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間情/事似乎毫無興趣的月亮,手機里存的最近一張照片,卻是一個濕淋淋的少女。
蔣閻用手掌擋著脖子以下的部分,不讓其他人看。
「她的衣服被雨淋濕了。」他簡單說明,「總之就是這麼一張照片。」
只給大家看了一秒,他就收了回來。
但這一秒,大家都看清了那張臉。
詭異的目光紛紛向姜蝶飄去。
震驚、欽佩、嫉妒、不可置信。
太多復雜的視線像飛來的箭射滿草船,扎得姜蝶直想喊救命。萬萬沒想到下午拍的那張照片,會以這樣的方式曝光。
眾人並不知情,只一眼就浮想聯翩。這半張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照片簡直比翻出一張翹皮女敕男更沖擊。
姜蝶怎麼會出現在會長手機里?這已經不是神龕倒塌的程度。簡直是宇宙爆炸,原子毀滅,驚天動地。任何一個女生可能都不會有姜蝶讓人驚訝,畢竟她有一個人盡皆知的男朋友。
姜蝶見蔣閻非常坦然,根本沒有往下開口解釋的意思,連忙親自上陣,趕緊把前因後果說了一下。
听完後的眾人︰就這?
一個個在瓜田里蹲守的 們把餿了的瓜一扔,罵罵咧咧地翻白眼。
「我就說嗎,怎麼可能。」
「害,溜了溜了。」
盛子煜表情復雜地跟著大家笑︰「差點以為愛是一道光,綠到我心發慌。」
丁弘損道︰「能被會長綠也是你的榮幸了。」
「找死你。」
有膽子大的女生開玩笑道︰「不公平嘛,我也想在會長手機里留下痕跡。我直接摔壞手機行不行?」
「對啊會長我手機也沒電了!」
「對對我鏡頭壞了!」
蔣閻冷淡道︰「你們可以真的摔壞試一試。」
眾靚女語塞。
姜蝶听見他拒絕,不由得浮現出一種隱秘的雀躍。
人總是會對自己成為那個破例的唯一而沾沾自喜。
她還沒高興超過一分鐘,就見手機一震。
衣架︰[圖片]
衣架︰下午忘發你了,我刪了。
姜蝶的偷笑僵在嘴角。
接著,又是一條消息。
衣架︰英文字體該練練了。
……被他看出來,那張紙條是她寫的了?!
姜蝶抬頭去看蔣閻,他若無其事地把剛才抽到的便簽紙,連著上一張饒以藍抽到的,一起揉進垃圾桶。
他們的下一站是普吉島,但得先從拜縣坐大巴回清邁,再從清邁轉道。
為了避免接連趕路太累,這一次預定的出發時間是下午,上午自由活動,大部分人都直接選擇睡到自然醒。
姜蝶沒有睡懶覺,但也沒有出民宿,起來開始編髒辮。
這是一個大工程,耗時耗力,姜蝶也是第一次編,但仗著手巧,照著教程還算順利。為了搭配髒辮,她換上西海岸風的翹臀破洞牛仔褲,上身是千禧風的條紋背心。妝容也有所改變,在眼角處特意貼了亮晶晶的人魚姬閃片。
大半天過去,一個酷girl終于出爐。
前兩日她都打扮得比較單調,因為不習慣一來就很乍眼,加上清邁和拜縣都是山林城市,天然樸素的裝扮能更好地與之融合。
但普吉不一樣,那是一個熱情,騷動,曖昧的島嶼。
這樣的裝扮正合適。
全都收拾完畢,自覺很滿意的姜蝶做作地對鏡自拍了n張新發型,挑出一張發給姜雪梅。
小福蝶︰[圖片]
小福蝶︰[得意]
泰國和中國只有一個小時的時差,姜雪梅不一會兒便回道。
暗香︰你怎麼和非洲小孩兒似的
小福蝶︰……?????
暗香︰[微笑]挺好看的
姜蝶心梗地退出微信,打算發一波微博獲得點信心。想了想,又打開不用翻/牆的ins。
她一打開界面,正好跳出蔣閻三分鐘前剛發的新動態。
他拍了一張風景圖︰綠色的橋體,漆面有些剝落,橋上的木板磨損嚴重。
是拜縣那座有名的已被廢棄的二戰橋。
看來他早上去逛了這兒,還真是對被拋棄的廢墟情有獨鐘。願意保存這麼多廢墟照也不保存她的美照……好吧,她單方面認為的美照。
思及此,姜蝶更心梗了。
到了集中出發的時間,姜蝶的露面讓大家小小意外了一下。
「 ,東南亞辣妹。」
「你這髒辮怎麼編的,能不能教我?!」
「哇,今晚這裝扮必須去蹦迪啊!據說泰國酒吧帥哥美女超級多。」
「真的,泰國人的顏和他們的錢一樣兩極分化嚴重,本土的就是大餅臉蒜頭鼻,好看的都好有混血感,超精致。」
話題漸漸走偏,開始討論到美色上。
有人見到蔣閻過來,狗腿地補充一句︰「當然再好看也沒有我們會長拿得出手。」
蔣閻當耳旁風,直接說正事︰「這個時間點大巴挺擠,估計不能讓全部人都上一輛車。分兩輛吧。」
大家自覺听令,有說有笑地排成隊等巴士來。
蔣閻沒有到隊伍里,估計是想在最後上車。盛子煜排到了前頭,姜蝶不得不跟著被挾裹到前排。
這樣看,他們就得分成兩輛車離開了。
遠處隱隱能看見檸檬黃的大巴駛來,姜蝶突然神色懊惱地對著盛子煜道︰「我忘記買暈車藥了,去對面711看一下,你們先上車。」
盛子煜回想起她來時吐得昏天黑地的樣子,趕緊說︰「你快去買吧。」
大巴晃晃悠悠停下,姜蝶跑出人群。
她其實包里放了暈車藥,出門前也已經吃過了,只是找個借口想打亂秩序,排到隊尾。
如果是同一輛車,她沒辦法坐到蔣閻身邊。但如果分兩輛車,她和盛子煜分開,那就有可能。尤其饒以藍似乎還在置氣,故意排到前頭,清冷地只留下一個背影。
她不來搶位置,那剩下的就簡單很多。
幾個小時的漫長車程,天賜之機。怎麼能不趁機多聊點人生夢想,引起共鳴順勢再拋出邀請他當模特的橄欖枝,嗯,非常順理成章。
姜蝶走進711,在貨架前來回走動,瞥到車身離開,巴士站的人堆瞬時少掉大半。他們的人只剩下蔣閻和另一個男生。
她等了片刻,回到隊伍里,落在蔣閻身後。
蔣閻感知到,回頭看了她一眼。
姜蝶裝模作樣地掏出水和暈車藥,當著他面咕咚咚又吞下一粒。
「你排到我前面。」
他收回視線,和她換了個位置。
大巴在不久後再度來了一班,姜蝶被蔣閻拎到前面,只能先上車。
這班人少,空位很多。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睜睜地看著後上車的蔣閻越過她坐到了後排。
姜蝶早有預料,她掏出之前借走的充電器,起身挪到了蔣閻的那一排。
「師哥,這個昨晚忘還你了。」
她將充電器遞過去,順勢在他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蔣閻接過充電器,姜蝶正在腦子里搜刮開場白準備說點什麼,然而,他沒給她醞釀的機會,兀自拿出airpods往耳朵里一塞,套上頸枕閉目休息。
……姜蝶的話卡在喉嚨里,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三番斟酌,懨懨地憋了回去。怕強行搭話適得其反。
下午兩點的陽光哄得人昏昏欲睡,沿途一路蟬鳴,天高雲淡。姜蝶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過量的暈車藥副作用上來,困得她不知身在何處,直想栽倒。
她放任自己往後靠上椅背,頭一歪,在車輪的顛簸中不知不覺靠向身旁。
蔣閻感覺到肩膀一沉,睜開眼,一頭髒辮窩在他的肩頭。
「……」
她還無意識地蹭了兩下,垂下的髒辮拂過他短袖下的皮膚,很癢。
蔣閻不動聲色地解下頸枕,單手撐起姜蝶的腦袋,將它放到自己肩頭。
他縮回手,她重新歪下頭,落在了肩頭的頸枕上,舒服地咕噥兩聲。
口袋里手機微震,蔣閻停駐在姜蝶臉上的視線轉移到屏幕上。
是instagram有人點贊的提示。
吉他的和弦蓋過嘈雜的引擎,車窗外樹影婆娑,金色的日光追著大巴,溜過樹影間的縫隙,在挨得極近的兩人身上流轉。
日光沒追上的須臾,車內暗下去,蔣閻偏過頭,在昏暗中再度看向姜蝶。
他的目光瞥過那藏在破洞里的,露出半邊翅膀的紋身,一只蝴蝶。
清邁巴士站,先前的一班車已經到達。
大家直接坐在巴士站聊天等落在後頭的三人,饒以藍獨自遠離人群,低著頭刷手機。
她看到ins里刷新出來的內容一怔。
蔣閻發布了新動態,po了一張圖。
一張濕漉漉的,翅膀帶著水珠,棲息在泥潭里的蝴蝶。
看背景,應該是攝于昨日的山間民宿。
在他一水兒暗調的廢墟和冰冷的微縮模型中,這麼一張楚楚可憐的生物分外扎眼。
配文寫著︰「彌漫著海藻氣息的風中,一只蝴蝶翩然飛舞。一瞬間,他感覺到蝴蝶的翅膀踫到了自己干澀的嘴唇。可是,蹭在他唇上的蝴蝶的翅粉,數年後依然閃閃發光。」
饒以藍仔細地回憶這段話,總覺得眼熟……好像是出自芥川龍之介的一本書。為什麼他會引用這段話?是最近看了這本書很喜歡嗎?
總之,一點不像他的風格。饒以藍暗自月復誹,差點懷疑他被盜號。
再一刷新,照片卻突然被刪了。
蔣閻的ins界面又恢復得干干淨淨,死氣沉沉。
一切如曇花一現,仿佛是她眼花的錯覺。
姜蝶這一路睡得死沉,最後是被蔣閻推醒的。
她模糊地抬頭一看,才發現大巴已經到了清邁,不禁懷疑所謂的暈車藥根本就是安眠藥吧,把人直接迷暈了就不會吐了。
活動了下脖子,奇怪,居然沒有任何僵硬的酸痛感。
她側頭看了眼蔣閻,發現他臉色不是很好。
「師哥,你不會暈車了吧?」姜蝶當即感同身受,「沒吐吧?」
蔣閻沒回答,拎起粘著肉色粉底液和亮晶晶閃片的頸枕一臉蕭索地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