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雲小旭急匆匆從練習室中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擦臉，額頭上沾了一層薄汗。
經紀人外面正在等他。
節目錄制期間，選手一般不能和經紀人當面聯系, 除非有特殊情況。
一見到雲小旭, 經紀人直接把手機甩在他面前, 厲聲問道︰「怎麼回事？」
「啊？」雲小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急匆匆被叫出來，也沒來得及問工作人員。他茫然的點開微博界面，看清里面的內容, 臉色瞬間一片煞白。
發出爆料的是一個娛樂圈大v。
前線吃瓜v︰放個瓜，大家隨意吃, 我先干了。[吃瓜][吃瓜][吃瓜]
博主一共發出九張長圖，前三張是和投稿人的聊天記錄, 頭像和個人信息全部用黑色色塊碼住-
我來投個稿, 希望博主能幫我匿名-
最近心血來潮搞選秀, 發現有個人臉長得挺眼熟，鏡頭還多, 仔細一看, 這不就是雲小旭嗎？-
他怎麼也能來參加選秀？-
我再一看, 網友扒了他得各種帳號, 但是好像黑歷史沒扒出來, 那我就給大家說個瓜-
雲小旭當時在我們學校, 成績超級差, 整天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當然這些沒證據，我隨便說，你們隨便听-
下面我來說個有證據的好了-
雲小旭之前因為偷東西被抓過喔。
前線吃瓜v︰保真嗎？-
當然保真啊，等一下, 我把證據整理一下發出來。
後六張圖是投稿人發出的證據。
有三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隱隱約約看到是一對父母和一個男孩。
男孩的臉拍得比較清晰，和現在的雲小旭八分像，只是五官稍顯稚女敕-
這是雲小旭和父母在辦公室里，他父母想私了，但是對方沒有同意，好像還吵起來了，具體記不清了，總之就照片這麼個情況吧。
另外兩張照片分別是在派出所和教室，同樣不大清晰，那人用拙劣的紅色畫筆圈出雲小旭-
照片雲盤里扒下來的，我以為不在了，沒想到有自動備份-
我也知道素人時期黑歷史不算，但是偷東西已經不能僅僅只是黑歷史了吧？
最後三張是投稿人和其他人的聊天記錄。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的雲小旭偷東西？】
【記得啊，他不是去選秀了。】
【那他當年偷東西的事你記不記得？】
【就是三班那個帶了錢包來，好像是哥哥看病的錢，是親戚那邊借來的，送到學校讓他帶回去，結果被偷了？記得啊，我還奇怪呢，為什麼沒人講這事，藏得真好。】-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博主發不發隨意-
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讓打投的女孩們清醒一點，你們用心用力熬夜打投做數據的哥哥他是個小偷，不管他唱跳實力怎麼樣，黑歷史就應該定在恥辱柱上不扒下來！
這個博主一再強調只是吃瓜，將投稿內容中的「雲小旭」全部馬賽克擋上，換成「yxx」三個字母。
表面不指名道姓，內容卻直指雲小旭本人。
「不是，我沒有。」雲小旭嘴唇顫抖，辯解道，「我沒偷過東西。」
經紀人搖搖頭，面上止不住的煩躁。
他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才過來，雲小旭是他簽的，公司給他的壓力同樣大。
選秀比賽的鏡頭需要靠娛樂公司氪金。
雲小旭簽約的公司還算靠譜，內部靠實力競爭，不論背景，同等起步，雲小旭的人設不錯，綜藝感強，平時訓練也努力，公司給一起參加的選手氪了同樣多數量的鏡頭，就他一個月兌穎而出。
當初簽約時，公司問過雲小旭個人信息，確認過他沒有犯罪記錄——只是調查的不可能那麼深入，不可能連小時候偷過東西被發現這種事也查出來。
公司並非不能幫忙公關，畢竟事關公司名譽，只是如果真的捧出一個劣跡藝人，對公司未來發展絕對不利。
「我真的沒有！」雲小旭煩躁的撓了撓頭發，「這事當年都說清楚了！現在還能被扒出來！不是偷！他是在污蔑我！」
經紀人皺皺眉頭︰「我知道，你先別急。」
和雲小旭相處這麼久知道，他是個挺真實的孩子，這次事件有很大概率是對手在狙他。
最近雲小旭排名沖太快，開局中後位，兩場公演後直接沖進出道位，確實和節目里某幾位皇族起利益沖突。
經紀人嘆了口氣，正要說話，鈴聲響了，他讓雲小旭先等會，出門接听電話。
雲小旭捂住臉，從掌心中艱難呼吸空氣。
他現在完全陷入被動中。
他能說這事不是他干的，他沒有偷，他也可以拿出清清白白的犯罪記錄證明自己沒有進過局子，這是污蔑是造謠。
但網絡上不會有人相信。
有人成心要狙/擊他——而他根本沒辦法證明自己沒做過某件事！
經紀人不知是和誰通完電話，進來時面色稍愉，他拍拍雲小旭的肩，安慰道︰「沒事，公司會想辦法解決，你繼續練習三公舞台，順便想想澄清文案。」
#雲小旭偷東西#事件在一天之內持續發酵，公司未發聲，一般有輿情發生，公司都會第一時間闢謠，遲遲沒有動靜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真的，要麼公司也不確定，正在調查。
官方沒有聲音，後援會聯系不到團隊，也聯系不到雲小旭本人，粉絲群體內部人心惶惶。
雲小旭當天的路透圖顯得十分憔悴。
第二天，有人在超話里發了一個視頻，來自前線站姐拍攝，雲小旭從鏡頭前路過，粉絲們向他大喊︰「雲小旭，你沒有偷東西，我們相信你！公司查任公司查！打起精神好好上班！！」
雲小旭原本低頭往前趕，听到粉絲們的聲音後猛然抬眸看向她們，眼眶微紅。
凌晨三點，雲小旭依舊呆在練習室里，不知疲倦的一遍遍重復下一個舞台的動作。
有工作人員進來找他，遞給他一張紙條。
紙條上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字。
——爸爸媽媽永遠相信你。
下課鈴聲準時響起，安靜了一整節晚自習的走廊頓時吵鬧起來。
學霸們深知勞逸結合，寫一小時試卷就休息十五分鐘，依舊在下課時間死磕試卷的不多。
江知火放下筆，從桌肚里掏出手機。
顏慕最近幾天不在學校，保送考試雖說較穩，但還是要找個專業的老師來更加妥當。
一整天只有晚上回到家才能見到面，顏慕會在休息時給江知火發幾條消息。
五分鐘前他發過來一只貓，機構養的布偶貓，有一雙極其漂亮的藍眼楮。
這只貓見得人多，不怕人，平常高冷得很，誰踫都不理，卻極度黏顏慕，一連好幾天都趴在他腳邊。
江知火︰我要吃醋了。
顏慕︰為什麼？
江知火︰你讓一只貓趴你旁邊，那我呢？
顏慕︰你不是貓，小舟。
江知火︰那我是什麼？
兩人聊了幾句沒什麼意義的天，由于江知火每周都會看picku101，因此最近瀏覽器總是會彈出相關消息。
這回彈出的是一個測熱度的營銷號發起的投票。
有網友爆料picku101選手雲小旭涉嫌偷竊，疑似塌房，你相信嗎？
江知火掃了一眼，沒點進去，顏慕的消息也發了過來。
顏慕︰今晚想吃什麼？附近有燒烤、牛肉粉絲，酸辣粉加雞腿好嗎？听說這家很好吃。
江知火︰夜宵是原罪，顏哥。
江知火︰我點了水果，一會你早到家的話切一下唄？
發完這句話預備鈴聲剛好響，女生們邊說話邊從後門進來。
「雲小旭應該不會偷東西吧？」
「都過去一天了，一點反應也沒有，要是假的應該直接發律師函了吧。」
「那沒法發律師函啊，人家根本沒說是雲小旭，就三個字母，鬼知道是誰。」
「那不會是真的偷過吧？」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江知火斜斜撐起下頷，插了句嘴，「應該是皇族狙擊？這詞是這樣用嗎？」
「嗯？！」女生們眼楮一亮。
火哥和雲小旭有過接觸，或許知道內情，于是她們問︰「為什麼這麼說！火哥你知道些什麼嗎？！」
「沒有。」江知火不急不緩，在卷面上選好答案，講了句女生們听不大懂的話，「只是我覺得，兩位教授肯定會教好他。」
江知火的話才剛說完，當晚，雲小旭塌房事件就來了反轉。
一天多沒動靜的公司終于發了一份澄清說明，雲小旭並未有過偷竊行為，並且針對蹭熱度指名道姓污蔑的營銷號發起律師函。
隨後，又轉發了一段視頻。
視頻里的夫妻年近退休，兩鬢隱隱有些斑白，卻一身儒雅整潔，書卷氣息濃厚。
「大家好，我們是雲小旭的父母，有些話，必須由身為父母的我們來說。」
視頻的內容簡潔直白，雲父雲母二人沒有過多廢話，介紹完身份直接對鏡頭放出當年完整的視頻和錄音。
偷竊事件只是個誤會。
他只是和另一位同學背了一樣的包，那位同學拿到親戚給他的現金之後錯裝入雲小旭的書包中，事後發現找不到現金，害怕被父母責罵，才謊稱被偷。
雲父雲母當時找到監控錄像，並且在爭得雙方家長和負責老師同意的情況下錄了音，並簽下確認雲小旭並未偷竊，只是誤會的澄清書。
監控、錄音以及澄清書，整件事情清晰明了，只是一件誤會，並且雙方家屬早就已經知曉事實，再拿出來翻來覆去的討論毫無意義。
「視頻的最後，我們想對兒子說。」
兩位教授笑意溫和︰「你不需要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感到擔憂或是害怕。」
「你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是個好人，別擔心，至少我們會為你證明你不是一個壞孩子。」
「爸爸媽媽是你永遠的後盾。」
「我可以哭嗎？」雲小旭看完視頻，安靜了好一會，才抬頭，問正在替他準備錄像的工作人員，哽咽道，「可以嗎？」
工作人員遞給他幾張紙巾，安慰道︰「調整好情緒，你的父母很好。不用管其他人，把這件事對你的粉絲解釋清楚。」
江知火摁熄屏幕。
他看到了視頻。
兩位教授依舊沒變，身上依舊噙滿他不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都崇敬的溫柔。
他在小區樓下獨自坐了一會才走上樓。
顏慕已經到家，切好水果裝在透明碗中，淋上酸女乃，又備了一小碟沙拉醬。
口袋里的手機是震動模式，群消息始終震個不停。萬年老二在群里大嚎「啊啊啊我一定要考第一！不能讓給三中那個龍崽子！」，後面一群人跟風宣誓雄心壯志。
江知火將手機調成靜音，靜靜坐到餐桌旁。
他暫時沒有心情顧及市質檢的分數。
此時此刻江知火的情緒很低落。
他看到了雲教授，也看到了雲小旭。
雲小旭坐在純白色的房間中，為粉絲錄了一段視頻。
視頻中的雲小旭眼眶微紅，手中還攥了紙巾，似乎剛剛哭過。
「感謝我的旭日們，感謝你們，我也很想感謝我的父母。」
雲父雲母只是出示證據，證明偷竊指控子虛烏有。
完完整整的事情經過，必須要由雲小旭來說。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我能記住得大概只有被指控偷竊時的茫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那疊現金會出現在我包里，我向所有人說，不是我，我沒做，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因為那時候我並不算一個多好的人，我……成績很差，或許脾氣也不算好，可能也算得上叛逆，我那時候根本沒法和周圍的人玩成一片，我在他們之中格格不入。」
「但是那天，我的父母到學校後，他們把我拉到一邊，問我︰‘說實話，兒子，你有偷嗎？’，我說‘沒有’。他們說︰‘好，我們相信你。’」
「于是他們開始查監控，開始找人問話，明明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對方父母也沒有過多追究，但我的父母卻一定要找，他們說，我相信我的孩子不會干出偷竊這種事。」
「如果不是我的父母相信我，如果他們沒有耐心的查監控，找人問話，我真的會被扣上偷竊的帽子，即使我根本從來沒有做過這件事。」
「我真的，非常感謝他們。」
「以及，謝謝我的旭日們，這兩天你們一定不好受，為我說話也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很抱歉，對不起。以及，我還要再說一遍，感謝你們。」
「——感謝每一份毫不猶豫的相信。」
雲小旭熱度不算低，不知背後是不是有公司和節目組推動的原因，視頻發出後不到五分鐘就直接沖上熱搜榜。
更有網友扒出雲父雲母的履歷，知名大學中文系教授，撰寫過不少被奉為經典的文學作品，夫妻兩個甚至雙雙獲得過國內知名文學獎項。
【是誤會就好，我就說雲小旭這個鐵憨憨怎麼會去偷東西哈哈哈哈哈】
【我天，雲小旭的家庭條件太好了吧！】
【我愛豆的爸爸媽媽居然是教授！我還買過他們寫的書！！】
【雲小旭給我沖！給我出道！給我打臉黑子！！】
【我又發現了什麼寶藏啊！書香世家！啊啊啊雲小旭沖啊！】
雲小旭走出大樓，站在夜空下。
臨城的夜空總是水洗似的干淨，月光朦朧，月夜柔和。
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手中緊緊攥住父母給他的字條。
——爸爸媽媽永遠相信你。
他曾經無法融入進父母的家庭，還有父母帶給他的生活中。
他從小被養在混子街，男人什麼也沒教過他。
很多事他不明白——比如他並不知道去別人家不能隨意拿對方的東西，比如他不知道隨意哭鬧是一件錯事。
他從未被清洗過，因此他身上帶了或許是孩童生來就有的「惡」。
他拿走了鄰居家的書，砸碎了正在搬家帶出來的物件，他不願意歸還，不願意承認錯誤。
——沒有人教過他這樣不好，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一件壞事。
他後來才學會的，是新的父母教的他。
但雲小旭那時候並不喜歡他的新父母。
因為總有人在問他︰「雲舟呢？雲舟去哪里了？為什麼你一回來雲舟就不見了？」
他的父母沒有說過，也不會在他面前提到雲舟，只會在他看不見時嘆氣。
——父母也喜歡那位雲舟，並不喜歡他。
當時的雲小旭這樣想。
他還看到了。
庭審過後，養他長大的那個男人被關入監獄，他不被允許進入法院，于是他沒告訴任何人，跑到門口等待。
所以他看到了，他的父母一直在尋找雲舟，他們問法院的工作人員，雲舟有沒有來到現場——因為案件大部分關鍵性證據是由雲舟提供的。
工作人員說沒有，于是他的母親開始哭，他從未見過母親如此難過悲傷的神情。
雲舟是誰？雲舟是什麼人？
不知道，這兩個字一直是雲小旭心里的一根刺。
佔了他的人生，佔了他的父母，佔了原本應該屬于他的所有人。
哪怕走了，也能扎穿他的內心，扎得他體無完膚。
那幾年里，雲小旭和父母的關系一直很差，即使他知道哪些是正確，哪些不對，他也會為了讓父母生氣而故意選擇錯的那一方。
他把自己作得人人厭棄。
直到那天，父母說——我們相信你。
後來父母和他談心，真心實意的向他道歉。
「很抱歉孩子，我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們想向你道個歉。爸爸媽媽從未覺得你是個壞孩子，也一直在用心教你。你和小舟都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你們是不一樣的人，所以不應該被對比。」
「看出來得太晚了，我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夠原諒爸爸媽媽，我們會保護好你。而對于嘆氣，孩子，不是因為我們不喜歡你，也不是因為你不好，你非常好，我們只是在後悔，在責備自己，小舟選擇一個人走，而我們卻哪里也找不到他。他和你一樣大，我不知道他該怎麼生活。」
「你很好，你是雲小旭，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可以原諒我們嗎？」
江知火仰起頭，目光越過落地窗，看向夜空。
顏慕沒有說話，他同樣看到了今晚的兩條視頻。
于是他安安靜靜的捧起果碗，一塊一塊喂給江知火。
他叉起一塊，江知火咬下一塊。
「顏哥。」江知火回過頭，修長指節停留在他臉側，上面有兩道小凹痕。
——一定是顏慕在剛剛咬出來的。
顏慕一定很想讓他開心點，江知火並不想讓顏慕苦惱。
想法如果不說，旁人猜不到，他也無法得到疏解。
江知火沒有去咬水果，而是輕輕咬住顏慕的手指。
在凹痕處舌忝吮。
「有點癢。」顏慕指尖蜷縮了下，卻沒收回手。
江知火又用力的咬了下，才將將松開。
他捏住被自己咬過的那根手指，在指節上捏，在指尖上捏。
「我以為過去很久了。秦哥，我找到了你，見到了雲小旭，還在很久以前偷偷去看過兩位教授。我以為我已經不在意了。」
「但我今天看到了視頻，還是難受。我想了很久這種感覺是什麼。」
江知火在顏慕的手指上輕輕一吻，然後才又抬起頭看向他。
執拗和坦蕩之下，藏有一抹無法言說的無助。
「我有一點，嫉妒。」江知火這樣說。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大家愚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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