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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井華大道時, 姜蝶真的感覺自己暈。

她懷疑自己已經喝醉,從被蔣閻扔上車的那一刻,到現在被帶到他家, ——一切都是她趴在居酒屋桌上小憩的一場夢境——

一切都順利得太不可思議。

她到現在大概可以確認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想——蔣閻的情緒轉變是因為那則流言。

也就是說,他不樂意看到她和盛子煜「復合」。

不然實在無法解釋,為什麼短短時間內,——則流言被巧妙澄清後, 他突然就從冷臉恢復成和顏悅色,——願意送她回家。

她正——麼想,蔣閻兀自下——車, 啪一聲車門開關,中斷了她的飄然。

他留下一句冷冰的囑咐︰「師傅, 再送她回去。地址你自己問她。」

眼見司機要再次開動,姜蝶連忙擺手說等一下。她搖開車窗,對著他的背影著急道︰「你不是說——要送——回家嗎?」

他腳步一頓, 微側身看向她︰「——看你現在並不需要人送, 很清醒。」

姜蝶把腦袋耷拉在車窗邊緣︰「——是醒酒——, 但暈車。」

「那你下車清醒一會兒。」

「……」姜蝶氣鼓鼓地, 「蔣閻!」

他又回過頭。

她真的下——車,小跑到他跟前。

「走就走。但走之前, ——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下完整地側過身子,正對著她。

姜蝶雙手背在身後,輕輕攪著手指︰「——和盛子煜不可能復合, 因為我和他從沒開始過。」

蔣閻是多聰明的人, 但在這句話上卻罕見地露出了不解的——色。

「什麼意思?」

姜蝶笑道︰「——就是一種營業方式,就和娛樂圈某些熒幕情侶一樣,湊在一起就有更大流量。不然誰會注意到我呀, 長得並不算多漂亮,靠臉就能吸粉無數。也沒有百萬衣櫃作噱頭奪人眼球——要是想把號做起來,就得劍走偏鋒。」

他終于明白過來,表情微妙,短促地嗯了一聲︰「……很聰明。」

「除了你,沒有人知道——件事。」姜蝶仰起臉,「所以不要告訴別人——一直在騙人哦。」

一邊從帆布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只色澤鮮亮的大隻果——皮紅得像她醉酒的腮頰。

她上前一步,撥開他的大衣口袋,將它塞進去。

「——是賄賂你的贓物。」

她不容拒絕地把隻果塞完,扭身就跑回——車上,在車窗里揮手。

「今晚是平安夜,祝你歲歲平安。」

蔣閻手插進大衣口袋,輕撫著隻果沒有洗過——有點粗糙的表皮,略咯手,觸感就像那天海岸邊的沙堆,輕輕地將手陷進去,細小的沙粒從掌心流過,讓人心癢。

他站在原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姜蝶。」

「?」

「多對自己有些信心。」他在夜風中輕笑,「比如,你明明很漂亮。」

平安夜的隔日是聖誕節,姜蝶有課,她起——大早,在客廳和姜雪梅照面時嚇——她一大跳——雙眼下掛著好大的黑眼圈,一張臉慘白慘白。一看就是熬夜。

「怎麼回事啊?又通宵剪東西了?」

她只知道姜蝶老對著電腦說是剪東西,但也沒見她拿個剪刀。

姜蝶湊過來熊抱了姜雪梅一把︰「媽,你今天真漂亮!」

姜雪梅赧然道︰「說什麼胡話呢。」

姜蝶傻笑——兩聲,騎車去學校的路上都分外心曠神怡,轉角遇到汽車和她搶道,她主動停下,自言自語︰「美女才不會和人一般見識。」

她一路哼著跑調的歌走向教室,期間收到盧靖雯的微信,嚎叫著實在起不來,讓她幫忙點到。

她回復︰ok,——是美女的義務。

盧靖雯︰?

中午盧靖雯可算起來了,到食堂和姜蝶匯合,就見她點好——菜,居然連她那份都點了。

她嘖嘖稱奇︰「你今天中彩票——?——麼大方!」

姜蝶聳肩︰「美女就是這麼大方。」

「……」盧靖雯作嘔吐狀,揶揄道,「抽什麼風?今天一大早就開始喊自己美女。」

姜蝶笑眯眯地嚼著水煮牛肉,快樂得像只小倉鼠。

不論蔣閻夸她那句話背後的深意是什麼,是真的覺得她漂亮,——是隨口一提的場面話,她都在那一刻覺得很滿足。

像是雨夜的公交亭,沒有帶傘,瑟縮著蹲在廊下,久不來的車前燈終于照亮面門。

她正樂顛顛地陷在這種情緒里,一個身影忽而靠近,伸手將一罐酒精飲料遞到姜蝶跟前。

姜蝶順著那只手抬眼看去,饒以藍冷凝的眼楮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

「看你酒量不太好——瞎喝,特意送你的。」饒以藍嘴角挑起一抹笑,笑意毫不達眼底,「多練練。以後就不會喝醉——亂扒著別人不放。」

姜蝶面不改色地收下︰「多謝以藍關心哦——酒品的確不太好。」

一旁的盧靖雯大氣也不敢出,一雙眼楮滴溜溜地兩邊轉。

饒以藍收回手,卻沒有收回視線,里面摻雜——幾分打量。

她突然話鋒一轉︰「你覺得盛子煜和蔣閻這兩個人之間,有可比性嗎?」

姜蝶的——色也冷淡下來,望著她︰「你想說什麼?」

「以你的水準,撐死了就配和盛子煜在一起。」饒以藍雲淡風輕地說,「你昨晚扒著蔣閻不放的舉動,讓我想起拜縣那個跟——告白的男生。一樣的可笑。」

她直白地戳破了姜蝶的心事,姜蝶也不藏著掖著,反擊道。

「你好像忘——那天蔣閻是怎麼表現的吧?」

「——就是問題所在。」饒以藍輕笑,「他不像我直來直往,顧及大家面子——是他的溫柔。但如——你把——種溫柔當作錯覺,就太可憐。」

她把飲料把姜蝶面前一推,轉身離開。

盧靖雯听得眉頭直皺,咕噥道︰「她憑什麼——麼盛氣凌人啊。」

姜蝶美麗的心情被饒以藍的最後一句話膈應得不行,她面無表情地捏起飲料,往回收處一扔,眼不見為淨。

姜蝶掰著手指頭數著蔣閻的生日,為了微縮模型的最後收尾,她把聖誕節包括之後的邀約全部推掉,終于趕在蔣閻生日這一天大功告成——

一天蔣閻沒有課,他也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因此很難捕捉他的行蹤。

不過好在姜蝶早有準備,等到傍晚時,她發了一條微信給他。故意沒有提有關生日的任何點滴。

小福蝶︰師哥在家嗎?那本景觀的書我看完——,閃送——給你啊。

她想,蔣閻會回她的。她對此有一種莫名的預兆——

然,十分鐘後,他回復道︰——在工作室。閃送算——吧,明天——會來學校。

姜蝶二話不說,小心翼翼地捧起包裝好的微縮模型,沖去碼頭,坐上——開往鹽南島的船只——

個季節,——個時間,幾乎沒有人去往對岸。姜蝶捧著禮物獨自坐在空蕩的船中央,望著對岸的島嶼在暗下來的日暮中漸顯,心髒就像嶙峋的石壁在柔軟的體內橫沖直撞。

船頭靠岸,姜蝶深呼吸一口氣,沿著海邊小路一直往上,逐漸看到那棟熟悉的別墅。二樓和一樓的落地窗皆拉著窗簾,但有光從縫隙漏出。

別墅大門的圍欄沒有上鎖,輕易一推就能開。姜蝶像只翩躚的蝴蝶悄悄飛入花園,停在了玄關的門前。

她按響門鈴。

比預想中反應更久的時間之後,門口的對講傳來蔣閻的聲音。

「有什麼事?」

清淡的嗓音經過傳導,變得更冰冷,有股不近人情的意味。

姜蝶一愣,沒有想到他居然沒有開門,而是用這樣的方式和她對話。

「——……我來還你書。」

「放門口。」

「……」

姜蝶愕然。

她在腦海中不斷設想他的反應,卻沒想到會是這一種。

放門口,冷峻的三個字讓她的大腦瞬間失真,失去一切條理和邏輯。

似乎走在一片陰天里,後方的烏雲眼看著就要吹散了,前方是一貧如洗的藍天,但她卻走不過去,忽然被烏雲追上,暴雨兜頭而至。

姜蝶停頓片刻,僵硬地說︰「其實——有別的東西要親手交給你,你方便出來一下嗎?」

對講迎來短暫的沉默,言簡意賅地回答︰「也一起放門口。」

姜蝶在門口兀自站——片刻,——難挨的瞬息里,她沒有感到任何難堪或者委屈,反而腦海中無端地閃過一些細枝末節。

譬如最初學習微縮模型的日子,為了啃下無聊又乏味的制作視頻,她故意穿著單薄的睡衣趴在窗台上看,任冷風灌滿脖子,——樣就不會犯困瞌睡。

譬如上手的過程中,木板上的倒刺扎進手指心,她一開始沒發覺,後來騎車時捏著龍頭的手指生疼。摘下手套一看,大拇指一圈都發紫。

又譬如此時此刻站在這里,其實她已經有三十六個小時沒有睡覺——,只為——完成——個禮物。她困得兩個眼皮上下打架,但因為希望看到蔣閻動容的表情支撐著——采奕奕。

它很不完美,很粗制濫造,也許就和她這個人一樣,是殘次品。

難道殘次品就沒有登場的資格嗎?

她的大腦像是一只故障的錄音筆,不听使喚地抽取出一句高高在上又一針見血的刺耳語調,反復地在耳邊盤旋——

「如——你把——種溫柔當作錯覺,就太可憐。」

姜蝶在這一刻,橫生——抱著禮物逃跑的沖動。

但她這人沒什麼優點,唯獨這些年培養出不要浪費的厚臉皮,讓她壓下——沖動,倔強地把東西往地上輕輕一放,扭頭消失在夜色中。

別墅內,蔣閻站在落地窗前,掀開紗窗一角,目視那道背影遠去,腳步似有微微踉蹌。

他的——色一如窗外一眼可以眺望到的海岸,波瀾不驚,單調又平直。可那雙長睫毛下隱著的眼楮,也一如海岸下的深黑海面,無邊無際,漩渦暗涌。

他拂下紗窗,身後的沙發上,一個中年男人正大剌剌坐在沙發上。

男人有著一張粗糙的,充滿戾氣的臉,年月凹陷在臉上的輪廓已經改變了他年輕時候的樣貌。但如——細看,會發現眉眼和蔣閻仍有幾分相似,殘留英俊的影子。

「真可以啊小子,住著——麼大的好房子,身後那麼多小姑娘追著,都追著跑到這里來了——听說你現在被人崇拜得不得——呢。」他嗤笑,「雖然有你那有錢野爹的功勞,那還不得是老子賞你的——張臉?小時候——真看不出來,那鱉孫樣,——以為一定是野種。」

蔣閻沒有答話,依舊背對著他。

男人得不到回應,眼神陰鷙,語氣也一轉,從大咧咧突變得陰森。

「呵,不說話,又在想怎麼陰老子——?」

蔣閻撢——撢紗窗上的灰塵,慢慢轉回身,整個人攏在吊燈下的陰影下,顯得那平靜的表情很模糊,透著幾分捉模不定的吊詭。

他的視線聚焦在男人抖落在地毯上的煙灰。

「旁邊有垃圾桶。」他說。

男人臉上又露出諷刺的——情︰「當——十幾年小少爺,就真以為自己是少爺了?——垃圾桶,真他媽講究。小時候你像個垃圾一樣跪在地上求老子飯吃的時候,——記得吧?」

蔣閻蓋在袖子里的手筋不著痕跡地爆起。

他——在喋喋不休︰「小子,是我生你養你,你才有的今天。你是怎麼回報我的?啊?!」男人把煙往地上狠狠一彈,一雙開膠的運動鞋用力捻滅,「小畜生一個。」

蔣閻死死盯著那截煙,半晌道︰「原本就計劃你出獄那天去接你,只是沒想到你提前出來了。」

「老子早幾個月就出來了,特意挑——一天來找你,讓你牢牢記住,誰是給你命的人。」男人冷笑,「——來接——?——們倆之間,就別裝——吧。」

「——知道——當年不該這麼做。」蔣閻的視線從煙直直落到男人的眼中,兩人對峙——一秒鐘,「再怎麼都說,你都曾經是我的……父親。」

男人拍桌而起︰「老子他媽現在也是!」

蔣閻似乎站累了,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與男人拉成對角線的距離。

他放松身體,靠在椅背,抬頭望著精美的天花板。

「如——是你的兒子,那麼蔣家的錢就和——無關。」他語氣微頓,「自然,也就和你無關了。」

男人凶狠的表情僵住,半晌又惡聲惡氣︰「說的好听,——才不會信你會給老子錢——是說封口費?呵,——告訴你,你流著老子的血,天王老子都改變不。」

「張口閉口就是錢,看來這十多年的牢,也沒改造你多少。」

「你——他媽有臉提!要不是你——畜……」

男人臉色漲紅地破口大罵,被蔣閻打斷。

「但是在牢里——麼多年,出來自力更生當然很困難。所以你想要錢,——很理解——也希望你過得好,算為我當年的不懂事做出一點補償。」他閉上眼,嘴角微勾地喊——一聲,「可以嗎,爸爸。」

不知是因為得到蔣閻給錢的肯定,——是因——一聲久違的稱呼,男人身上的戾氣淡去,臉色好轉。

「行,記住你說過的話,老子就等你信兒。不然,老子當年說過的話,一定會兌現。」

男人風風火火地離開,走出門口時瞥了眼地上的禮品袋,不屑地一腳踢開,嫌它擋路。

空寂的玄關傳來甩上門的動靜,蔣閻慢悠悠地睜開眼,從口袋里模出一根煙。

他常年備著一包煙,以備失控想抽的不時之需。但沒有意外,——包煙就和紐扣、拉鏈一樣,是嵌在口袋里的裝飾品,幾乎不踫。

他也料想不到,短短幾天,——是抽的第二根。

人生的轉折有時候來得就是這麼突兀且洶涌。

青年懶散地半倚著,狹長的指尖夾著煙,任煙灰抖落在地毯上。任誰看——都會大吃一驚的模樣。

蔣閻垂下眼,憊懶地看著一地煙灰,單手控制不住地解開黑色襯衣的袖扣,指尖描摹著手腕凸起的血管。

很想用刀割開,把那一部分相連的血液放干——

股已經消退多日,又在今夜卷土重來。

他深呼吸一口氣,在這個回籠前,再一次牢牢地把袖口扣起,一絲不苟。

似乎——樣一葉障目地擋住皮膚和血管,就不用直視——個下等的身體,就能抵抗那股。

一根煙迅速變短,蔣閻對著空氣笑——笑,蹲把地毯一卷,起身往門外一扔。

目光所及地上被踢翻倒的盒子,他身形微滯,雙手小心地將它拾到懷中。

他帶著它回到了二樓,關滅了燈,凝視——很久,表情復雜地拆開。

盒子里裝著一座粗糙的微縮模型,一看就是出自新人之手。

坑坑窪窪的月球表面上,有一艘小火箭。火箭旁邊還站著一個小人兒,戴著像金魚缸似的頭盔,穿著宇航服,手里攥著一面表示自己佔領此地的小旗幟。

仔細看,旗幟上,細細地描了一只蝴蝶。

除此之外,盒子里——裝——一張賀卡。

蔣閻翻過卡片,借著窗外的月色,看清——上面的文字。

一筆一畫,用黑色的水筆認真地寫著︰

【生日快樂!^0^】

他摩挲著——四個字,眼底有玫瑰色的流雲。

即便四下無人,——份欣喜也只是轉瞬即逝,不敢表露太滿。

準備將卡片放回去時,卻發現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如——搭一艘火箭,能夠登上你——座月亮嗎?】

蔣閻默念著——一行字,怔忪許久。

——怎麼辦呢,如——根本不是月亮。

而是一顆偽裝成月亮的,被稱為宇宙垃圾的人造衛星。

那麼,你——願意登上來嗎?

畢竟,——的人造月壤沒有桂花,沒有玉兔,沒有任何風花雪月。

只是一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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