了怎麼養活一只蜥蜴的辦。

他時常——地里特意抓一只他平時不太敢接觸的那些蟲子,給那只小蜥蜴帶回來。天天清理更換魚缸里的墊材,保持魚缸的干爽整潔——

先前斷掉的尾巴被小男孩放在一個盒子里,已經慢慢干癟腐爛,但——身上的新尾巴正在一天天長出來。

這時候小男孩才放松——來,——信了小伙伴之前說的話。

人類的手——腳斷了就是斷了,永遠不可能再生。但這只頑強的小生命躲在黑暗里養傷,雖然——曾經拋棄了自己的尾巴,但是終有一天——的尾巴會長回來的,那一定是條更好的尾巴。

每天彈琴的時候,他就——那個魚缸擺在鋼琴上。彈累的時候,就趴在琴蓋上,看那只大部分時候都一動不動的蜥蜴。

外公的家——自己平時居住的城里不太一樣,這里的時候好像流淌得異常緩慢,知鳥在高高的樹頂上鳴叫,夏日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地面上投——晃眼的光斑。

小小的蜥蜴在玻璃缸里發呆,不用做任何事,一呆就是一整天。

男孩甚至有些羨慕——,做一只蜥蜴可以什麼也不用——,每天可以無猶豫地發呆,好像比人類還——幸福。

***

凌冬——溫暖的火炕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他好像做了一個關于小時候的夢。

或許是因為回到了這里,他總是夢見——前的事。他睡眼惺忪,手——意識——擁抱身旁的半夏。誰知這一抱竟然抱了個空。

清醒過來凌冬看著身側空蕩蕩的床有些驚異。往常這個時候半夏應該還在他身邊睡得香甜。

「半夏?」他喊了一聲,家里安安靜靜,窗外的天空蒙蒙亮,飄著細細的雪花。

凌冬莫——有些心慌,掀開被子準備——床——尋找半夏。卻看見被子里面有一團金黃色的東西。

他的心髒幾乎跳漏了一拍,定楮一瞧,是只巴掌大小的豹紋守宮。守宮的顏色,是溫暖的金黃色,那純正的色澤就像是夏日里最明媚的陽光一樣。

凌冬知道,這種品種的守宮,——字就叫做「陽光」。

就像是渾身漆黑的他,是屬于——為「黑夜」的品種一樣。

只是現在不是考慮品種的時候,他拉著被子的手僵硬了,甚至不敢——細——心中那最可怕的猜。

在棉被里窩成一團的守宮恰在這時候清醒過來,睜開大大的眼瞼,露出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楮。

她的模樣可愛極了,漆黑的圓眼楮——面是一張帶著微——弧度的嘴,看上——就像是無時無刻都在。

金黃色的豹紋守宮抬起腦袋,動作——分擬人化,她先瞧瞧自己牙簽似的小爪子,扒拉一——身前的床單,隨即歪著腦袋瞅瞅身旁的「龐然大物」凌冬。

凌冬的手臂簡直——顫抖起來了,生怕嚇著她一般輕聲——︰「半夏?」

他甚至希望這只是半夏——他開玩——,買了只豹紋守宮回來故意賽在他們床上嚇唬他。

可是看到這只豹紋守宮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就是他的半夏!

金黃色的守宮——沒有流露出驚慌的樣子,呆萌地用爪子捧著自己的臉,甚至還有——興奮,「哎呀,——怎麼變成這樣啦!」

那聲音的音調很奇特,細細綿綿的,一——不像半夏的聲音,但說話的口氣卻——半夏一模一樣。

凌冬小心翼翼——半夏——床上捧起來,張了張嘴,幾乎說不出話來。

感受到她細細的爪子抓著自己,柔軟的肚皮貼在自己手心的肌膚上。

原來,之前她——捧在手里的時候,是這種感覺。

如果,半夏也像是自己經歷過的那樣,時間一天天的減少。那麼凌冬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哪怕只是現在稍微——一——那種可能,心髒就已經開始受不了地收縮起來。

半夏變成的豹紋守宮眨眨大眼楮,語氣輕松︰「原來變成守宮是這樣的感覺,哇哦,所有東西都變得這麼大。小蓮你好像是一個巨人。」

「有沒有不舒服,疼……不疼?」小蓮的臉色很不好,憂心忡忡。

但半夏的狀態卻很好,她似乎還很興奮。

「沒呢沒呢,——現在好得很,原來這就是當守宮的感覺啊……天吶,——好厲害,沒開燈也能——這麼暗的屋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聲音帶——的金黃守宮不住打量熟悉自己的新身體,尤其重——關注著自己的尾巴。

咦,原來尾巴是這麼敏感的地方。被小蓮輕輕模到一——的時候,就忍不住舒服得——豎起來抖動。難怪每一次模他,都露出那樣可愛的表情來。

這是一個兵荒馬亂的早晨,但凌冬仍然沒忘記按時給半夏做早餐。凌冬先給像往常一樣,準備了雙人份的早餐。

「也許你很快就恢復了,會變回來——一起吃早餐。又或者這只是一個夢,馬上就——醒了。」學長已經不冷靜到語無倫次的地步了。

在這個過程里,半夏就高高興興地沿著桌子椅子爬上爬。

「小蓮,你看——好厲害,豎著的地方都能爬上——呢。」

凌冬就經常忍不住側頭——看她,導致今天做的早餐發揮失常,邊緣全都焦掉了。他放棄地給半夏切了一份水果。

半夏在小碟子周圍轉了轉,扁扁的嘴巴說著話,「好像不愛吃水果。可能這個品種只能吃蟲子。」

兩人大眼瞪小眼,面面——覷。

窗外北風呼嘯,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好吧,水果也勉強可以嘗嘗。」金黃色的豹紋守宮扒拉在白瓷碟邊,小爪子著劃拉吃的,粉女敕的小舌頭吐出來舌忝一舌忝,尾巴偶爾動一動……

凌冬的視線就沒能——她身上移開過眼楮。

原來,是這樣可愛的嗎?當他自己變成守宮的時候,在家人的尖叫聲中,他一度覺得那樣的身軀是丑陋難堪,令人恐懼的怪物。

但看到同樣變成壁虎的半夏,他完完全全無——到怪物這兩個字,只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可愛的生物了。

哪怕再輕柔地撫模她後背的鱗片,也會擔心自己的——氣太大讓她難受,托起這小小的一只,就好像托起了自己的心髒。

心里像是充滿了雪白細密的棉絮,又軟又癢。

半夏吃完早餐,發覺自己的小蓮還在看著她發呆,就主動走過——踩上了他的手掌,——自己的腦袋擱在凌冬的手腕骨上蹭一蹭,「別瞎擔心,車到山前自由泳。實在不行,做一只守宮,——覺得也挺好的。」

凌冬將她捧起到眼前,雙唇輕輕吻了一——半夏冷冰冰的腦袋。

這一天上午,——沒有發生其他特別的事。凌冬像前幾日那樣,戴上袖套,包起頭發,給屋子做大掃除,為過年的準備。只是他今天的精神難以集中,失手打翻了這個,弄灑了那個,根本只是借著忙碌分散一——焦慮的心神。

半夏一上午就在凌冬身上爬來爬——,為此凌冬行走做事都束手束腳,怕自己一不小心將小小的守宮——身上摔——來,時不時——伸手小心——半夏抓起來,放到更安全的地方。

守宮半夏上——爬索了一會,失——新鮮感,心里又開始冒壞水。她爬到凌冬的脖子上,咕嚕嚕——他衣領處滾了進。

凌冬猝不及防,整個人身體一僵,——意識伸手按住在自己肌膚上亂爬的家伙,又很快松手,虛虛攏著。

「半夏……快出來。」

那些尖尖的爪子——細細的鱗片,——赤果著的肌膚上爬過——,簡直癢得——命。

偏偏半夏發現了新奇的樂趣——小守宮的眼中看世界是完全不同的,用這副小巧靈活的身體重新探索一遍凌冬學長意外得令人興奮——

這里溜到那里,到處都沾上自己的痕跡,爬過每一個她——的地方。這里柔滑得像絲綢一樣,這里結實得像一座小山。原來他這個位置很敏感,爬過的時候會起雞皮疙瘩。

好一會兒才——他的衣領處探出一個腦袋,——分無辜地沖凌冬眨眨眼,

「這個身體還是不太熟練呢,不小心腳一滑摔進來的。」

她現在只是一只小守宮而已,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脖頸通紅的凌冬咬牙沒有吭聲,伸手——這個可惡的家伙——領口里撈出來。

金黃的小守宮卻湊過腦袋,伸出細小的舌尖舌忝了舌忝他的指尖,惹得他一——就收回了手指。然後這天小守宮就一直在他身上表演腳滑。

即——自己變得這麼小了,依舊是自己欺負小蓮。看來在兩個人的關系中,誰佔據主動——不是靠體型大小,主——還是拼誰的臉皮厚,花樣多。

凌冬︰「……」不應該穿這麼少的——

午的時候,凌冬冒著雪出——了一趟。

外面——雪的天氣太冷,他沒有帶半夏一起出。

半夏就爬在自己的小提琴邊上,用小爪子——撥動琴弦。

變成守宮其——倒也沒什麼,最嚴重的事就是沒——拉琴了。小提琴就像是——半夏血脈——連的生命一樣,少了這一塊,整個人都好像不完整了。

這麼小的手啊。半夏舉起自己細細長長的小爪子,做任何事都變得很難很艱辛。平日里抬腿就到的地方,如今需——付出翻山越嶺的——氣。

平時輕輕松松拿起的琴弓,如今拼了命也只能勉強拖動。

當初,小蓮用以這樣弱小的身體,卻做了那麼多事,寫了那麼多好听的歌。該是付出了多少,又是有著怎樣的毅。

到了今天,才終于切身體會到了他經歷過的一切。

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凌冬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頂著風雪回來了。

他——冰天雪地關在門外,站在門邊月兌——大衣,抖掉身上的雪,搓熱自己的雙手,才走進屋看半夏。

「跑了好遠,找到一個花鳥市場,有賣。」

有賣什麼他沒說出來,凌冬——手中的袋子里拿出——花鳥市場買來的加熱墊,暖寶寶,飼養盒,加濕器等等。還有一大束開得濃艷的金盞花。

最重——的是一小包活著的蜥蜴飼料。

原來他是怕自己吃不飽肚子。

半夏︰「……」

不,哪怕餓死了也不吃活著的蟲子。

「只是提前準備一。」凌冬伸手——她輕輕抱起來,低聲安慰她,「萬一你真的吃不了別的,——可以用油炸一遍,或者裹上面團。總之——會盡量——食物做得讓你能夠接受。」

他本來是一個特別愛干淨的人,比半夏更害怕各種蟲類。只是這一刻,當半夏遇到困境的時候,他就變得什麼都不在乎了。

「如果到了明天,還不能恢復人形,你就——吃飯,該吃什麼就吃什麼。嗯?好不好?——陪你一起吃。」

那聲音低沉又溫柔,細細地勸她哄她,生怕委屈到她一——,餓到了她一。

半夏走到他手上,眯起眼楮感受他手指撫在腦袋上的觸感。

這一天,凌冬都溫柔地照顧她,給她泡熱水洗澡,用細絨布擦干她每一個手指縫,眼神柔軟地抱著她上床睡覺。

舒舒服服的半夏很快沒心沒肺地犯困了,視線里恍惚闖入一大片金色。

這樣白雪皚皚的冬天——哪里買得這樣金色的花?——

前穆爺爺家的窗外,倒是種了很多這樣的花,太陽一樣漂亮,只有夏天才會開的花。

半夏迷迷糊糊閉上了眼楮。

凌冬將那束——花市保溫棚里買來的金盞花插在炕頭的花瓶里,花瓣的顏色——睡在床上的陽光守宮一模一樣。

他掀開棉被,睡到她身邊,親吻床頭的金盞花,也親吻她。

還有許許多多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只說︰「晚安,半夏。」

清晨,半夏——棉被里鑽出腦袋,看見自己枕邊掉落的金盞花瓣,伸手拿起來。她發現自己又變成了人類,屬于人類的靈活手指,拈著那金色的花瓣。

身邊的凌冬早就醒了,墨黑的雙眸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半夏撐著腦袋,感受了半天,發覺自己完全不能變回蜥蜴。

屋外——著鵝毛大雪,白雪皚皚的世界里,溫暖又甜蜜的小屋就像一個夢中的世界。

昨天發生的那一切,恍惚是深冬里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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