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整個人的狀態有些無精打采,長久沒能接觸到自然環境對她精神狀態的影響顯而易見。外邊的世界有很多讓人眼花繚亂的東西,到處都是閃亮亮的,跟樹林里完全不一樣︰車燈,大樓和廣告牌。似乎在這里不會存在黑夜,這著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然而大部分人不在乎這些。穿著雷同的人行走在冰冷的叢林之中,臉上表情的詫異並不比樹林里草木之間的區別大多少。「……紅好悶。」朝著自己養的「寵物」說了這麼一句,江偊回過頭來隔著兜帽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咱們往旁邊繞點路吧。」
兩人頗有默契地一前一後行走,就像原來在叢林之中狩獵一般︰老練的獵人走在前邊,而什麼都不懂的外行無言地追在她腳步之後跨國倒塌的樹木,他們最後總能獵到一些吃的。現在是另一個人走在前邊,但本質上沒有區別,他們是在相互帶領。
龍門的中央公園是城市里難得空曠的地方,在並非假期的現在稱得上是寂靜。「現在好多了?」江偊看紅的臉色整體好了不少,不由得擔心起這個老朋友來,「你在羅德島到底是怎麼生活的?移動設施里邊也不見得有多寬敞吧,總覺得你在里邊會很憋屈。」
「羅德島很大。」紅一見到空地立刻舒服了不少,然後兩手扒拉在長椅上拉伸著自己的身體,像極了四足動物伸懶腰的樣子。「而且也沒那麼多人,紅看見人多會覺得透不過氣來。」
江偊也坐在長椅上十分隨意地翹起了二郎腿,「是啊,誰都覺得透不過氣來,但是沒有辦法。」紅也並非一個真的不諳世事的小孩,只是大部分時候不願意思考那些復雜的東西。
「紅很害怕。」出乎江偊意料的,紅從身後拽住了江偊的肩膀。「那麼多人,那麼多不了解的東西和心思,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在等著紅和江偊。」她的指尖在江偊臉上還殘留的傷疤上停留了一下,「可是江偊一直在做危險的事情,紅想不明白。」
江偊保持著沉默,輕輕拍了拍紅的手沒作言語。別說是直覺敏銳的獵狼人,就是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自己昨晚那一套說辭。紅會擔心自己江偊固然十分感動,但江偊知道這種危險的行為這段時間恐怕會一直伴隨著自己。
直到獠牙小丑被抓住。
這種幾乎要精神衰弱的緊張感並不好受︰昨天見到任何一個熟人江偊都要下意識地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小丑的新面目,而那些匆匆擦肩的人所帶來的戒備更不用提。江偊恨不得從外衣內側拔出時刻準備著的手槍,讓所有視線內的人證明他們是他們自己本人——但這不會有用,只會造成更復雜的後果。
江偊有理由懷疑,包括近衛局在內的龍門官方已經掌握了不少與事件相關的情報。昨天回到家時候的新聞可以佐證這個猜測︰有關于昨天清晨暴露在公眾視野之中的那半具怪獸尸體,龍門近衛局迅速做出的回應和相關專題報道的解釋稱︰
「系東國行為藝術家布置的驚喜街頭藝術展覽,但此前沒有向官方做出任何報備。目前涉案藝術家已經被以妨礙社會秩序立案調查,且下午被抓獲。」
嫌疑人沒有給正面照片,聲音也經過了處理,但是隔著盆栽露出來的綠色頭發和高大身軀,江偊很難不懷疑那是星熊在被迫營業。先把到底是誰在為這件事背鍋,近衛局的態度是可以確定的︰大事化小,躲,拖,等。
不能在全世界都盯著龍門的時候讓龍門丟臉。其實不只是龍門明面上的勢力,江偊能夠想象林此刻的日子也不會好受︰象征龍門暗面的他接觸到的旁門左道消息自然更多,而且現在知道了自己「獸化」時候的狀態是什麼樣子之後,鼠王能夠在自己第一次失控時候控制住場面,這個結果就說明他所掌握的知識遠不止現在展現出的這些。
而就是這樣的林,此刻也不能行動。秩序仍然沒有崩潰,也沒有觸及龍門核心,甚至于犯人也無影無蹤——這樣的情形下知道的越多只會越焦慮。
最強大也最有可能對此做出行動的兩方在新動靜出來之前恐怕會這樣一直保持靜默,這是合理的。當時江偊沒辦法等下去︰他沒有等到下一次的資本。誰知道下一次是不是就發生在自己身邊?而他連搏命的資本都還沒有找到。
此刻唯一站在合作位置的風暴之矛還和自己產生了信任危機,要不是紅的精神狀態需要照顧,羅德島直接和他失去往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江偊把有可能對這件事做出反應的人物一一回憶,包括斯卡蒂和那天在酒吧只有一面之緣的,似乎對此類事件很熟悉的兩個青年。
然而所有人的可靠性都只能打一個問號︰有足夠實力者或是沒有利益相關,或是觀望收益大于出手;而實力不明者們此刻消失行蹤,或毫無思路。
無人可靠——這就是最終結論。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恐怕會因此持續下去,而大多數人不會因此受到影響,只有少數不幸的人會為此寢食難安。
「走吧,驗票要開始了。」江偊起身,將陰霾掃去,今天帶著紅出門本來就是為了散心的,為此自己特地在上午就把事情處理妥當,再想那些東西就喪失了帶薪模魚的大好機會了。
今天的活動目標是體驗一把高雅藝術。
——
紅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腿用雙手環抱起來,看來她對劇院的座椅舒適度還算有不錯的認可。江偊則是把注意力放在來往的觀眾之上。「戲劇會有那麼多人喜歡看嗎?」
這個疑惑是十分自然的︰今天是工作日,而且演出時間是定在下午(晚上還有其他活動要使用這個大廳),按理來說不應該太過火爆。就算考慮到這是當紅劇團首演,還是國際文化活動期間,江偊對這場演出的預期上座率頂天也就百分之六十。
然而此刻卻已經無法見到空的座位了。
「人就像垃圾一樣。」紅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掛著十分天然的笑,「別學這種話!」江偊伸出手去敲紅的小腦袋,被紅輕松躲開——他倆的座位之間還隔著一個空座位。這種情況自然不會是來送票的人故意為難食鐵獸和人家的經紀公司,是江偊故意調整的結果。
現在他們的位置是十分邊緣的角落處,而且位置靠向後排,基本和「好座位」沾不上邊。其實原本送來的票座位位置十分靠前,但是江偊今天起床之後意識到一個十分致命的問題︰
「這玩意有沒有著裝需求?」
在印象中看這種高雅藝術都是要身著正裝禮服,至少電視里是這麼演的,也不知道泰拉的民風民俗是怎麼處理這些的。似乎正經表演是會有這樣的要求,而《登神》這部新戲對外宣揚的就是一個「新」,對外宣傳的時候不知道是為了標榜自己還是為了拉攏客源,刻意寫上了「對服裝沒有要求,任何人都能憑票觀看」。
說實話,這寬松的標準著實幫了大忙︰先不說紅和江偊到底有沒有禮服這種東西,光是想象要讓紅穿上這種束手束腳又不方便活動的衣服,難度就已經不低于執行一次需要小隊出動的抓捕行動。江偊自己雖然經過一晚的高速恢復已經不用再纏夾板,但是基礎包扎下再穿禮服自然也不會好看。如此看來還是不穿正裝的好。
但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考量︰如果不穿正裝,是不是位置也該換一下?
到時候黃金座位里只有兩個人畫風和別人完全不一樣,怎麼想怎麼扎眼。江偊自己倒是受過專業的訓練,有信心抗住這種尷尬,紅更是個天然,不用擔心。但是想到台上的演員會不會注意到這兩個畫風不一樣的人,他決定采取一些行動。
好在辦事人足夠給面子也有效率,事情馬上辦好︰安排的邊緣座位絲毫不會引起注意,而且多出的好票立刻引起了反應,迅速被有需求的人消化掉,整個過程堪稱沒有任何不妥。
唯一不太方便的是沒有相臨的座位了。負責處理這件事的人告訴江偊臨表演的時候會有不少人無法到場而重新劃票,邊緣座位的票算不上很貴,這種情況還挺常見。如果有需求,到時候他們換一換座位就可以解決。
江偊正想好好教育一下紅的坐姿,一旁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不好意思,能借過一下嗎?」
听這個炎國話很生疏,恐怕是外地人。江偊掛起微笑回頭一看,笑容一瞬間尬在了臉上。這臉怎麼那麼熟悉呢?
「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