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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冬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半夏。

他知道半夏其實有著一顆敏銳——通透的心, 若非如此也無法演繹出那樣發自內心的音樂。只是她似乎是一個矛盾的人,在擁有縴細的內心——時擁有一副堅不摧的外殼。

病痛纏身的時候她咬著牙,生父冷漠相待時她不低乞憐, 懷念亡母的時候她捂住自己的眼楮,抿著唇不願讓人看見淚痕。

知道自己心愛之人時日無多的時候, 她沒有哭泣哀怨。陪著小蓮寫歌, 陪著小蓮去海邊, 陪著心上人走過充實的——後七天——終站在舞台上一曲奏鳴曲送別離。

直到了這一刻,失而復得,塵埃落定,回到家了。她才終于趴在凌冬背上一滴一滴掉下淚來。

即便如此也不讓凌冬轉過身來, 看到哭泣的她。

那淚水掉在後背的肌膚上, 像熔岩里蹦出的火星, 但凡沾著一點,就燙得生疼。燒化肌膚燒入骨髓,一直燒灼進心頭。

凌冬想要轉身安慰,偏偏雙手被她束在床頭, 無奈之下,只好變出尾巴來, 主動擱在她的手臂上用來討好。

果然, 半夏發覺她的「小蓮」還依舊存在, 很快破涕為笑。

比起我, 她原來更喜歡「小蓮」。凌冬的心里, 莫名升起了一個沒來由的念頭。

然而他很快沒空想這些, 主動把自己擺上祭台,在心愛的人手中,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滾過幾次, 生死由不得自己,實是一種甜蜜的酷刑。

但是,能讓半夏這樣高興,便是將自己擺上砧板剖了都願意的。彈鋼琴的手指握緊了床欄,紅霞染透。

世間竟有這樣的快樂,能讓兩個人的心和身體——時連在了一處。

有那麼一段時間,凌冬覺得浮塵中有過的痛苦糾結都消散無蹤,腦海中是空的,心飛在雲端。

靡靡甜香溢得滿床滿地。

半夏抬起含水的雙眸,打——燈,俯身細細地吻那些黑色鱗片,雙唇吻過的地方肌肉頓時繃緊了。

半夏就笑了︰「看起來很瘦,肌肉還挺結實的。」

「每天……其實都要爬很長的路。」蒙在枕頭里的聲音這樣說,「從桌子到床上,從這里到隔壁,翻山越嶺一樣。」

真是有趣,學校里誰能知道學長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他這副眼角染著紅痕,啞著嗓子低低——出喉音的模樣,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見過吧?

輕吻很快變成了細細的舌忝砥,慢慢描繪過鱗片之間的溝壑,顫抖的尾巴尖被抓住了。誘惑著他——偏偏不肯給他,听見他按捺不住地開始低聲喚自己的名字。

「沒事呢,今天晚上有時間吧?」

「終于可以慢慢地認識學長。」

慢慢認識學長的每一個地方,每一種模樣。

……

凌冬做了一個短短的夢,夢中的自己生來就是一只巨大的蜥蜴,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片黑色的森林中。

有一天森林里來了一個小小的人類女孩,那女孩只比他的尾巴高一點,很喜歡和蜥蜴一起玩耍。

他們一起歌唱,一起采摘野果,——為了——好的朋友。

到了睡覺的時候,他們一起躺在森林中厚厚的落葉上,女孩抱著蜥蜴長長的大尾巴,看著頭頂的星星說,

「要是你也能變成人類就好了。」

「可我不懂怎麼變——人類?」

「我們一起閉上眼楮睡覺。」女孩閉上了眼楮,「在夢里,你會夢見自己變——一個人類的男孩。」

于是蜥蜴閉上眼楮,夢見自己變——了一個人類的男孩。和小女孩手拉著手結——了——親密的夫妻。

凌冬睜——眼楮的時候,——現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了。數個小時過去,而自己依舊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

擁有人類的手,人類的肌膚,人類的血脈。

屋子的窗台上坐著一個女孩,正用小提琴演奏一首旋律溫柔的歌曲,那首七日便是一生的童話歌謠。

暖暖的火爐,歡快的歌舞,珍之重之的每一——每一秒,短暫——甜蜜的七日。

她只听過一遍。

她卻比任何人都懂這首歌。

窗外夜色將濃,風月行雲。坐在窗前拉琴的那個人,就像一位童話里的公主。她所在的地方具是甜美的世界。那些荊棘,噩夢和怪物終將慢慢消失。只剩下窗前那個美好的夢。

「你醒了?」夢中的公主沖他擠擠眼楮,「那我先回屋去了。和隔壁學長偷偷約會,要是被我家小蓮發現就麻煩了。」

「隔壁學長」頓時在這個玩笑話里,——始嫉妒起了另一個自己。

***

凌冬回學校復課的事,很快傳遍了校園。

潘雪梅興沖沖回到宿舍,——口就嚷嚷,

「听說了嗎?凌冬學長回學校了。」宿舍里潘雪梅特別迷凌冬的鋼琴,「哈哈,鋼琴系的期末匯演,我一定要去听。」

誰知她的兩個室友非但沒有附和,反而用一種古怪地神色看著自己。

忙著管樂期末考試的潘雪梅,尚且不知道昨天的小提琴系期末考試——生了什麼驚人的大事件。

潘雪梅——自己的笛盒和書包放下,想起另外一件讓自己興奮的事,

「對了,半夏給我打電話,說晚上請我們吃飯。那小妞終于肯帶她男朋友出來見家屬了。哼,藏著掖著那麼久,我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喬欣,尚小月對望了一眼,臉色變得更古怪了。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潘雪梅不解道,「對了,喬欣你昨天為什麼——短信叫我倒立吹笛子?」

喬欣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怎麼說,一會你可能就知道了。」

三人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吧。

平日里因為學生匯聚而時常雞飛狗跳的小店,今天卻有一點過于安靜。

入座率並不低,只是所有坐著吃飯的學生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別扭又古怪。

然而潘雪梅一眼就看見了原因所在。

所有人別扭的原因全來至坐在窗邊的一個男人。那人穿著一身柔軟的白襯衣,一塵不染的袖口外露出一截比冬雪還要白的肌膚。

他正微微低頭在看菜單,眉目俊美,神色淡淡。傍晚的陽光斜透過玻璃窗打在他的肩頭,仿佛連陽光中浮動的微塵都因他而變得靜美了起來。

正是那位鋼琴系大四的凌冬學長,凌冬不僅僅是學校里的名人,甚至曾經有一段時間,電視上都時常能見到他的身影——

始算是眾多榕音在讀學子心中崇拜的對象。

「凌……凌冬學長?」潘雪梅飛快拉扯喬欣的袖子,「天吶,好巧,學長怎麼會在這里?」

讓潘雪梅不敢置信地是,那位傳說中生人勿進的學長看見她們三人之後,甚至站了起來朝著她們點頭示意。

他的身後露出了一張潘雪梅極為熟悉的臉。那個不知死活的半夏一手搭住男神的腰,一手高興地伸手沖她們打招呼,「嘿,這里。」

潘雪梅覺得自己石化並裂——了。

直到在飯桌上落座了許久,她還沒能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但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你之前每天帶來學校的盒飯,都,都是讓學長給你做的?」

和她坐一起的半夏無辜地沖她眨眨眼。

如果不是凌冬就坐在一旁,潘雪梅幾乎要跳起來掐著她的脖子搖晃。如今為了形象,只能壓低聲音在半夏耳邊耳語,

「你知道凌冬的一手雙,他家里給投了多少保險嗎?你居然敢讓學長切菜生火?膽子好肥。」

「可是他做飯太好吃了。你不也是贊不絕口嗎,換你能忍得住以後都不吃嗎?」

潘雪梅的腦子在理智和美食之間搖擺了一下,傾倒向了自己的口月復之欲——這個原則性的問題跳過了。

「額,那什麼。你怎麼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不必了,」凌冬伸出手,持桌上的茶壺,給每個人添了一杯茶,看人的眼角帶起一點溫和的笑,「我認識你們每一位。雪梅,小月,喬欣。」

潘雪梅悄悄伸手掐半夏的胳膊一——,「算你有良心,平時還記得介紹我們。」

半夏捂住臉。不是我介紹的,你們其實見過很多次了。

每次見面都還搶著想要對學長上下其手,還是我拼死護住了他的清白。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半夏想到好友剛剛的神色,還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們都被你嚇到了,大概沒想到你是一個這樣溫柔的人。」半夏和凌冬一人一輛自行車,騎行在蜿蜒的村道上,笑聲灑了一路,

「其實我從前,也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特別高冷的人。」半夏迎著冰涼的夜風騎行,「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前有見過你一次。」

凌冬立刻轉回頭看她,水洗般的雙眸帶著點期待。

「是去年的事情了,我那時還是大一的新生。春節迎新晚會彩排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半夏開始細述著記憶中的往事。

「那時候大家都在悄悄議論你。你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朝著我走過來,還和我說話。」

「我不知道你找我什麼事,就覺得特別榮幸。馬上站直了客客氣氣,規規矩矩地和你做了個自我介紹。」

「感覺我也沒說什麼失禮的話。」半夏伸一只手擾頭,「就說學長你好,我叫半夏,第一次見面什麼的。」

「誰知道你臉色突然就變了,一句話不肯再說,轉頭走了。」

「後來好像就听說你休學了,再也沒在學校看見你。」

晚風里,傳來凌冬的一句話,「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啥,你說什麼?」半夏听不太清楚,「我們還有什麼時候見過面?我怎麼不記得了。」

路過杜婆婆家院子的時候,兩個人停下車來。

今天是老人家的頭七。按照本地的習俗有家屬在院子里擺了火盆燒七。

院子里除了一個披麻戴孝在火盆前燒紙的中年男子,和幾個請來誦經的法師外。前來祭拜的親友幾乎都沒有。

顯得冷冷清清的。

半夏和凌冬進到大廳,給老人家燒了紙上了香,——從村口那家老店里特意買的幾色點心擺上供桌。

桔紅糕,花生酥,汞糖等等,東西都不貴,現在的年輕人也多不喜歡吃了。卻是杜婆婆往日時常麻煩他們去買的小點心。

披著麻衣的男人抬眼看了他們和桌上的祭品一眼,木著一張臉沒有說什麼話。

凌冬和半夏祭拜完畢,在冥冥淼淼的誦經聲中,穿過庭院里那些錯落的花枝往回走的時候,

「婆婆是一個活得很通透的人。我從她這里受益不少。」凌冬說,「她生前唯一掛念的大概就是這些花了,特意在臨走前——後幾個月——花都移植進地里。可惜的是身後終究還是護不住。」

半夏突然回想當時的情景,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所以你當時受了這件事的觸動,就想要努力護住我嗎?」

杜婆婆放不下她的花花草草。你放不下我。

所以最後那段時間瘋狂地創作,特意離開紅橘子去流量較大的v站——了賬號,還反復——收錢的賬戶密碼都告訴我。

就是為了想在自己離開以後,還能給我金錢上的支持,還能繼續護著我嗎?

凌冬墨黑的眼眸帶起一點不好意思的溫柔,「我知道你不是花枝,不用別人護著也能活得很好。我當時只是有些茫然,想多留點念想在人間。」

杜婆婆護不住她的花草。我卻堅信你一定能夠好好的。

剛剛離開大門口,院子里的那個中年男人追了出來。

他先是沖半夏二人鞠了個躬,——口有些語句卡頓地問道︰「請問剛剛那些點心,是……為什麼會買那些?」

這個人的口音听起來很生疏,像是久居國外極少回來之人。或許就是婆婆那位移居在國外的後代了。

凌冬指著門檻給他看,之前那位老到全身都蜷縮了的老人家,還時時坐在門口,從口袋拿出一元或五元的錢,麻煩路過的年輕人幫忙跑個腿,從村口帶這幾樣點心回來。

「大概是杜婆婆很喜歡的點心。所以雖然很便宜,我們還是特意買來祭拜她。」

那位頭發也已經——白的中年男人愣了一會,漸漸紅了眼眶,

「家母不喜歡甜食,那些非是她喜歡的點心,而是我小的時候,時常找她討要的東西。」

子女遠行,極少回家,哪怕已經年過半百,故鄉的母親依舊把他當做孩子,惦記得他幼年時的喜好。

「母親晚年寂寞。是我的不孝。」那男人低下頭,「還想請問小哥,不知家母臨終時,是否還有遺願。」

凌冬告訴他︰「杜婆婆——喜歡的是院子里這些花木。生怕自己走了以後,滿院植被無人照料。也或許是有了預感,特意在最後的幾個月,花了很多精力才一點點把花草們都移植進土地里去。」

那人沉吟片刻,微微點頭,「多謝。我知道了。我會盡量保住這些花草。」

了卻了這件事,兩人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

走到家樓下的時候,半夏突然站住了,轉頭對凌冬說,

「考完試就快過年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我老家看看?」

凌冬那黑色的雙眸一下有了光。

「嗯,想我女乃女乃了。想帶你去見見她。」半夏繼續說,「我家里的院子也和杜婆婆的院子有點像。沒有人住,過年的時候,我們把它打掃打掃,可以一起在那里住幾天。」

「誒,問你話呢,你干嘛臉紅啊?」

半夏還沒體會到,這個邀請帶著登門拜訪過明路見家長的意思。

凌冬別過漲紅的臉,手指用力捏了捏半夏的手心作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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